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副院长率先冲进了病房里，来到病床边焦急地看着袁杰民。
  “老袁，你真的想好了？”
  袁杰民含泪点了点头，虚弱的的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赵老弟啊，我也没想到自个有一天会背叛组织，真希望程医生能早点给我做手术按个假心脏，这样就感觉不到心疼了。”
  “老袁……”
  赵功厚和袁杰民是光屁股长大的交情，此刻看到他如此难受，心里忍不住更加痛恨陶秀丽的所作所为。
  人性的贪恋果然是永无止境，为了挣钱，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程山河是多好的同志啊偏偏受她蛊惑！
  袁杰民现在可没精力去留意老友的神色怪异，他的目光落在了病房门口的工人们身上。
  “都进来吧，别堵着门，也没在外头吵，既影响其他病人休息，也损害咱们红缨厂的名誉。”
  “什么时候了，厂子就快倒闭了谁还在乎名誉！拿钱！拿钱才是实际！”
  沈大花一马当先地冲进了病房，其实全厂的工人里边就属他家日子还好过点，食堂采购能捞着不少油水。
  而且沈大花的三个儿子也都跟着他爹关虎在保安队，以前红缨厂效益好的时候，他们一家五口的工资加起来可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数目，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家业。
  但这次闹得最凶的就是他们两口子。
  关虎到底还碍着从前的情面，看到袁杰民脸色苍白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把沈大花往后拉了拉，其他人一涌上前。
  “老厂长，真不是我们想逼你，大伙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您救救我们吧！”
  心智不强大的几个稍微年轻点的工人，进了门看见袁杰民苍老虚弱的样子，一个个全都撑不住了，哭着扑到他的病床前，声声追问。
  “老厂长，咱们红缨厂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老厂长，我们大家都要下岗了吗？可是我们除了做衣服什么也不会啊，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邓萃听着这些哭泣，只感到悲从中来。
  她不敢说这些人没有良心，但他们都只关心他们的切身利益，没有人过问一下他们的老厂长，身体究竟怎么样。
  可袁杰民确实是把红缨厂看成了他的孩子，也把共同奋斗过的每一位工人当成了亲人。
  “别哭，别担心，我还没倒下呢，只要袁杰民还有一口气在，红缨厂就不会被关停！”
  “得了吧，漂亮话谁不会说，袁厂长倒是给句准话，大家伙儿的工资你究竟什么时候发？”
  沈大花一把甩开关虎的手，冲上前掐着腰梗着脖子，一屁股砸在地上，盘起腿来，摆明了今天要不到钱就不走了。
  其他几个老工人见状立马有样学样，也坐在地上示威。
  邓萃红了眼眶，呜咽着走到病床边，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替丈夫揉揉心口顺顺气。
  袁杰民强忍着内心极大的不舍，咬着牙说道：“你们说得对，红缨厂不是我袁杰民的一言堂，值此存亡之际，更不应该由我一个人拿主意。
  这样吧，采取民主的方式，通过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如果全厂有半数通过，同意将库存货批发给私人的方案，我尊重大伙儿的意见。”
  “大伙儿肯定同意，只要货能卖出去，厂里就有钱给我们发工资了。”
  沈大花犹如斗胜了的雄鸡，拍了拍屁股站起来面对着众人邀功。
  “早该这么干了，那天要不是我碰巧听见那位漂亮的女同志和赵副院长的谈话，无意间得知她想买咱厂子里的库存货，袁厂长还打算一直瞒着大家伙儿呢，忒不地道了！”
  原来真不是陶秀丽使的阴招。
  赵功厚惭愧地扶了扶镜框，神色微妙地低下头去，不敢面对程山河。
  工人们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程山河又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让他们离开，而他在替袁杰民检查完身体后明显还有话要说。
  “程医生是不是也想替你的爱人小陶同志求情。”
  “您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不是么。”
  视线相交在半空中短兵相交。
  程山河没有丝毫回避，他当然是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家媳妇儿这边的
  袁杰民看着他，很难相信像他这样正派的人居然会娶一个奸诈狡猾的女子为妻，并且发自真心地爱护她。
  “程医生也看到了，我是迫于无奈才同意，请让我先把丑话讲在前头，如果双方当真合作起来，小陶同志要是做出任何损害公家利益的事情，我肯定不允许。
  届时如果起了冲突，请程医生不要怪罪我不顾及你的救命恩情，一码归一码，袁杰民私人欠你的，自当衔草结环以图报答，但公家的事情，必须铁面无私秉公处理。”
  “袁厂长多虑了。”程山河眸色坦荡，眉宇间带着令人信服的强大气场。
  “我是医生，您是病人，我只是做了本职内的工作，不敢当救命恩情一说，您也不用想着报答，只要安心养病，早日恢复健康，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袁厂长好好休息吧，我还要去查房。”
  话落程山河转身离开，磊落的态度让袁杰民挑不出半点错处，也让他忍不住跟老友感慨。
  “赵老弟啊，你说程医生这么正直的一位好同志，怎么偏偏跟她结婚呢？”
  “是吧，我也认为程山河值得更好的女人。”
  赵功厚和袁杰民等老派知识分子都是极致的理想主义，他们可以为信仰牺牲一切，他们眼里的世界非黑几白。
  而陶秀丽八面玲珑的处世之道在他们看来不够赤诚，这就让他们一致认为她配不上程山河。
  “其实他们是被父母指腹为婚强行凑作堆的，程山河的家庭负担很重……”
  邓萃看着老哥俩居然嘀嘀咕咕地絮叨气别人家的私事，袁杰民似乎真的很喜欢程山河，因而对他家的事儿也十分感兴趣。
  难得丈夫被分散了注意力，邓萃悄悄离开病房，径直出了卫生院，在镇上唯一的书报亭里拨出了一通越洋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