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位已然站在了此方天地寰宇的最高处，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能够让他们感到困惑，但对他们来说，却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那就是他们所处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顶点，或者是换一种说法叫做终点，他们所触及到的究竟是不是整个天地的真实。修行与探索永远都是无止境的，而由此引起的一系列的变化也可以称得上是惊天动地，只是当时的修者都不知道罢了。”
  断湮神座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对，就是那一次的论道，这应该算是上古时代所有生灵之中最高层次的演法讲道，此前几位存在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与认知，并且都经过了漫长时间的思考，全部形成了属于自身的思想与道路。”
  “典籍中记载，先是寂灭神座言道，因果法义是天地要义，天地世间万类生灭变化，离不了因缘因果，法界众生入世间、出世间均离不了因缘因果，若能理清楚因缘因果，自然能找出隐藏在天地之中的最终答案……”
  第2011章 道不可道
  “太清神座则认为，天地诞生之初甚至是诞生之前的面貌已无从可考，那么最初的一根因果连线也就无法捡起，就如今而言，因果连线已经纷繁复杂到无法计数，若是一条条剥离开来，不知会是如何浩大一项事情，因此在太清神座看来，唯有简单才是至理。”
  “唯有简单才是至理，正所谓大道至简。”顾判不断回味咀嚼着这句话，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所以太清神座并不太赞同寂灭神座的道，而是从另一方面提出了自己的所得，那就是从最基本最根本之处探寻，见微而知著，要由一而知万物，反过来又由一而得道。”
  “两位站在了此方天地顶端的大修者谁都不能说服对方，因此后面便各自沿着各自的道路走了下去，渐行渐远，直到后来都遇到了无法克服的困惑。”
  “困惑首先在太清神座这边产生，经过长时间的体悟观察发现，见微而知著的运行规则竟然是杂乱无章并且毫不连续的，但反推到我们每个人都能感知到的现实世界来说，太阳每日生落，水流永远向低，一切却都是那么的条理清晰、井然有序。”
  “而在另一个方面，寂灭神座的因果法义也出了问题，由前因而知后果，大体上完全无误，虽有些许缪差，也可不计，但后续寂灭神座又在细细推演之下，惊觉其推演本身也在因果之中，不推演不能得其结果，推演却又失了令其自然发展的本意，这对于因果法义而言，不确定是无法容忍和避开的谜题。”
  “再往后，就是那两句有名的箴言了，太清神座说，道，不可道。寂灭神座曰不可知，不可说。”
  顾判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盯着断湮神座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字地问道，“道，不可道，难道不是道可道，非常道？”
  “你家的古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断湮神座激灵灵一个寒颤，声音莫名便有些发抖，“回阁下的话，在下一线峰的秘藏典籍，确实便是这么记载的。”
  “等此间事了，我随你去一线峰，看一看你们的藏书。”
  顾判重新坐回到躺椅上，挥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断湮神座小心翼翼接着道：“在紫煌神座眼中，唯有现在的一刻才是真实的，过去，未来终究只是虚幻。他所想要的只是现在拿到手中的真实，因此紫煌神座言到，既然想要知晓一切，那么就将一切置于我手，如此一来岂不事事尽在掌握之中？而当他能够将整个天地纳入掌中，此时就是刹那永恒。”
  “这也是几乎打破了天地四方的修者大战的一个重要成因，后来紫煌神座本人甚至亲自出手一次，也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太清与寂灭两位神座的不满，太清神座的不满在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修士若不管不顾出手，会破坏天地之间的平衡，寂灭神座当时正沉浸于因果法义中，若是大战一起，加之紫煌神座亲自出手干涉，世间的因果连线霎时不知比以往庞杂了多少万倍，于是乎，两道光芒自九天之上垂落而下，紫煌神座虽然强悍无比，却也只能无奈陷入沉睡。”
  顾判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熟睡过去，一旁的第四巡查使则抑制不住吃惊道：“神座，莫非这便是上古天地大劫的起因？”
  断湮神座叹息道，“典籍内没有详细记载，但根据吾的猜测，即便不是最终的原因，应该也差之不远，你以为能够将这三位都牵连出手的大劫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站到了这个高度以后，还能有什么可以令他们动心呢？是法宝？势力？还是意气和面皮？这些都是浮云而已，甚至连浮云都算不上，他们真正关注的唯有自身前行的大道，以及自身所踏足的大道能否让他们堪破一切，窥得真实。”
