愿望
作者:枸慈      更新:2024-05-14 13:46      字数:2830
  沉觉把大衣脱给宋阮,但她的小腿还是不可避免的露出来一截,所以他车速开得不是很快。
  柏油路面潮湿光滑,倒影着五光十色。
  流光溢彩。
  他们的摩托车大概是第一辆没有激情的雅马哈,驮着他们走马观花。
  宋阮困得迷迷糊糊,靠在他后背一会儿醒,一会儿睡,混沌的思绪闪过很多场景。
  经历过的,幻想过的,即将发生的。
  她不到六岁就被送到了市里,宋元迪留在县里工作赚钱,她被扔到全托班。
  鸡鸭同笼,多大的孩子都有,什么样的人都有。
  那所贵族小学,被扔到全托班的小孩大多都是因为父母忙于生意。
  他们一个共同点,就是家境优越。
  小孩子或许生来是一张白纸,但成长环境的渲染,错误的价值诱导,往往会让孩童变成最恶毒的人。
  当时有一个高年级的小男孩,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宋阮的来历,就开始嘲笑宋阮是从县里来的土老帽。
  宋阮从小就不太爱说话,也没想过要主动迎合讨好他们。
  她不搭理他,他就变本加厉,开始联合低年级的男男女女背地里捉弄她,搞小动作。
  让同房间的女生往她枕头里吐口香糖,让她同班的男生往她背后贴小纸条。
  他们觉得怎么有趣就怎么来。
  全托班的阿姨发现了说教几句,又呼朋唤友去打麻将。
  毕竟这些孩子的爸妈,她惹不起,还指望着抱他们大腿。
  宋阮是个从小没妈的孩子,这些小伎俩她只觉得烦,但能受住。
  那时候她甚至不会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受着,凭什么不能反抗。
  她没有回应,久而久之,那些人觉得无趣。
  为首的那个坏男生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宋阮有妈生,没妈养,爸爸是个暴利、没有职业道德的钢琴教师。
  他在学校散播谣言,说宋阮有先天疾病,所以一出生她妈就不要她了,现在她爸也千方百计的把她甩出去。
  纯良的小学生,喜欢以病毒体命名自己讨厌的人。
  他们说,宋阮就是个病原,谁碰了她,谁就要去九院。
  九院是精神病院。
  呼啦啦的一群小矮子,危言耸听,每次路过宋阮都要先刻意靠近一下,然后再用最夸张的动作和表情远离。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壮烈和劫后余生的沾沾自喜。
  沉觉跨坐在车背上,修长的双腿微屈都还能着地。
  听完她说,脸色阴沉。
  “那男的叫什么名字?”
  宋阮歪了歪脑袋,是真的记不起来了。
  她几乎过了六年这样的校园生活,但那个作为始作俑者的男生,第二年就从小学毕业了。
  可他走了又有什么用。
  他们的游戏一旦开始,就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
  “你猜后来怎么着?”
  “五年级的时候,我把那几个人传我有梅毒的女生推下厕所坑了。”
  “就那种一整条的厕所,没有门的,积攒一轮才自动冲水。我算的时机可准了,把她们推下去后,水立马哗啦啦地冲了她们一脚屎。”
  她的语气还挺得意。
  被欺负了五年才知道反击,这真的是宋阮吗?
  “虽然后来我被请家长,之后又被她们找的社会混混拖进巷子揍了一顿,但她们身上的屎味一个礼拜都没散,我觉得我不亏。”
  “你怎么不说话?”
