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25节
作者:春日负暄      更新:2024-05-15 03:19      字数:4123
  秦寒州看了谢燕鸿一眼,想说些什么。谢燕鸿活动了下手指,再次紧紧握住刀柄,提醒道:“别分神。”
  投石机投出一块又一块巨石,巨响震得地上扬起雪雾,纷纷扬扬。没有修补的城墙经不住这样长时间的投石攻击,但他们不能急,要等狄人靠近了,才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近了——
  秦寒州厉声道:“上马!”
  谢燕鸿跟随着士卒们翻身上马,秦寒州在最前,挥刀直指狄人,嘶声喊道:“杀!”
  数百骑精锐一跃而出,如同一把尖刀,斜斜刺入狄人进攻的队伍中。狄人一心只望着前面似乎唾手可得的紫荆关城,没料到还有突袭,进攻的队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谢燕鸿第一刀就砍中了狄人的肩膀,他出刀时犹豫了,刀势不猛,那狄人只不过歪了歪身子,还稳稳坐在马上,眉目狰狞,举起弯刀砍来。谢燕鸿收刀格挡,突然当空射来一箭,直中狄人头颅,将他射落马下。
  谢燕鸿勒马回身,来不及犹豫,运足了力,劈向下一个敌人。
  秦寒州悍勇异常,他用剑,一柄剑左挥右刺,浑身浴血,不要命似的,他身旁空了一圈,一时无人敢上前。正在此时,他背后有人扔出弯刀,弯刀打着圈直往秦寒州后心飞去。
  “锵——”
  谢燕鸿将那柄飞来的弯刀隔开,震得他手臂连胸膛都一阵发麻。秦寒州猛转回身,举起沾满敌人鲜血的宝剑,士卒皆往他身侧靠拢,排列成阵。
  他喊道:“杀敌五人,升任伍长!杀十人,任什长!杀敌二十,为百夫长!”
  生死关头,退无可退,唯有杀敌。刀饮血,剑削骨,守家卫国,加官晋爵。
  秦寒州一跃而出,谢燕鸿热血沸腾,也策马跟随,士卒喊杀声震天,简直要盖过了巨石砸墙的轰响。
  这一战,以狄人狼狈逃窜作结,拒马河上皆是被绊住的马,还有被马拦住,飘不走的尸首。秦寒州率兵回城时,雪恰好停了,月亮都还没升至中天。
  狄人主力被杀退,投石机也不再运作,剩余残兵,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不了关城,居庸关那边很快也会察觉不妥,等两边一通上消息,狄人的算盘就打不响了。
  此困一解,秦寒州猛地松了一口气。他一回城,转眼却没见刚才一直跟在他旁边的谢燕鸿,长宁也不在城楼上,百夫长附耳说道:“那勇士拉弓后肩膀伤口崩裂,去包扎了。”
  秦寒州点头说道:“看紧一点这俩人,将他们的甲衣收回来,别蒙混出去了。”
  经过这两日,秦寒州越发不相信谢燕鸿的身份,若是因为所谓的赏奇景而来这儿,谢燕鸿就不过是个纨绔公子,但他的见识与谈吐,远胜于此。再加上一个长宁,这样的身手,不像是一个随从能有的。
  此二人虽立有大功,但这里是边关,来历不明的人,不由得他不防。
  秦寒州亲自到了他二人的营房,隔着门窗,听见里头好像真的是在包扎的样子,还听到长宁低声呼痛,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了。
  营房里头,火盆烧得旺旺的,长宁脱掉上衣,盘腿坐在床榻上,肩膀上崩开的伤口已经重新上药包扎了。谢燕鸿一战方结,杀敌杀得手软,但好歹没有受伤。
  他警觉地看着外头,小声说道:“不知道走远了没,你要不要再叫一声,痛一点的。”
  其实长宁一点儿都不疼,不过都是小伤,刚才叫的那一声,是因为谢燕鸿突然掐他胳膊内侧的软肉,这会儿还留了个指印。
  谢燕鸿作势还要掐,长宁连忙说道:“走了。”
  “真的走了?”
