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129节
作者:
孤荷 更新:2024-05-14 15:32 字数:5696
阿夕的另一只手,深深掩藏在袖袂内侧,掌心之中,捏着一柄剁菜用的陌刀。
在阿朝看不到的地方,阿夕的眸底慢慢掀起了一丝冷厉而沉鸷的弑气,杀意掩藏在夹翘秾纤的眼睑之下,沉郁得庶几能够挤出水来。
暮鼓时分,幽州府的府衙,那铜匦之下,终于出现了一道官袍衣影。
第164章
“莫非……你杀了朝扬朝大人?”
凛寒濡凉的雨丝如泼墨一般, 铺天盖地地泼洒于温廷安的面容之上,她发丝黏成绺儿,成海藻之状, 薄薄地粘稠在额庭上, 整个人视线陡地恍惚, 喉头亦是弥漫上一片凝滞湿涩,不知是被雨水冻住,还是被阿夕那一出『千里寻他千百度』的故事,所深深震悚。
阿夕寥寥然地牵扯一下唇角, 看起来是笑了,这一丝笑却又显得如此单薄苍凉:“这人间世的男子,是不是皆是如此冷情负心?当我们去朝扬, 教他得知阿朝有身孕的事时, 他的面容上,却丝毫不见喜意, 反而显出彷徨,他看阿朝的眼神, 像是在看一种腌臜的东西,仿佛她此番上幽州来,乃是别有所图,诸如贪图他的官爵、他的家资、他的名分, 云云, 他的态度是如此疏离且冷淡,仿佛意欲斩断与广府的一切过往,包括与阿朝的那长达十余年的牵绊, 也一并斩掉。”
“阿朝到底有孕在身,最后, 朝扬看中她肚子里的骨肉,说孩子到底流着朝家的血,是朝家的子嗣,孩子必须过继给他,至于阿朝,倒可以离开,他用十两纹银打发了她。”
穹顶之上,再度兜首砸下数道霹雳惊雷,尖哨般的雷鸣,遥遥响遏于苍莽的大地上,一片涛涛翻滚的骇浪声之中,惊电接连照亮阿夕的面容,她的神情逐渐变得狞戾阴鸷,弑气顿显,她一错不错地望定温廷安,苍冷的薄唇徐而缓地一张一合——
“故此,温少卿猜中了,我确乎弑了朝扬。他之所以突发心疾猝亡,是我一人所为,我专门设下一饯别之宴,膳食皆是契合朝扬的口味,明面上是款待他,本质意欲教他卸下心防,私底下,我在膳食之中投下了过量的花籽粉,我教他陷入极致的幻象之中,教他失去理智,教他陷入无法自抑的亢奋之中,也是在这样的一刻,我真正看清了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那掩藏在官袍之下的,那一幅自功自利的百般丑态。”
“我本欲让阿朝看到这个男人,如此轻妄冷情的这一面,但……我到底放弃了,这对于阿朝而言,委实过于残忍,我不欲让她,因为一个根本不值当的人,而生出半丝半毫的委屈。”
话及此,阿夕半垂下眼睫,浅茸茸的睫羽,形成了一道阴戾如魔的弧度,在卧蚕处聚成一道幽郁的翳影,她复又笑了起来:“是以,我让朝扬在极致的亢奋之中死去了,他年事已经高,本就罹患心疾,根本受不住这等刺激,过量的花籽粉,只会更快加剧他的死亡,加之此物乃是来自西域,不曾为世人所知,溶入膳食之中,亦是无色无味,纵任仵作验尸,根本无从查起。再不济的话,很可能怀疑至我的头上,不过,也丝毫查不出任何——”
“毕竟,幽州的百姓皆是晓得,这位新任的幽州刺史,值逢雷雨天时,便是容易罹患心梗,必须服下大夫所开的药。这些中药,研磨成粉末,亦属无色无味之物,其形态同花籽粉极其类似,且外,我设宴的当夜,正好起了狂风雷雨,少卿爷,你说,这算不算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
温廷安眸心震颤,利用特殊的天候、死者的软肋、兼用不曾为世人所熟知的药物作案,这种手法,她太熟稔了。
在第一桩命案里,郝容亦是死在一个滂沱雨夜之中,加之他亦有嗜酒的毛病,死的时候,整个人正巧喝得烂醉如泥,这般一来,很容易制造出一种『雨天里,饮醉饱,足底打滑,不慎坠桥』的假象。
在第二桩命案中,贺成死亡的地点,正好坐落在珠江最下游,下游往往是云岫密布之地,偏巧他死亡的时辰,正好是在云岫最为繁茂的光景,附近的岸堤上、镇江塔中,其实有一些特遣的官吏在戍守,但他们碍于浓密的云岫,根本无法识清下游的景致。
既然无法瞅清贺成的所在,更遑论是救人逃生?