  “再之后，太清神座决定摒除自身带来的影响，站在天地本身的角度，甚至是超脱于天地之外去看一看到底是怎样，所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这便是太清神座想要达到的境界，即先融合同化，后超脱而出。”
  “寂灭神座则在之前因果法义的基础上，提出并阐释三千大千世界因果轮回之说，之后开始积聚香火愿力，本尊则力求寂灭后以无上神通保得真灵不灭，真正做到与无数世界中的本人融合化生，进而俯瞰全部一切，寻到真正的真实。”
  “元初神座自始至终坚持的一元论，他对太清寂灭两位神座的想法表示漠不关心，对紫煌神座所为更是觉得其不自量力……元初神座认为宇宙寰宇的唯一性，或许有还隐藏未被发现的未知之地，但这也是自初时便存在于寰宇之中，不能超脱出寰宇而存在。”
  “对于太清神座与寂灭神座困惑的问题，元初神座认为，古往今来为宇，上下四方为宙，唯有实物才是真实，天地当前唯一，但天地的过去未来可能为无限，老朽在看到此处也觉得困惑，思虑许久后推断，估计唯一困惑元初神座的便是时光流逝，到底能不能逆转时光，反向而行。”
  “为此元初神座还与寂灭神座展开过一场辩论，结果仍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寂灭神座完全不赞同其过去无限之说，只认同三千大千世界，并直接断言，你不见它，并不意味它不存在。”
  “元初神座自是要证明自身道路的正确无误，但证实一法实在是太过艰难也太过漫长，后来便欲以证伪法而证实，他似乎准备用自身之力将寰宇敲出一道缝隙，寰宇外是有还是无，时光流逝究竟可不可逆，过去未来是否无限，寂灭神座之道是否谬误，可能就会一清二楚了。”
  顾判忽然插话进来道，“我很想知道，在那位元初神座的眼中，寰宇究竟代表着什么，毕竟按照他的说法，不管多少界域天地，尽在寰宇掌控之中，就算是能敲出一道缝隙，那外面的不还是寰宇的一部分么？”
  “就如同当初先天神魔与荒兽一族大战，打碎了混沌之海，所见到的也不是寰宇之外，而是混沌之海演化成为无尽虚空、诸天界域，一切尽在乾坤大道掌控之中。”
  第2012章 水幕演法
  顾判躺在摇椅之上晃晃悠悠，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刚刚听来的故事，很有兴趣地问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么既然距离上古时代已经过去了悠久岁月，当初几位神座的争论，他们之间到底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
  断湮神座摇头苦笑，“典籍上未曾明言，我也不知道，也许都是对的。也许又都是错的，这些大人物的想法，除了他们自己尝试试验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猜想的资格，哪怕是后面历代越来越多的诸峰神座，也根本无法触及那几位的层次境界。”
  “为了解答心中疑惑，我又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去探寻上古之秘，通过各种古籍记载多方印证，而后便有了些许模模糊糊的推测……太清寂灭、元初紫煌，四位神祖修为层次已经达到了不可说的无法形容之境，他们四尊各镇一方，其实已经是到了天地大道能够容纳的极限。”
  断湮神座一边说着，一边抬手从旁边的地面引出了一蓬清水，在虚空中制造出了一个平面的水幕。
  然后他再伸手一招，四块拳头大小的青石从屋角飞起，不分先后地落在了水幕上面。
  顾判缓缓坐直身体，目光凝聚在那片水幕之上。
  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水幕因为四块青石的落下而形成了一个凹下的弧面，如果再加一块同样大小的青石的话，整个平面水幕很有可能便会直接破掉。
  断湮神座道：“先生应该也看出来了，确实四块是最多了，再加一个的话，或许它就承受不住了。”
  顾判微微点点头，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断湮神座屏息凝神，将一把比那四块青石小了不知道多少的小石子落在了水幕上面。
  不过这些小石子却只是令水幕微微一动，根本不像之前四块大青石落上后水幕猛然凹陷的情形。
  顾判皱眉问道：“这些小石子，代表的是四大神座之下的低层次修士？”
  “先生所言不错。”断湮神座深吸口气，再次挥手。
  这一次则是大量的细砂落在水幕之上，并没有让水幕产生任何的变化，相反甚至还让水幕变得更加结实了一点。
  断湮神座的笑容就在这一刻敛去，他神色凝重地幽幽叹了口气道：“这些渺小微尘，便是生活在天地之间的万千生灵。”
  “先生请看，如果下面是这样的变化呢？”说话间，断湮神座手指猛地一动。
  整个水幕突然间发生了让顾判预想不到的变化。
  其中一颗最大的青石突然间变得虚幻，仿佛失去了应有的重量。
  镇压四方的一块青石消失，带来的后续影响绝对是灾难性的，正片水幕陡然剧烈晃动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强达到了一个让人看起来很不舒服的平衡。
  “根据典籍记载，紫煌神座当年被太清神座与寂灭神座联手一击，重伤南逃，自此不见踪影……”
  断湮神座刚刚说完，只剩下三块青石的水幕再次变化起来。
  其中一颗青石忽然间闪电般朝着那颗变得虚幻的青石撞去，两者之间剧烈碰撞，所爆发出来的巨大力量将虚幻青石瞬间击碎，又将水幕砸开了一道口子。
