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总。”
  贺枕玉没说话，只是抬起手，以掌成拳地在空气中轻轻握了下，在场人便又安静下来。
  自知已经失去了这场会议的话语权，柳鹏让所有人往后挪了个位置，默默将最前面的位置留给贺枕玉。
  看着坐在最前面那个沉默着翻阅会议文件的年轻男人，他心底无数猜测，情绪翻滚焦急。
  柳鹏没想到事情会上升到这个地步。
  “绿江”成立这么多年也不是没经历过舆论风波，但一般都是网站澄清就好，顶多挨几句骂，全然没有这一次严重到上升到思想是否端正的地步，还牵连到单纯只是控股分红、也就今年才刚开始插手的“龙腾”，偏他们就算把今年的公关预算都花完了也压不下去，反倒相关热搜在各大平台接二连三地上……
  这么晚了贺总还亲自来公司，不会是嫌他做事没效率，打算直接撸下去吧？！
  会议里用到的那些文件和数据早前贺枕玉就了解过，不过是换个角度又整理了遍，没什么新奇的，很快就看完。
  合上资料，转身，看着幻灯片投影屏，按快捷键，直接跳到最后一页，又往前翻了翻，他问：“所以，你们讨论了这么多天，结果是什么？还是说打算先拖着，等上面的审核结果下来再说？”
  虽说确实是打算“拖着”，但作为顶头股东的贺枕玉就这么直接说出来，在场人还是都呼吸紧了下，一众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想当这个出来接话的出头鸟。
  最终，还是柳鹏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那些举报我们没办法也不能阻止，找人公关舆论也往里前后把两千万的预算都砸进去也没见效果，这才想着等审核结果出来了用结果说话，这样他们也不能再抹黑我们……”
  “就这么确定那些作品里没有任何能被放大的地方？”贺枕玉看向他，“就算确实没有，之后其他作品被举报呢？你能确保我们全站所有作品永远都不会含任何可以被举报成功的内容吗？”
  “这……”柳鹏哑然。
  他当然不能保证。
  虽说“绿江”一直强调作品的三观问题，但全站注册成为作者的人那么多，作品更是数不胜数，连签约作品里都说不准会因编辑工作繁忙没能注意到的违规细节，何况抠细节未签约作品？而不论作品签约还是没签约，只要在他们网站发表，到最后都有网站的责任，只是受罚轻重不一样，麻烦是一样的。
  冷汗不知何时在额头凝聚又滚落。他悄悄拿眼角看向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希望他们帮忙解围，没成想他们直接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贺枕玉会将问题直接针对到自己身上，心里不由暗暗骂了句粗。
  整整2分多钟，会议室都静得仿若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久久，贺枕玉终于开口，却是丝毫不给柳鹏这个前总裁留情面：“既然不能，那你等审核结果出来了再澄清有什么用。打算等下一次被举报成功后，别人拿来打你脸用吗？”
  被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训斥，偏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柳鹏难堪得从脖子到耳根一片红。
  环顾了圈会议室，见其他人看文件的脑袋愈发低垂几分，贺枕玉蹙了蹙眉，有意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了住，只落下一句“不要只想着控制舆论，重要的是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便又离开去“龙腾”，眼底一片墨沉。
  这次事情，“龙腾”才是真的受了无端之灾。又或者说，无论“龙腾”还是“绿江”，都是因他才受了这无端之灾。
  否则，两千万的公关费砸下去，就算摆平不了，怎么可能连点效果都看不到？显然是有人往里面砸了不只两千万，只为让他在里面爬不起来。也不是说指望一场舆论有多大影响，但名声污了，不再得民众信任，很多事可就好办很多。
  “绿江”怕“松终”分奶酪？是怕他搅合了他们的奶酪吧。
  看着街道霓虹，贺枕玉闭了闭眸，满面冷色。
  他还是对他们下手太轻了。
  回完柳鹏的消息，章庭现在整个人就是烦。
  那群人自己赚亏心钱，把普通人当傻子地糊弄，贺总只是看不下去戳穿了，他们就认为这是在动他们奶酪。上次害得贺总在父亲生日那天紧急回公司开会处理，这次又害他人还在外地处理其他工作，本身就分身乏术，还不得不抽神关注这件事的进度。
  事实上，要不是有他在里面要求，就柳鹏那芝麻点大的胆子，万不可能公关费上一投就是两千万。
