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姿把门拉开定睛一看,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是前一阵找她借过钱的孙嫂子, “嫂子？您这是有什么事吗？”
  募捐活动才刚刚结束没多久，宋姿估计孙嫂子过来不是为了借钱, 想到这里, 宋姿心里多了一点猜测，难道那笔募捐款还没分发到各个家庭吗？
  “小宋，我是来还钱的。”孙嫂子的声音不大, 是刻意压低了才跟宋姿说话, 估计她来的时候听到了院子里还有其他人说话的动静。
  “嫂子家里周转得开吗？我这钱倒不急用。”宋姿不太清楚她们一家分到了多少钱, 想着可以等孙嫂子挣够了再还也没什么。
  “那也不能欠着你的不还，”孙嫂子的意思是家里有钱了, 可以先还上, 不然一直欠着宋姿的钱她都不好意思, 她拿了两张十块递给宋姿，“你先收着吧, 保不齐什么时候我家又没钱用了。”
  她给的钱有些皱巴巴的, 不知道是不是在手里攥久了, 宋姿接到手里还能感觉到一点温热。“嫂子忙吗？要不要进来一起坐坐。”
  她看着孙嫂子本来摇头要拒绝，不知道想了什么，又点了点头，“那我就进去坐坐吧。”
  到了院子里，孙嫂子的眼神大致一扫，发现都是这附近的熟人，动作就显得没那么拘束了，她似乎找回了一点平日跟邻居们相处的状态，笑着接过宋姿递来的椅子安稳坐下，“大家的捐款我们家已经收到了，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谢谢呢！”
  这是整个家属区共同捐出来的钱，孙嫂子心怀感激，但也没法一家一家地找上门去表达自己的谢意，只好遇到的时候顺带说一声。
  “这声谢光是我们可不敢受，”李婶还是拎得清是非的，也没有要借着捐款的事压小孙一头的想法，“你男人的腿好点了没？”
  “他的腿……谢谢，你别忙活了，”孙嫂子接过宋姿递去的水，让她赶紧坐下，“从医院出来就好多了，比起腿，他的精神反而更加让我担心点。”
  “自己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李婶也觉得挺可惜，小孙她男人比老李要小十来岁，还是个年轻人，年纪轻轻就没法继续军人生涯，换了谁都受不了的，“你也多劝着他点。”
  “我也每天都在劝他了，最近大概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会起来走动一下了，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敢出门。”
  “你男人应该可以转业吧？打算回老家还是继续留在这边？”
  胡凌说的继续留在这边指的不是在军区，而是去附近的派出所之类的地方，转业的军官在地方也能有个一官半职的，生活还是过得去的，就是不知道孙嫂子她男人腿不方便对转业有没有影响。
  “我跟他商量过了，他打算回老家那边，说是既然转业了就回去照顾家里的老人兄弟。”
  孙嫂子说这个的时候微微笑着，看上去倒没有什么气压在心里，也是赞同她男人这个决定的。
  注意到她话里的一个词，高婶难得主动跟她搭话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啊？实在不行，可以跟领导反映一下，没准能多点补贴。”
  “是啊，你高婶说的对。”李婶跟着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一般能宽松点。
  “谢谢婶子们的好意，”孙嫂子露出个感激的表情，“只是我们受了大家这么多恩惠，没必要再因为自己的私事去打扰领导们，大家给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这有什么的，需要就可以试着提出来，同不同意是领导的事嘛！”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孙嫂子笑了一声，表情染上了几分苦涩，“我们家的事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彻底解决好的。”
  说起这个，孙嫂子脸上的皱纹都变得清晰了一些，宋姿能从她的脸上看出饱经风霜的疲惫感，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有的，必然是经过长时间的摧残才会累积下来。
  这里的人跟孙嫂子的关系都没有深到了解她家庭的程度，因此大家听了都觉得茫然，不清楚孙嫂子说的家事到底是什么样的。