  宋阮往前凑了凑,下巴抵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沉觉想杀人,一肚子火想冲她发,却更心疼。
  甚至有点不敢想象她三言两语挑出来说的这些事之外,她还经历过什么。
  “宋阮你有病。”
  有病才会任由那帮畜生欺负。
  宋阮怔了怔。
  笑了,没说话。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她有病。
  不然她平时不言不语,怎么会突然做出这么过激的行径,被请到办公室接受教育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也不慌张。
  宋元迪就是那时候带她去看病的。
  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怕她能干出更疯狂的事,他还得给她擦屁股吧。
  十一岁,或许更早,她就患有重度抑郁。
  这是当时医生给出的诊断。
  宋元迪起初不信,不肯接受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
  直到今年,她被以违反校纪校规,道德败坏为由勒令转学。
  宋元迪一巴掌差点把她从桥上扇到河里。
  之后他让医生开始介入治疗。
  今晚,他拿出阮丽的照片,给她看清楚十月怀她,又抛弃她的母亲的真面目,试图按照医生所说的那样,从根源去治愈她的病结。
  但宋阮只平静地告诉他:“能治愈我的不是你,更不是这几张照片。”
  她蓄满了泪,内心却很枯涸。
  唯一想到的,就是那个抱着球、叼着烟的少年。
  *
  她留在车上,望着夜色深处水雾蒙蒙的霓虹闪烁,忽然听到靠近她的脚步声。
  沉觉一手捧了个小二寸的蛋糕,一手捏着烟往嘴里送,然后皱眉抬起空着的手护住摇摇欲坠的烛火。
  每一步他都走得格外小心,好几次蜡烛险些被风刮灭,他脸上那股躁郁让宋阮想笑。
  “看老子干嘛,许愿啊。”
  “许完了。”
  就在刚刚他走向她的几步路中,她凝视着焰火高高摇曳,他清俊的脸庞覆上一层晕黄的光芒。
  至此,她陷入了他为她专属营造的一场梦。
  在这场注定醒来的梦里,做完了该做的事情。
  他撇撇嘴,有些不甘心,“刚才才多大会儿,你许的愿望里是不是没我?”
  哎,男生计较起来,也真是够矫情的。
  她偏偏故意卖关子,托腮盯着蛋糕上的奶油咽口水。
  “梦说出来就不灵了。”
  “都是你的。”
  他粗蛮地拔掉蜡烛,整个蛋糕推到她面前,似乎很嫌弃她垂涎欲滴的样子。
  “哦,你真不吃?”
  “他妈的这都几点了,就这一家小蛋糕店开着,连动物奶油都没有,我不吃,腻。”
  真是大少爷啊。
  宋阮才没这么多规矩,她今晚没怎么吃饭,又吹了冷风,现在只想吃甜腻腻的东西。
  沉觉靠在车上,烟抽完了也不打游戏,真就是专心陪她吃蛋糕。
  他说不吃,人家真就再没劝过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抑制不住愠怒扭头,给自己找点存在感。
  可宋阮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用一只叉子几乎把整个蛋糕都挖完了。
  吃得满嘴都是奶油,仿佛世界上没有比吃蛋糕更重要的事。
  本来想刺她“没吃过蛋糕啊”,但他突然想起下午她说,她从来没过过生日。
  他把话硬生生吞回去,目光深沉地注视着身边的少女。
  很想把她十五年的人生都参透,但又渴望在一朝一夕的相处中等她慢慢吐露。
  曾经沉觉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生物,狗屁不是。
  他爸妈就是那种忙于事业,除了给他钱,什么也给不了的父母。
  但他的童年还是过得十分愉快。
  物质堆积起来的生活,够他挥霍回味的。
  而且他有个像兄弟一样的舅舅,得到的关怀,分毫不少。
  还和很多人不一样的是,他的父母年少相识,互相扶持,几十年如一日的恩爱。
  沉觉知道,他们陪伴自己的时间少,是因为他在父母那里,永远比不上彼此重要。
  认清这一事实后,他反倒释然了。
  一度在他的圈子里十分自豪,谁他妈的爸妈有他的恩爱。
  可他想好好保护、好好疼爱的女孩,从生下来,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这种感觉很奇妙,这种相遇也很奇妙。
  他忽然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
  吃到了一抹奶油,入口滑腻,却不是让他反感的口感。
  她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他,没有羞涩,没有迎合。
  两秒后,他一手拿掉蛋糕托盘,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低头直接深吻。
  口腔里是馥郁的奶油芬香。
  “沉觉,你会救我吗?”
  她从前只怕自己不够疯。
  但现在,她渴望做别人眼中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