  贺总去“绿江”总公司的事他刚刚也听柳鹏说了。
  照贺总的意思，他们绝对不能空等审核结果，而是要给出一个方法，让审核结果无论是什么都不会对网站和所有与网站有关的人、事产生影响。
  可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
  要真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问题，那群家伙也不会用这种事来为难贺总。
  但要说真的没有办法也断不至于。
  倒不是说他已经有思路，而是如果贺总自己也没有想法，绝不会要求他们必须在72小时之内给出满意答卷，只是大概不想让他们这么轻易得到答案，从而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也下意识寻求他的帮助，养成依赖性。
  盯着显示文档内容的电脑屏幕，他搭在鼠标上的手上下滚动界面，脑中各种杂七杂八的想法乱飞，又一个接着一个地排除……
  烦，烦中烦，烦上加烦。
  抓起放在桌面上的奶茶咕噜两大口，咀嚼着口感劲道的珍珠，他郁闷地抓了抓头发，整个人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摸出手机直奔程云珂朋友圈，准备看一看她那不知哪来的想法但确实很有意思的“秘书穿成娱乐圈文炮灰男配”的最近更新。
  然而，连日更三千的连载文都几分钟就能看完，何况日更不可能到三千字的朋友圈为爱发电？
  没多会儿，他就翻了完攒着没看的内容，心情从放松轻快又重新紧绷焦躁。
  手指在屏幕瞎点胡戳，看了眼仍找不到头绪的电脑屏幕，还有右下角一直在闪烁的“绿江”公司群聊，他终于没忍住发了条朋友圈指桑骂槐。
  辛辛苦苦编了一夜的段子，还学着作者大大们的存稿箱般定时发布，程云珂才终于放心将手机放到一旁安心入睡。
  一觉睡到自然醒，迷迷瞪瞪睁开眼，摸出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挤进被窝的手机，她准备看看章庭有没有给自己的那些“更新”点赞留评，就见他竟发了条朋友圈。
  【最近喜欢一家新的奶茶店，经常点他家外卖，奈何评论吵得厉害，正负两极。我寻思，店家的问题店家反省，买家的问题买家道歉，理清楚责任在谁，这不是很容易解决的事吗？怎么能吵那么久。仔细观察了下，原来是隔壁卖馒头的在带节奏，怕奶茶店开到他家隔壁抢了生意。】
  章庭这条朋友圈，圈内所有知道最近“绿江”多部作品被举报一事，又清楚那几个热度怎么都下不去的话题到底情况的人都能看懂，但了解内情的人力显然不包括最近每天都在思考怎么更新自己“连载文”的程云珂。
  为了保持更新频率，她真的是做到了只有通宵追文时才有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而郑梅觉得她有个小马甲在那儿，万一冲动用艺人身份发声，惹麻烦上身概率比解决问题概率大得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没告诉她，之前加的几个小群又不敢公然聊老板的“黑料”，生怕被截图告状，都是和朋友私聊。
  因此，看到这条朋友圈，她不由黑人问号。
  奶茶？馒头？抢生意？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章庭应该是被谁气到了，不好直接撕破脸，又实在是气不过，这才没忍住在朋友圈指桑骂槐了下。
  安慰是肯定要安慰一下的，就是私聊还是直接评论朋友圈让她有些举棋不定。
  私聊的好处是能详细问问情况，说不定可以和之前那个爱喝奶茶还嘴硬的“同事”一样，成为让她和章庭关系进一步变好的关键。但也不是没可能章庭并不想告诉她，婉拒就算了，关系多了点隔阂和距离才是竹篮打水，存在一定风险。
  直接评论朋友圈则不大可能触到雷区，毕竟这条朋友圈又不是仅她可见，他不想说大可以直接不回评论，还远远不到需要因为条评论对她产生抵触和防备心理的地步。
  嘴唇紧抿，程云珂有些犹豫。
  风险总是和机遇同在，万一呢？
  换位思考，如果是她，都忍不住发朋友圈暗骂了，肯定是对那个人无语死了，恨不能和全世界宣扬那个人的脑阔有病，不仅不会生气有人来问，甚至是暗暗期待的。
  思虑再三，她最终还是决定私聊。
  的确如她所猜，章庭正处于迫切想找个人吐槽“奇葩”的无语中。
  程云珂只是试探地稍稍问了那么一句，他便竹简倒豆子般，从“松终”被举报到“绿江”莫名其妙背黑锅，叨叨嚷嚷起来。
  【……最倒霉的是，虽然我本人还在外地出差，但因为是绿江负责人，锅还是背了。事后扣薪水、写检讨都是小事，主要是贺总给了最多三天的时限，要求给出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这是真的没思路啊。】