  “都说到这里了，那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了。”孙嫂子笑容中带着一丝局促，仿佛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敞开过自己的心扉，有种裸露在外的不适感。
  “不想说就算了，我们也不是非得让你难受。”
  高婶说话还是毫不客气，她对小孙和以前那个陈大花的不喜欢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只是对两个人不喜欢的程度有深浅之分。
  对于小孙，她只是不喜欢她到哪里都跟蝗虫似的，什么都要揽到自己那，而对于陈大花，她尤其讨厌陈大花把别人当傻子给自己谋取利益的样子，所以跟她们坐在一块的时候高婶都不乐意搭话。
  不过这次再看到小孙，她身上那股子市侩过头的劲收敛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家里发生了变故，她整个人都内敛了，跟她们说话也没了之前那种假笑应付的感觉。
  “没什么的，”孙嫂子笑了笑，“反正我们下个月就要回去了，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遇到你们，跟你们说说，也算是让自己心里松快一点。”
  老家的事像一块大石头，这么多年了一直压在孙嫂子的心里，从来没有落下过，也让她这么多年都没有轻松过。
  “这事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只是我们一家子比较倒霉吧。”
  孙嫂子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而是虚虚地放在空中没有定点，很明显是在回忆。
  第129章 老家的情况
  “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好呢, “孙嫂子想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里的事情太多, 这么多年在我心里就是一团乱，都有点找不准方向了。”
  宋姿坐在边上看着这样的孙嫂子, 心里有一丝心疼冒了出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就连宋姿她们夫妻俩，在这边的时候看着挺幸福, 回了老家，各自的父母都不关心她们, 就算回去过年也得不着句好话。
  在场的除了高婶在老家的生活称得上舒心，其他的人都各有各的不顺心, 李婶婆家是嫉妒眼红的叔伯兄弟, 胡凌婆家则是生孩子的压力，就是不知道孙嫂子的困境是不是跟这些内容有关系。
  “家里的事也有好几年了，起码得从我刚嫁过来那之前说起。”
  孙嫂子顿了顿, 回忆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紧的, “嫁给我男人之前, 我就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不算姐姐妹妹, 他一共有四个兄弟……”
  孙嫂子的男人家庭兴旺, 他是家里最小的那个, 当兵是因为家里太穷，他自己选的路。
  除了他出来当兵之外, 家里的大哥二哥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大哥还自己琢磨着学了拖拉机, 三哥比较特殊，他母亲怀他的时候不小心在地里摔了一跤，导致他是个早产儿，生下来身体就不怎么好，家里辛辛苦苦一年挣的工分分的钱票有一部分都是给三哥抓药。
  四哥算是最有出息，他读书用功，求着家里人供他念完了高中，在镇上的厂里当职工，等到了孙嫂子她男人这儿，其实家里人已经不想继续再生了，奈何那时候计生用品普及不到位，又不舍得去医院流掉，怀了就只好生下来。
  按理说家里有这么多的劳动力，就算花销大，收入应该也不会太低，大家努努力总能过上好日子，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事发生在孙嫂子刚嫁进门没几个月。
  生育太频繁拖垮了他母亲的身体，这种病又不像感冒那么简单，轻症状的就算不吃药过几天也能好，她这个病是因为身体不够健康，只能靠药物慢慢养着，不论在什么年代，看病吃药都不是个便宜事，两个不能断药的病人需要不少钱。
  那阵子孙嫂子她男人觉都睡不好，她从男人那知道了详情之后，就让他不要顾虑自己，先把钱给家里用，那时候男人还没到现在这个职位，每个月的工资也只有几块钱，就是因为这样，孙嫂子结婚前几年都没有要孩子，她俩根本没钱养。