阿茧身作帮凶,撑棹操桨,划着舟筏,蛰伏于水岩洞之下,待贺成纵游而出,佯作要救他上舟而来,其实暗地里接力使力,借用竹桨,将贺成摁于水中,活生生将他溺毙。事后,用筏舟载着尸首,快速地溯游直上,教静候于堤岸上的阿夕换穿,李代桃僵。
那一会儿,阿夕便是扶着已经食过花籽粉的母子二人,去了水磨青泥板桥上,刻意引起夹岸百姓的瞩目,制造出喧嚣与轰动。
案发现场,所有目睹这一切情状的黎民百姓,所有人都以为是贺陶匠拖家带口,要一起沉珠江。
没有人,会怀疑贺陶匠被人掉了包。
也更没有人,会怀疑唐氏与郝峥,其实是被迫沉了珠江。
他们食下掺杂有花籽粉的黄埔米,神智陷入一种幻象之中,整个人变得毫无反抗之力,母子二人甚至不知晓自己濒临死亡,易言之,他们对置身处于的危难,本就一无所知。
在极致的幻象之中,他们就这般葬送了性命。
广府午门的仵作在验尸之时,只能验出母子二人腹腔有米糜,推断死者在生前食过少许黄埔米。
对于掺杂于黄埔米之中的罂.粟,他们根本勘察不出来。
这也难怪。
对于一种不曾为世人所知的,并且超出所有人认知范畴之内的毒物,仵作饶是能勘验出它的存在,也根本无法给它下定义。
他们根本不知晓它到底是什么。
罂.粟是胡商贩运进口的一批黑货,从二十余年前出现,表面上看,早已给朝扬朝大人焚毁,它的存在才未被流传出去,但世人不知地是,他们去夕食庵所用的诸般膳食,一律皆有罂.粟的影子,它的存在,只有朝扬、阿夕阿朝三个人知晓。
它成为了夕食庵,在百家庵厅竞争之中,永远置于不败之地的秘宝。
罂.粟不曾出现在世人的认知之中,但吊诡地是,它却又无处不在,便是出现在日常饮食之中,但世人为一己所食疯狂之时,竟是一无所觉。
就连大理寺,亦是差点中了道。
谁能料想地到,万民称誉的、教人食指大动的一碗米饭,居然是由毒物烹饪而出的?
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物事,果真是被阿夕运用得淋漓尽致。
这厢,阿夕薄凉阴毵的嗓音,将温廷安的思绪唤了回来。
“幽州府衙内的一众仵作、衙吏,连夜不辍地勘察尸首、推鞫案情,最终认定,朝扬之死,是突发的心疾所致——我明目张胆地杀了朝扬,所有人皆是无法发现,也看不到,他们只相信他们所看到的真实,即是案情的全部真相。”
阿夕的嗓音轻若鸿羽,听在温廷安的耳屏之中,却如惊雷一般,她整个人俱是怔愣了。
温廷安蓦地觉知到一阵浓深久远的窒息感,她想起之前在镇江塔之下,丰忠全说过,朝扬死于心疾,至少世人俱是这般认为,这也囊括朝扬的妻儿,她们一并认定朝扬在雷雨天时,乃属心梗而亡。
只有凶犯以及阿朝,才真正知晓朝扬究竟因何而死。
朝扬用罂.粟牟取暴利,结果,竟是死于罂.粟。
这一种下场,是何其的荒诞。
暴雨一直在嘈嘈切切地落着,朝扬之死,俨若一块巨石,在温廷安本是平寂无澜的心湖之上,翛忽之间砸出了一道千仞深澜。
这一瞬,一道游蛇般的心念,戛然晃过了她的脑海,这种念头虽说极为离奇,但惊现于她的直觉之中,她一顺不顺地仰起首,凝视阿夕,匀吸了一口凉气,淡声问:“你之前说过一句话,『要不是有阿朝拦阻,我早就杀了阿茧』,你要杀阿茧的缘由,可是因为他知道朝尚书,乃是你弑害的呢?”