  嘶——
  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程云珂不由为“绿江”和章庭的倒霉咋舌。
  谁能想到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麻烦还能烧到自己身上？这真的是祸从天降啊。
  第八十五章 （小修）
  出乎意料的, 章庭竟是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
  【也不完全是祸从天降吧。】
  他打字解释。
  【有人在恶意针对贺总和龙腾，绿江某种程度上反而是被殃及池鱼了。】
  看到这则消息，程云珂登时满面愕然。
  原先，她一直以为, 作为“龙腾”众所周知的接班人和实际掌权者, 贺枕玉不仅是“资.本”中的一员, 甚至话语权颇高, 才会三番两次做出那么不寻常的肃清娱乐圈举动，“任性而为”。
  却原来他其实一直顶着极大的压力，暗地里更是数次被那些不愿娱乐圈见不得光却暴利的一面被去除的人针对。
  方才还满心和章庭拉近关系、完成任务的她，控制不住的, 心思稍稍转移了开。
  她想帮贺枕玉，想帮无辜的“绿江”。
  【这种情况确实很烦。】
  细白手指敲击手机屏幕, 她试着安慰章庭，也是说的自己心里话。
  【贺总也是不想普通人被不明不白地割韭菜, 那些人却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
  她这么一说, 章庭简直觉得自己是找到了知音，激动回复，炮仗连珠似的诉说着自己的烦恼：【可不是？倒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 但贺总希望可以一劳永逸，别三天两头因为这事出岔子, 就很让人头疼了。】
  【就是啊……】程云珂赞同道。
  又和章庭聊了两句，听他说要去继续忙工作, 她便放下手机，秀眉微敛地思索自己能在这件事上出什么力。
  但“绿江”整合全公司各部门之力尚且毫无头绪, 何况她的一个小脑瓜？自是没什么成果。
  遇事不决，看文忽略。
  实在没思路, 程云珂便干脆点开“绿江”看自己收藏夹里成果养肥了的文，想着暂时放松下脑子。
  真正爱看文的人，不论生活有多忙，总能抽出时间追文，老书虫如程云珂更是如此。尽管系统的铡刀悬在头顶，她也不忘每天把“绿江”搜刮一遍榜单，找自己感兴趣的设定并养肥。
  这不？养肥着、养肥着，其中一本才20多万字的中短篇不知不觉就完结了，她便开始宰这本文。
  虽说追文时十分热衷于在评论区和其他读者快乐互动，但其实程云珂并不会单单依据评论区就对一本文是否值得看下结论。她认为，一本文，只有阅读了全文的读者才真正清楚故事到底在说什么、每个副本剧情的意义，追连载则很容易断章取义和误会。而按“绿江”规定，只有全订读者才有资格对这本文进行完结评分，这也是她比较喜欢在入坑前看一眼“完结评分”的原因。
  当然，即使这样规定了，仍不能排除部分作者有宁愿花钱也要打“刷分”的“黑粉”或“粉丝”的可能，但确实比直接不论是否订阅都可以在评论区排雷相对来说更靠谱。
  今天也一样。宰文前，她习惯性地先看了眼“完结评分”里的评价。
  除了少部分极品，出于“作者写文不容易”的体贴，大多读者就算看到后面疲惫了，也会给个及格三星。因此，一、二星评过半（评分低于6）的文不是有瓜就是烂尾，她向来是远离保平安的。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很多，她入圈这么久也没遇到几本，今天亦然。
  大概扫了几眼全订读者“前辈们”的评价内容，见几本都在夸好看，她心下一松，便放心阅读正文，果然一路顺顺利利没踩雷，看得十分欢畅，全订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在评论区留言了句“完结撒花”就点开“完结评分”，准备留个五星好评，却没想辛辛苦苦打了半天的字全部被吞，弹出来个系统提示，说她对作品的五星评分过于密集，存在刷分嫌疑，在占比拉开前不能再打这个分数。
  也就是说，她只能打“四星”。
  程云珂的眉立时敛了起来。
  能让阅文经验丰富的她觉得没踩雷且看得痛快，这本文绝不是只能给“四星”的水平。再加上，为了扫文，她现在对“绿江”榜单也算比较了解，知道“完结评分”也是有专门榜单进行排行的，综合各种因素，一定程度会影响作者收入，就更不愿意违心给低分了。
  打分又对她没什么好处，只是想表示对作者的认可，但事实就是一旦她这个分给了必然会拉低作者现有的评分，那不就好心办坏事了？
  “算了，不打分了。”
  抿了抿唇，她郁闷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