  到了后来男人的职位慢慢上升，她们的日子逐渐好过了一些，孙嫂子的孩子也平安降生，本以为小家和大家的日子开始好转了，厄运又降临在了她们这个家里。
  大哥开的拖拉机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失灵，从田里跑出去撞倒了村里人的房子，大哥因此撞坏了脑袋，差点就没了，醒来之后半身不遂，连媳妇都还没娶上，平时只能他爹照顾。
  这下除了家里的花销之外，还要赔生产队修拖拉机的钱和那个村民建房子的钱，也幸好当时大家都在地里上工，那户塌了屋子的正好没人在家，不然多少钱也不够赔的。
  家里有三个没法下地干活的人，父亲只好留在家里照顾娘三个，家里就只剩下二哥一个劳动力，那时候其他的姐姐都已经嫁出去了，再怎么也不能一直住在娘家。
  在那以后，家里开销基本由在镇上工作的四哥和孙嫂子她男人负责，前两年就连她的公公也倒下了。
  照顾一个瘫痪的病人就已经很辛苦了，再加上她婆婆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连床都难下，她男人的三哥只能帮忙送送饭，走两步都喘，这么长年累月地忙碌下来，她公公的腰椎出了点问题，不能太劳累，只能喊着姐姐回家帮忙照顾。
  到底是嫁出去的姐姐，一直叫她回娘家帮忙会让夫家有意见，担心姐姐在夫家的日子难过，所以孙嫂子的男人每个月会给姐姐们几块钱，也好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一点。
  当然无止境支出的后果就是，孙嫂子她们自己家捉襟见肘，有什么好的都会给孩子留着，甚至她还冒险去黑|市赚钱，这样才能勉强维持家里的生活，不至于让孩子连学都上不起。
  “我那时候也是没办法了，”孙嫂子冲宋姿说的这句话，里头的内容也只有宋姿知道，“本来想着之后再继续，看来是不行了。”
  孙嫂子有些遗憾，毕竟去黑|市赚的钱能养活她们一家三口，她男人的工资都能寄回家去，到时候回了老家就只有她男人挣那一份钱了，又得节衣缩食才能让孩子继续上学。
  “没准以后就能自己做买卖了呢。”宋姿冲她眨了眨眼，现在是七六年九月，再过几年，国家政策有了大变化，只要能抓住机遇，敢想敢做的人都能靠自己赚到钱。
  “希望会是这样吧。”孙嫂子笑笑没当回事，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只希望她男人每个月的工资能多撑一段时间。
  “我出来得有点久了，”孙嫂子看了眼宋姿家里的钟，她男人一个人在家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你们聊着，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就站起来走了，也没让宋姿送。
  等宋姿目送人出了院子门，回过头来接收到的就是三个人的目光，目不转睛的样子看得宋姿还有点心虚。
  “小宋，”先开口的是李婶，“你什么时候跟小孙关系这么好了？”
  “可不是嘛，”高婶接着李婶的话继续往下说，“不仅什么时候借了钱给她，还跟她有秘密呢？”这里指的是孙嫂子对宋姿说的那时候没办法的那句话，但凡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孙嫂子话里的奇怪之处。
  宋姿求饶似的摆了摆手，看她们三堂会审的样子还有些紧张，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似的，“那事我可不好说，那是孙嫂子的私事，只是碰巧遇上了，至于借钱，就是前不久的事情，我想着不是件什么值得说的事，就没跟你们说啊。”
  第130章 离别
  “你俩这关系还真是跟以前不同了, ”李婶觉得挺意外的，要知道当时只有她自己跟小孙相处还算得上融洽，“你高婶也是, 今天挺反常。”
  要是换了以前，她那个性子, 是一句话也不带说的，一点也不会因为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而对小孙有什么面子情。
  “我只是不喜欢她, 又不是讨厌她，看不到不喜欢的地方就能好好说上两句了。”高婶十分理所当然, 真要是有仇哪还能坐在一块呢。
  “还真别说，这小孙比之前踏实了不少。”知道了小孙家里的情况, 李婶也有些感慨，她跟小孙的联系说多也不多, 只不过比宋姿她们要熟一些, 就算关系不错，她跟小孙也有一两年没正经在一块儿坐过了，想必是家里的负担太大, 小孙没什么闲聊的时间。
  孙嫂子她男人的腿已经没办法继续待在部队里, 又过了小半个月的样子, 孙嫂子专门跑到宋姿家来跟她辞行。