整一座青泥板桥上,陡地陷入一片死寂,阿夕的容色凝滞如霜,整个人的喉头,似乎教一种隐形的力道深深扼住,有长达数秒钟的失语。
萧瑟的雨丝变作了一条银白绣线,将她的喉头绣缝住了,厚重的雨幕随着阿夕的心跳震落而下,她晌久皆是不曾言语。
通过观察阿夕的反应,温廷安知晓自己的推论没有错,虽然她手上没有任何实证,但这并不妨碍她进行逻辑链上的推论。
显然可证,她的逻辑链并没有丝毫差池。
温廷安赌对了。
阿夕的眸色先是愕然,不可置信地凝视温廷安,大雨吹掀了她的束冠,飘逸的发丝从挽梳好的鬓发挣脱出来,黏附成绺的发丝之下,一对被纤凉拔丝的雨水,洗濯得益发剔透的炯眸,不避不让,就这般直视她。
两个女子之间在目色上短兵相接,像是某种角力,阿夕生平头一回感觉到,自己居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甚或是,她被温廷安那沉定透亮的眼神,震慑住了,手脚禁不住一阵发凉。
“是阿茧告诉你真相的么?”阿夕的音色冷沉得可以拧出水来,沉腕执刀,纤薄的锋刃沿着温廷安掌背处的划伤,持续深入。
须臾,温廷安蓦觉掌背之处,又是平添了一道淋漓的伤创,伤口深深牵动了骨骼,但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唇角噙着一丝笑:“阿茧可是你的心腹,性情慧黠,人滑不溜丢得跟一条泥鳅似的,怎的可能会对大理寺坦诚?”
阿夕眸色轻晃:“那你是如何得知内情?”
温廷安道:“归结你方才所跟我讲述得种种,诸多零碎的线索,看似没有关联,实则自有内在的隐秘联结,阿茧是船家,分明与你们不在一个道上,日常却常去夕食安喝早茶,一方面是替你销赃,另一方面的话——”
温廷安道:“其实,也是在窃自寻你讨要些什么罢?毕竟,人是利益动物,不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帮衬与照拂,更何况,他是在游走触犯大邺律法边缘,隐患更大。”
温廷安之所言,深切肯綮,字字句句说在了阿夕的心坎上。
接触到温廷安柔韧而清冷的眼神,阿夕整个人觳觫一滞。
这种近似于夏日山火般的眼神,正于滂沱的暴雨之中无声燃烧。
……为何,她竟是无法别开视线。
只听温廷安继续道:“虽然我不太明白朝扬朝尚书死去的案发现场,究竟是个什么情状,也不太明白阿茧究竟如何同你们结识,但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地推断,既然阿茧拿捏住了你弑人的把柄,那么,一定精谙于胁人哄财之道,这一年,阿茧每去一回夕食庵,应当没少寻你讨要勒索封嘴的银两罢?”
“你想手刃阿茧,但被望鹤极力劝阻,望鹤素来仁慈恭善,定是不希望你再度手沾人命,她同意了给阿茧封嘴的银两,但阿茧来得愈来愈频繁,索财无度,而望鹤委曲求全——这怕也是你对阿茧生过弑念罢。”
阿夕咬肌僵紧,蓦然感受到了一阵腿骨发软的虚妄之感,她本是居于这一场对峙之局的上风,但不知为何,她面对温廷安,竟是感到一阵未曾有过的势弱。
阿夕没有解答温廷安的惑,仅凝声道:“温少卿,你委实知晓得太多了。”
就连她未曾道出的一部分真相,温廷安亦是推断得八.九不离十,这也让阿夕心中愈发坚定了一桩事体。
这位大理寺少卿,必须于天亮之前死去。
众人俱是感知到,这暴雨之中的气氛,陡地生出了一丝异变,周廉发觉阿夕猝然仰起胳膊,掌中匕首抬起了一个极为高昂的幅度,眼看要朝着温廷安撑在桥石之上的手掌掌心,深深扎下去!