  “真的。”
  突然,营房的窗子被“砰砰”敲响,谢燕鸿忙一骨碌跳起来,把椅子搬到窗边,爬过去,把窗开了一条小缝,外头是陆少微。
  陆少微打了个喷嚏,说道:“什么时候走?”
  谢燕鸿说道:“今晚就走。”
  陆少微是跟随着程二他们一块儿入关城的,他本就瘦瘦小小,赶路这么久之后,衣裳也破破烂烂的,兵卒都以为他也是俘虏之一,对他看得不严,谢燕鸿便让他查探好出关城的路线,趁夜离开。
  他的身份不能示人,困局已解,秦寒州又是个警惕的人,定会对他起疑。等紫荆关的主将从居庸回来了,他的假身份定会被识破,到时候就不好了,得赶紧走。
  长宁穿好衣裳,两人从窗户翻出去,与陆少微一块儿,沿着僻静无人处走。
  突然,后头传来一声低喊。
  “恩人!”
  谢燕鸿吓得一激灵,一回头发现是程二,忙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嘘!”
  程二与哥哥还有其他被救的俘虏一起,说清楚姓名籍贯来历之后,暂时留在关城里,充作民夫,帮忙修筑城墙,等此战了结后,想回原籍的便回去,想要留在关城里过活的,也能安顿下来。
  程二的哥哥年纪尚轻,但经历过这一场折磨后,仿佛老了十岁,他由程二扶着,要给谢燕鸿与长宁磕头,嘴里不停叫“恩人”。
  谢燕鸿怕引来守卫,连忙将他扶起,说道:“不必如此!”
  程兄还要跪,谢燕鸿认真地说道:“举手之劳罢了。我也是有父母兄长的人,推己及人。”
  程二在旁插嘴道:“恩人是要去哪里?”
  谢燕鸿灵机一动,叹一口气,皱起眉头摆出一副愁容,开始编故事:“你们有所不知,我姓言,乃是魏州安抚使郑大人的外侄。这一次离家是为了逃婚......”
  长宁和陆少微略带惊愕地转头看他。
  谢燕鸿脸不红心不跳,接着往下讲:“我本有心上人,与她花前月下定下鸳盟,谁知道我舅舅非要我娶他的女儿,我不能负了佳人,只好带着我的随从和书童,连夜逃走。来紫荆关不过是凑巧,如今困局已解,我怕家人追过来,秦副使透露我的行踪,我得悄悄离开了。”
  这样的故事,话本里常有的,程家人一听就叹,非常轻易就接受了。即便陆少微还穿着破破烂烂的道袍,他们也毫不起疑。毕竟在外逃亡呢,什么状况都有可能会出。
  “书童”陆少微入戏最快,愁眉苦脸地说道:“我家公子与心上人郎才女貌,缘分天定,可惜啊......”
  谢燕鸿愁道:“关城守卫森严,我只怕逃不出去......”
  程兄忙道:“恩人!秦副使方才遣人给我们发了民夫穿的衣裳,换上后方便偷偷走!”
  灰扑扑的衣裳破旧宽大,穿在瘦弱的程家人身上不合适,身量小小的陆少微穿上后要把衣袖裤腿挽起来好几道,谢燕鸿穿起来合适,长宁穿起来就嫌小了。
  正当他们换好衣裳准备走的时候,长宁突然看向门边,说道:“有人。”
  谢燕鸿一把将门推开,外头有个干瘦的少年,吓得跌坐在地上,和谢燕鸿打了个照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走了。谢燕鸿有些紧张,问道:“那是谁?”
  程二连忙说道:“那是个哑巴,不用担心!”
  “也是和你们一道的吗?”谢燕鸿问道,“我看他面相,似有胡人血统。”
  比长宁的还要更明显一些。
  程二说道:“和我们不是一个地方的,估计也是朔州附近的小城,那儿和胡女通婚的人多呢!”
  陆少微催促道:“快点儿,得走了。”
  谢燕鸿也只能作罢,一行人趁着天刚亮,跟随民夫出城修墙的队伍偷偷出去。谁知道,才经历一番恶战的秦寒州居然立在城门不远处,正跟几个百夫长不知在说什么。
  谢燕鸿惊愕道:“这人不用睡觉的吗?”