  “宋姿，我们今天下午要回老家了, 这次应该就是最后一次见面。”孙嫂子面露不舍之意, 自从宋姿借钱给她之后, 她感觉跟宋姿的关系好了不少，可惜这个朋友注定是相处不了太久。
  “要不你给我一个你老家的地址吧？我到时候还能跟你写信。”
  宋姿光是靠信件往来的朋友就有好多个, 知青处的两个姑娘, 林玉, 还有老家的高二嫂，这么些年一直没断过联络，虽然没怎么见面，但感情还是通过信件维持住了的。
  “那当然好！”孙嫂子把地址说完，想起她们家没那个钱寄信，又有些犹豫，“要不还是算了吧？你知道我家的情况，你寄了信过来我也没法回。”
  写信就是要有来有往，不然寄信的人怎么知道信到了没有，收到信的人又会有什么回复呢。
  “这有什么的，”宋姿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拿纸笔记下了孙嫂子说的地址，“我又不用你次次都回我的信，偶尔手头宽松了给我回一封说说近况就好了。”
  “好，”她都这样说了，再拒绝就显得没有人情味，再说孙嫂子也是希望能跟宋姿保持联系的，“那我先走了，家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完。”
  宋姿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心里倒没觉得有多遗憾，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无数的过客，孙嫂子也是其中的一个，她只需要祝福这个过路人就好。
  “妈妈！”
  宋姿站在门口出了一会儿神，手里还捏着写了地址的那张纸，冷不丁被高怡一声叫得回过了神，还没等她看清人，就被跑得飞快像颗小炮弹的高怡扑了上来，她正靠在门框上所以没被撞飞，但是高怡冲劲不小，宋姿感觉门框硌得腿生疼。
  “嘶——”宋姿把人接住，门框正好硌到大腿，差点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小小的高怡正兴奋着，压根没注意她差点把自己娘给撞散架了，“妈妈你是在等我吗？”
  “是啊，”宋姿疼得咬牙切齿，“崽，答应我，下次别这么撞你妈了好吗？你不是三四岁的小朋友了，要是妈妈没站稳就跟你一起摔倒了。”
  “妈妈我下次会注意的，”已经快七岁的高怡比以前懂事了点，平时宋姿跟她交流也不怎么动怒，小孩的情绪一直都很平稳，跟个小大人似的，“那妈妈我们进去吧！”
  “嗯，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宋姿缓过那股疼的劲儿就好了很多，拉着高怡的手往里走，同时对高怡回来的时间有些疑惑，她之前在屋子里坐着，出来跟孙嫂子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钟，才十点钟，跟孙嫂子也就几句话的功夫高怡就回来了，这还没到她们平时下课的点呢。
  “不知道呀，”高怡摇了摇头，虽然能跟大人交流，但有些内容她也听不太懂，“今天有老师在吵架，我听不懂，跟同学玩了一会儿就放假了！”
  高怡说起放假就显得很开心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大概没几个能喜欢学习的，难怪她今天那么高兴了。
  宋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把她的书包放椅子上之后看了眼时间就打算去做饭，“有作业就把作业拿出来写了，等会儿你爸回来检查，没有就在家里玩会儿。”
  对于写作业这方面，高怡还是挺认真的，她知道写完作业可以听收音机，还能出去找欣欣妹妹玩，但是如果骗爸爸妈妈的话，不仅什么都不能做，还只能吃青菜，高怡这个爱吃的最受不了这个，久而久之写作业就很自觉了。
  中午高青柏回来的时候宋姿问了一句高怡学校的事，高青柏对学校的了解比宋姿要多，送孩子上学也是他负责，至于放学回家一般都是高怡和家属区的同学一起回来，因为那时候高青柏还没下班。
  “学校？”高青柏吃饭的动作不慢，还能有空跟女儿说话，“大福学校怎么了？”
  看他不知情，宋姿又额外解释了一句，“你女儿今天回来得挺早，说起放假就开心得不行。”
  “嘻嘻放假啦！”高怡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老师吵架哦！好吓人的！”
  “老师对你们发脾气了？”这点高青柏非常重视。
  想也知道不太可能，这可是子弟学校，老师的选择肯定比较严格，怎么可能让老师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