周廉再也无法顾及这般多了,骤地抬刀疾奔前去:“住手!——”
杨淳与吕祖迁亦是执起佩刀劲步前去。
暴雨席卷着澹澹江水,冷青的水一浪又一浪地舔.舐桥墩,在阿夕的掌中匕首扎下去时,温廷安松开了撑着桥石上的手掌,整个人与温廷猷一起朝珠江下坠而去!
温廷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正在疯狂跌坠,失重之感,抵达了最高峰,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眩晕,心脏庶几快要迸溅出嗓子眼儿。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手腕被少年深深拽握住。
即将沉江的温廷猷亦是堪堪悬在了低空之中。
周廉斜倚桥面,咬紧牙关,阻住了温廷安继续下沉的趋势。
温廷安发现,周廉所握住她的手,是那一只被小狸猫撕咬过的手。
他手腕上所缠绕的绷带,因为腕骨劲道过紧,隔着被暴雨浸湿的绷带,能明晰地见到根根凸起的虬结青筋。
原是结痂的伤口,因为过强的牵扯,伤口如豌豆荚似的,重新崩裂开来,浓稠的腥血渗透了绢布,弥散在空气之中,也随即打湿了温廷安的掌背。
周廉意欲将她拉上来,吃力道:“温廷安,你抓紧我!——”
温廷安心中是巨大的震动,额庭和后颈渗出一阵濡湿的冷虚之汗,寒声怒叱道:“周廉,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刘大夫说过了,你的手这几天都不能蘸染冷水!你放手!”
大雨打湿了周廉的面容,他眼眶熬红,低声斥道:“都这节骨眼上了,你怎么不关心一下自己!我若一松手,你就会没命!”
但温廷安下方,还用软剑牵系着温廷猷,两个少年叠加在一起的重量,凭借周廉一个人的力量,是根本吃不消。
杨淳也迅疾蹚水来帮忙,朝着温廷安伸出手去,携同周廉一起,将她一寸一寸地拉上桥垛。
吕祖迁负责掩护,他一柄刀刚巧抵在阿夕下落的匕首上。
匕首和绣刀彼此相互撞击,发出了近乎尖哨般的一阵刺耳嗡鸣!
阿夕的膂力格外沉劲,下劈之时,近乎是使了十成九的气力,吕祖迁接住她那一招时,执刀的虎口,俱是剧烈的发麻,就连臂肘之下的骨骼,亦是传了一阵钻心般的阵痛。
吕祖迁忽然很后悔,当初入九斋,跟随朱老□□武功时,他为何要偷懒?
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目下极为懊悔自己没多学些武功,否则的话,目下应付阿夕的刀招之时,他就不会显得这般吃劲了。
阿夕见到这般场景,冷笑一声:“可真会负隅顽抗啊。”
她倏然走了一记横刀斜刺,屡屡都是杀招,吕祖迁交过了几回招,渐渐不敌,被一个匕首划破了臂弯,他体力不济,身体朝后倒去,磕撞在了桥垛上!
杨淳失声:“吕祖迁,你怎么样了!”
温廷安血液凝冻成霜,对周廉他们道:“你们快逃!我们这里有两个人,你们根本拉不动!且外,吕祖迁有危险,你们速去应援他!”
吕祖迁却以刀拄地,捻紧胳膊上的血,缓缓起身道:“我还能再撑一会儿,周寺丞、杨主簿,快将温少卿救上来。”
吕祖迁看了温廷安一眼:“这个时候,别逞什么英雄主义,我们不准你死,要活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
这是少年们曾经在三舍苑成立九斋时的宣言,温廷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如今能再度听到,思绪竟是陷入一阵恍惚。
这时候,阿夕冷淡道:“黔驴技穷罢了,不过,如此甚好,大理寺的官差都来了,省的我逐个收拾应付!”
接下来,温廷安眼睁睁地看到,阿夕数刀劈下,吕祖迁不敌,再度朝后败退,这一回身体不偏不倚地撞在周廉和杨淳身上——
周廉和杨淳重心剧烈失衡,身体朝前倾斜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