  但都走到这儿了,再回头也太显眼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秦寒州穿着铠甲,佩剑上都还有血痂,显然还没擦拭过,眼下青黑,但一双虎目仍旧炯炯有神。谢燕鸿三人都故意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的,但长宁个子高大,实在显眼。他背后的长刀虽然用破布包裹,还是让人难以忽略。
  秦寒州“噌”地拔出佩剑,拦在低着头的长宁身前,厉声道:“等一下。”
  作者有话说:
  小红第一次打仗!
  前几章评论有人好会猜情节!
  第三十五章 钦差
  谢燕鸿连忙回头,见长宁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拳头,浑身紧绷,仿佛一触即发。他连忙拦在长宁身前,将脸露出来给秦寒州看,说道:“副使,借一步说话。”
  秦寒州“哼”一声,收剑回鞘,着人将长宁和陆少微看住,往旁边一让,说道:“请吧,言公子。”
  谢燕鸿对长宁说了句“去去就来”,跟随秦寒州而去。
  一转到僻静无人处,谢燕鸿开门见山道:“令尊是禁军殿前指挥使秦钦是吗?”
  不等秦寒州回话,谢燕鸿直接说道:“我是定远侯谢韬的小儿子。”
  这一回,真的是把秦寒州吓得不轻,他怀疑过谢燕鸿的身份,但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他一时间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叫人,又止住了,瞪着谢燕鸿,仿佛他是什么怪物。
  谢燕鸿又道:“我想出关城,还请副使行个方便。”
  秦寒州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差点真的笑出声来,指着谢燕鸿,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可是钦犯,放你走?我疯了不成。”
  谢燕鸿说道:“荣王得位不正,秦钦助纣为虐,谢家一门冤屈,副使是正人君子,能明辨是非。”
  “什么为是什么为非,你凭什么笃定我会放你。”秦寒州脸都黑了,抽出剑来,架在谢燕鸿脖子上。谢燕鸿脸色不改,即使秦寒州用剑抹他的脖子,他也会继续往下说。
  “秦钦现在肯定是御前的红人,如果副使与令尊是一路人,此时就该在京师,高官厚禄,做个享福的衙内,何必在边关苦寒之地苦熬,还只是个副使。”
  秦寒州冷着脸,说道:“在京里我也不是衙内,我只是个婢生子。”
  谢燕鸿点点头,心道,怪不得自己不认得秦寒州,秦钦怎么也不会让婢生子出来和他们这些公子哥儿交际。
  他又说道:“你在营房里挂我爹的字,却不肯给我行个方便吗?”
  “你!”秦寒州有些心虚,辩解道,“那是从前偶然所得......”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悻悻收回剑,瞪着他问道:“你真是侯爷的儿子?”
  谢燕鸿摊手:“你可以拿海捕文书对照,如假包换。”
  秦寒州瞪着谢燕鸿,半晌,终究是将剑放了下来,还剑入鞘。
  风雪初霁,山如白玉,日照如金。
  狄人拒马河上惨败,紫荆关指挥使自居庸关率兵回援,还未回到,狄人自知此次袭击难以成功,连忙逃遁,消失无踪。
  秦寒州独自一人,将谢燕鸿三人送出紫荆关外,自此西去,可达朔州,再去,便可西出。
  “快走吧,”秦寒州坐在马上,说道,“等指挥使大人回来了,就不好蒙混过去了。”
  谢燕鸿问他:“你不怕他追责于你?”
  “怕什么,我爹可是御前的红人。”秦寒州嗤笑一声,勒马回城。
  谢燕鸿朝他的背影喊道:“再会!”
  秦寒州朝关城疾驰而去,未曾回头,只伸手远远一挥,当作回应。
  “走吧。”长宁沉声说道。两边背向而去,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各自远去。
  当秦寒州回到关城之后,指挥使正好率兵回来,召他去见。主将对他这个副手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两人交情不过泛泛。
  “听说这几日,关城来了外人。”
  果然问起,秦寒州就把谢燕鸿编给他的故事,又编给主将听。
  “那这个言二公子呢?”
  “走了,”秦寒州摊手,理直气壮道,“言二公子说要赶紧回家,我还能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