  然后那颗主动去撞击的青石便透过那道口子掉出水幕之外，嘭地一声坠落在了地上。
  原本就非常勉强的平衡再次被打破，整个水幕已经处在了破碎的边缘。
  仅存的两块最大青石悄然挪动了一下位置，分别落在了那道缺口的两端，将一直在不断扩大的口子稳定下来。
  与此同时，十余块碎石迅速聚拢到一起，形成了一块比最大的四块青石略小，但也足以镇压一方的古怪存在，直到许久之后，水幕才形成了一个新的平衡。
  只不过这个平衡比之刚才更显得摇摇欲坠，苦不堪言。
  更吸引人目光的是，在摇摇欲坠、濒临破碎边缘的水幕之中，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模糊杂质，将一切都引向了更加未知恐怖的深渊。
  断湮神座抹去额头上的一层汗水，对着顾判微微躬身一礼，“这便是老朽为了探究月亮眨眼的疑惑，遍寻天地间各大修者势力典藏的古籍，多方查证对照后所作出的推测，先生是否从中看出了什么？”
  顾判沉默思索片刻，“老先生的意思是，四位站在各自领域最顶峰位置的神座，为了突破自我，寻求更高层次的真相，最终导致了这一切？”
  他伸手一招，便将那颗已经碎裂的青石拿到了面前，“紫煌神座被太清、寂灭两位联手一击，重伤远遁隐藏，然后又被紫煌神座当做是击破寰宇的踏脚石，双方爆发一场大战，以紫煌神座身躯破碎产生的恐怖力量为引，一头将寰宇撕开了一道口子……”
  “至于那些黏合在一起组成大块青石的小石头，应该便是四大神座之下的其他神座了吧。”
  “还有在大变之后，水幕之中出现的这些无处不在，却又仿佛到处都在的东西，或许便和此时山村周围变得模糊景象，以及天上出现的那轮黑底红瞳的月亮有关？”
  断湮神座闭目不语，不过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的第四巡查使不由得幽幽叹息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断湮神座毫不客气地道：“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完全不可能的，闻道，必先有虔诚向道之心，而后踏上无尽求索之路，最终才有可能得闻大道，这一过程若要真正算起来，何止要以数千数万年的时间来记，你想要朝闻道，这么悠久的时光流逝对你来说就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么？至于夕死，嘿嘿，你的一天已经堪比寰宇存在的寿数了吧。”
  顾判陷入长久的沉默，忽然转头看向了安安静静的狗窝，同时想到了自己来到此方世界之前看到的那座万仞孤峰，以及端坐于峰顶不动的老者。
  “断湮神座，吾不久前曾经与一位修者隔空手谈，你若是知道他是谁的话，还希望能够详细告知。”
  “先生请讲。”
  在听完了顾判的描述之后，断湮神座嘴巴一点点张大，面上则是掩饰不住的震惊神色。
  他努力数次，才终于艰难开口说道，“如果先生所讲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么，根据在下所了解的情况，先生口中的那位，很有可能便是早已不履世间，被认为陨灭已久的，紫煌神座……”
  第2013章 坦白从宽
  紫煌神座。
  顾判听到这个名字，忽然间便生出一种时光错乱的恍惚感觉。
  他平静注视着断湮神座因为惊讶紧张而略显扭曲的面孔，又接着问了一句，“紫煌神座，他养宠物吗？”
  断湮陷入思索，慢慢说道，“回先生的话，紫煌神座并非正统人族修者出身，在牠的麾下，倒是在某些古籍上记录了金狼神宠的文字。”
  “金狼神宠……”
  顾判叹了口气道，“竟然是一头金狼吗，我还以为是一头土狗。”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轻响。
  院子角落的狗窝栅栏缓缓打开了。
  那条四肢短小的土狗从里面走了出来。
  作为一条狗，它的眼神和表情看上去很奇怪，就像是一个人，而且是刚刚睡醒，还未完全从梦境中脱离出来的迷茫状态。
  断湮神座蓦然惊觉，在这个院子里面，除了他们这几个人，以及羊圈内的死羊外，竟然还隐藏着一条有着淡黄毛发的土狗。
  更诡异的是，不管是天地异象出现后，还是天地异象出现前，他身为镇压一方的神座，也算是站在了现阶段所有修者的顶点，竟然从头到尾都没能发现这条土狗的存在。
  这简直不可能。
  断湮神座心念一动，便调动起体内的力量，再次将目光落在了那条低眉顺目的土狗身上。
  下一刻。
  他毫无征兆一个趔趄，甚至保持不住自己身体的平衡，噗通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一旁随侍的第四巡查使大感惊讶，便顺着断湮神座的目光看去。
  只一眼，她便尖叫着闭上了眼睛，并且还在不停尖叫着，浑然不顾自己雍容华美的贵妇形象。
  石屋墙边昏迷的山川都被第四巡查使的尖叫唤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从冰冷的地上坐起，有些迷茫地四下里张望着，口中喃喃自语说道，“这两个人，是疯了么？”
  “他们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疯不疯不清楚，反正是有些不正常。”
  顾判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这条土狗对他们施展了什么魔法，能让一位巡查使，一位神座有这么剧烈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