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朋友们称作中国通的安东尼不光是通晓中国的风土人情，因为他对于传统文化的爱好，他甚至认出了在国学方面颇有名气的遇淮本人。
  安东尼这一出声就打破了场上莫名的僵局，这使得周围的其他人都不知不觉地松了一口气。
  到底还在直播呢，两位般配又矜贵的嘉宾有什么私事还是拿到私下里解决比较好——虽然单纯考虑个人想法的话，顾导还是很愿意看一番热闹的，只不过他到底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安东尼跟遇淮打完招呼，又爽朗地笑了一声，看了一眼遇淮怀里的琴，当即作出新的邀约：“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听一曲您的演奏呢？”
  说完他眼里隐隐带起了期待。
  弹幕观众被他这一句提醒，立马也来了劲：
  [对啊对啊！！！网上好像几乎找不到遇老师的演奏视频吧！]
  [不知道遇老师弹琴是什么样子！！]
  [弹一个！！！]
  不用弹幕提醒，顾导也当即敏锐捕捉到，这是很有看点的一幕。
  只不过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当事人，他倒是不敢像平时催促嘉宾们那样去催促他。
  遇淮闻言似乎是顿了一下，却并没有显得十分诧异，而是在看了提出邀请的安东尼一眼后，再次将视线落在棠华身上。
  棠华微微扬起下巴，仿佛还沉浸在方才他突然出现的情绪里，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胸腔下面那颗心脏仿佛停滞了几秒，才恢复跳动，且跳动得剧烈，带着一种名为心悸的情绪。
  她方才所有的沉默都用来压制这种仿佛失控一般的情绪。
  明明她应该是生气的，抑或是漠然的，总之不该是眼下的这种陌生感觉。
  只不过对方将视线重新落在她身上，仿佛带着征询一般，于是棠华不肯服输。
  她同样用视线回望过去，与对方的静静交汇两秒后，她突然轻轻笑了一声：“遇老师，他们请您呢。”
  遇淮便仿佛听不出她那声轻笑中的其他情绪一般，随之也露出一个稍显和缓的笑。
  “好，借用一下你的琴。”
  这句话显然还是对棠华说的，他的目光却不再执着于棠华身上。
  安东尼在一旁呆呆看着，有点搞不明白眼前两人的哑谜，和突然化身沉默但激动的吃瓜群众的其余在场人士。
  只不过看着遇淮浅浅环顾一周后就往台上去的动作，安东尼也总算明白过来，对方这是应允了。
  于是他来了劲，连忙兴奋地让手下的工作人员去简单布置下琴桌琴凳等，并开始征询节目组的意见，问自己能不能也在一旁录个像。
  顾导笑得老狐狸一样：“当然可以，原本也是我们该征询能不能在你这里进行节目拍摄。”
  两人一拍即合，一个蹲在摄像机后一个举着手机，静待遇淮的演奏。
  遇淮果真是一身大家风范，随意往空阔的台上一坐，也不挑剔琴桌琴凳是否合适，更遑论挑剔场合，随手调了琴音后，几乎未经什么思索，就已开始了他的演奏。
  单论技法而言，他和棠华都是炉火纯青的水平，以外行的眼光来看，已经是分不出什么绝对的高下；
  只不过遇淮却仿佛要更加浑然一些，就仿佛他与琴是一体的，他如何，琴曲便如何。
  一番演奏行云流水，曲目也不过是耳熟能详的名曲，却仿佛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叫人一刻也移不开目光。
  棠华同样难以避免陷进琴曲里去，只不过比起旁人，她更能够从容抽身而出。
  不是什么正式表演，空阔的原本用剧目演出的舞台上的深红幕布甚至只拉开了一半，更无灯光布景。
  棠华看着台上演奏的人，却突然觉得恍若隔世。
  从来自演奏者的情绪感染中收回心神，棠华却心想，他这是完全不再隐藏自己。
  仿佛周遭的一切景致都不再重要，又仿佛时光正在逆着时间的长河缓缓流转，流转回到千年前，回到棠华第一次看见他在自己面前演奏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他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先生，教导她琴棋书画君子六艺，起先她是很不服气的。
  她自小有天分，被京城里的名家大家夸了个遍，就连往日里或忙碌或冷淡的父皇母后也会因为她一手在小辈里算得上格外精湛的琴艺而对她多有留意。
  她对着新来的先生，炫耀般地演奏自己在古琴一途上的技艺，却被对方无情指出，她的琴没有心。
  她以为对方说她不用心，反问对方：“你又能做到多专注？即便我一心两用，仍然一个音也不会错，我并不知道你还能教导我什么。”
  对方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接过她那张用来练习的、曾经被她嫌弃音色不够绝妙的桐木琴，随手奏了一曲最为简单的曲目。
  没有什么分外华丽的技巧，但他的琴曲仿佛有灵魂一般。
  ......
  这一刻的棠华不愿再回想起过往的事情，因为只要再往后继续想下去，就难以避免地想到那些拒绝与不辞而别。
  于是棠华硬生生从回忆里将自己的思绪扯出，就仿佛她克制着自己不陷入属于对方的琴曲所带来的情绪中一样。
  又看了一眼台上仍旧演奏得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曾入他眼的人，棠华果断转身离去。
  她做了最不尊重礼貌的行为，中途离场了。
  -
  另一边的遇淮一曲奏罢，却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看着眼前的琴，仿佛透过这张琴，在想到一些什么其他的事情。
  事实上他也并没有棠华想得那般静与纯然，他一早便察觉了对方的离场，甚至十分意外且少有地拨错了一个音。
  只不过到了他的境界，区区一个错音而已，轻易就能被他掩盖得让旁人浑然无觉，甚至要相信是否原曲就本该如此。
  镜头还在对着他拍摄，其他人也都呆呆看着，愣了许久才在安东尼的带头下鼓起了掌。
  掌声与七七八八的夸赞声中，似乎并没有人察觉到棠华的离场。
  遇淮怀里抱着琴，重新回到台下，就近将琴交到还在鼓掌喊着“bravo”的安东尼手里，在他的一脸茫然中随意交待了一句，就也顺着棠华方才中场离去的那扇门而出。
  在场的所有人在遇淮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后才反应过来，这人怎么弹了一曲就突然要走？
  现场一下子就少了一个，啊不，一下子怎么就少了两个人？！
  第44章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 面对着场上显然是关注核心的两人的接连离场，就连经验十足的节目组都从上到下恍了一阵神。
  导演马功名是个老实人, 第一个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的情况。
  面对“直播状况”他经验老道, 全拜曾经跟拍的某位嘉宾所赐。
  于是他着急着安排起来，又是叫了工作人员跟过去看看，又是问自己同事老顾现在出个什么主意临时遮掩遮掩。
  顾导还没发话, 马功名和还没来得及领命跟上去的工作人员就被其他几位嘉宾拦住了——
  其他几位嘉宾一边拦一边朝他们露出鄙视眼神，比着嘴型，分明在说：“有没有点眼力见, 人家显然是有私事要说！”
  差点急得团团转的马导和手下一众工作人员就这样被拦住，而现场隐约又要僵持的场面被面对“突发状况”经验丰富的赛事主持人柏辰临场接过。
  这也全败柏辰十分丰富的加班经验所赐——现场比赛时不时有暂停的情形出现，这种情况下主持人和解说们要绞尽脑汁聊起来，不能冷场。
  直到柏辰拉着安东尼和陶秋然，三人对着摄像头和实时弹幕跟直播间网友们互动了半天, 网友们才慢慢发觉，现场原本最受关注的两人似乎不见了踪影。
  [嗯？公主殿下呢？刚回来的遇老师呢？]
  [咦，难道节目组这群人还没发现少了人......？]
  陶秋然看了一眼弹幕，嘴快接了一句：“当然发现少人了，当我们傻的呀？这不是在努力稳住你们吗！”
  说完他立刻捂住了嘴。
  好在弹幕并没有被他这句无心的话惹到，反而是一群人开始夹缝里找糖嗑，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啊？你们知道他们少了呀？]
  [看样子两个人是去谈私事了？]
  [是不是迟到了给lp报备行程请求原谅——（我乱说的）]
  [我觉得可以嗑！]
  -
  遇淮找出去的时候, 就看见棠华靠在有着斑驳痕迹的白砖墙旁。
  往日里她最在意仪表是否得体, 如今裙摆衣袖上都蹭上了灰尘却仿佛未曾察觉, 就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有些失魂, 并不十分落魄。
  直到遇淮出来, 她才仿佛回过神一般抬起头, 直直就望进他的眼里，神色又恢复如常，就好像从一开始她就是为了在这里等他。
  棠华看着他，问：“我的琴呢？”
  她明明看见他手上空空，却还是摊出手，一副十足问罪的模样，带点儿微恼的情绪。
  这样的反应反而让遇淮放心了一些。
  于是他顺着她的问题答：“放在里面了。”
  棠华“哦”了一声，闭口不言，一时间场面又陷入了沉默。
  不过很显然，眼下场景里的另外一人比她更有耐心。
  于是长久的沉默后，思虑许久的棠华深吸了一口气，由她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当初为什么要拒绝我？”
  遇淮闻言，原本沉静的面孔稍稍显现出几分惊讶，显然是没想到棠华此时突如其来的这一句。
  惊讶的微顿后，他的神色也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再开口，遇淮轻声问她：“......你问的是哪一次？”
  他问得认真，是他难得能拿出来的十足认真珍重的姿态，靠墙静静与他对立的棠华却突然仿佛很放松一般，轻轻笑了一声。
  她随之而来的这一声应答答非所问，似是感叹。
  “原来你还记得你拒绝了我两次啊。”
  遇淮下意识紧了紧自己垂落的左手，敛了眉眼，似在思索。
  棠华却当他又是逃避，了然地笑了一声。
  这一次她的笑却不再带着任何嘲讽或是不屑，而是十分和缓，又好像有点沉重，带着想要不再计较的过往的重量。
  “不愿意说就算了。”
  说到底本来也是她贪心，贪心地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等同于自身于他的心悦，贪心地想要他陪伴自己看遍这个世界。
  她转身就往剧院的大门处走：“出来许久了，里面的人估计要等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