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笑了笑：“我那时候最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我的母亲始终不能出门。就算在家里，她的身上也要系个链子，只要多跨出一步，立刻就会招来父亲的毒打。”
  “后来我眼见着有一天母亲在枕头下藏好了刀，我就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将刀收了又收，生怕被人发现。她转过身的时候看见我了，那时候她怕的脸都白了。不过我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她才放了心。”
  王晞瞪大双眼，她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体，低低道：“然后呢？”
  “然后——”江泠顿了顿：“然后那天晚上，我就看着她拿刀砍死了发酒疯的父亲，然后当着我的面自杀了。”
  室内安静的可怕，王晞死死的咬着嘴唇，眸中盛满了震惊。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事情，只是呆呆的看着江泠。
  “所以，你身上的那些伤痕是被你阿爸打的吗？”她小声的问。
  江泠微微动了动手臂：“你看见啦？那不是被我父亲打的，我是他的儿子，是他的种，他怎么可能舍得对我动手，那是我母亲打的。”
  对上王晞惊愕的目光，他笑了笑：“我能理解她，我是她被强迫后生下来的罪恶，她恨我父亲恨我都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她最后还是留了我一命，让我活下来了。”
  “后来呢？”王晞忍不住问。
  “后来我就伴着他们的尸体在家里待了七天，直到外面的人觉得不对劲，找上了门，才发现了我家里的事。”江泠淡淡道：“再后来，我就被村子里一个老道士收养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又来啦——我也来打个卡——
  第59章 烈火难明10
  “那你现在跟那个老道士住在一起吗？”王晞低声问。
  江泠摇摇头：“没有。他也只是养了我一段时间而已， 不过他见到我第一面就告诉我，我以后会过的很好。我那时候很小， 不相信他的话。可是没过多久， 我母亲的家里人就找来了。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亲会那样对我的母亲，只是因为母亲是他花钱买回来的。”
  他凑近王晞， 微微一笑：“不过，从那天开始， 我就真的过的很好，非常非常的好。小晞， 你信不信哥哥？”
  王晞愣了一下， 茫然的点点头。
  “我跟老道士学过一点点本领，也会看人。”江泠向着她神秘的眨眨眼：“哥哥偷偷的告诉你， 你后面也会过的很好， 比哥哥现在还要好。”
  他伸出手， 轻轻擦掉王晞脸上的眼泪。
  王晞呆呆的看着他，沉默的好半天，终于又出了声：“哥哥，你告诉我这个是不是因为——”
  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是不是因为我的阿妈， 也是被拐卖的？”
  江泠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暂时不排除这个可能。”
  “原来是这样，”王晞边哭边笑：“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的原因阿妈才被他们那样对待， 我也觉得奇怪过，可是村子里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小花家也是这样……他们没人告诉过我，阿妈也没跟我说过……她只知道忍， 她就知道忍！什么都忍！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只会忍！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她越说越激动， 暴躁的捶着自己的双腿。
  江泠立刻伸出手制住了她：“但是我们还在调查中，一切要等有实证才能确定。”
  王晞平静了下来，她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了。”
  她仰起脸，慢慢道：“哥哥你问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江泠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从中抽出几张照片，递到了王晞的面前。
  “这几张都是你家被烧毁后的样子，”江泠轻声道：“小晞你要是有什么不适可以告诉哥哥，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再聊。”
  王晞摇摇头，接过那几张照片：“没关系了。”
  她低着头，一张张的看过。
  “竟然还没有完全烧干净，”她喃喃道：“还剩下这么多。”
  江泠抽出其中一张照片，放到她的面前：“这里你还记得是什么地方吗？”
  王晞看了一眼：“是家里的锅台。”
  “那这里呢？”
  “阿爸阿妈的屋子。”
  “这里呢？”
  “阿奶的屋子。”
  “这里呢？”
  “我睡觉的屋子。”
  江泠问了几个问题，她都一一答了出来。
  江泠仔细的观察着她的表情，又抽出了一张放到她面前：“这里还是你的睡觉的房间？”
  王晞点了点头。
  “小花说，你父亲跟你奶奶对你不怎么样，是真的吗？”江泠问。
  王晞满脸黯淡：“我本来就不是阿爹的孩子，而且我还是一个女儿……他们怎么会喜欢我呢？”
  “不喜欢你还让你去读书？”江泠问：“大香村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孩子读书了？”
  王晞沉默了片刻：“这是我阿妈求来的……当初村里的男孩都去上学，阿妈要阿爸也送我过去，阿爸不同意，阿妈就拿刀子划自己的手……她闹了很多天，阿爸怕她真的死了，就同意了。”
  “后来，我上完初中后，阿爸原本想让我回家。可是那时候我考试考的很好，镇里的中学找上门，说如果我去读书就会给我家一笔奖金。”她小声的说着。
  “所以，你父亲就又同意了。”
  王晞点点头。
  “那为什么后来他又不让你上学了？”江泠问：“还是在起火的前几天？”
  王晞身体一僵。
  “你都知道了，”她慢慢道：“他们确实不让我上学了，但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不过我自己偷听到了，我听见阿爸跟我阿奶商量要用我换婚。因为三叔家的儿子要结婚了，但是没人肯嫁到他们家。”
  “换婚？”
  王晞点点头：“村子里挺多这样的，我们村子很穷，外面的女孩子都不愿意嫁过来，村里的人家又没钱去娶。所以有时候他们会让自己家的姑娘嫁出去换一笔钱，用那笔钱来给自己家儿子娶媳妇。”
  她的声音平静到令人惊愕，仿佛话语中那个要被「嫁」出去的姑娘不是她自己一般。
  江泠的喉咙有些酸涩，他努力保持着平和，继续问道：“他们要把你换去哪里？”
  王晞摇摇头：“我不知道，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我只是听他们说会有一个叫如姨的人来帮他们找好门路，具体嫁到哪也没什么关系，钱够了就好。”
  如姨——
  几乎是那一瞬间，江泠感觉自己身体仿佛如坠冰窟，冻的他几乎连动都不能动。
  “如姨？”他听见自己问。
  王晞点点头：“嗯。”
  “那你见过她了吗？”他迫不及待的追问。
  王晞轻轻的嗯了一声：“应该见过……我被他们强制不许上学后，有一天我见到阿奶带着一个女人来我们家，阿奶叫我出来见人，但是什么都没有说那女人就走了。”
  她慢慢道：“我猜，那应该就是她。”
  江泠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他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但表情仍有些异常。
  王晞担心的看着他：“哥哥，你怎么了？”
  江泠咬着牙，微微摇了摇头：“没事，你继续说。换婚之后呢？你是不是去买了很多酒藏在家里？”
  王晞愣了一下，迟疑的点点头。她轻轻的笑了笑：“我只是不甘心，我不想被他们换出去，所以我想，要不我放一把火把自己烧死算了。只要我人彻底没了，他们也就不会再打我的主意了。等到我彻底烧成灰了，他们应该就会放过我的。”
  明明只是十五岁的年纪，明明应该是在上学的阶段，王晞的神情中却有了几分不应该属于她的绝望跟无奈。
  江泠心中一紧：“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来说，即便是再痛苦，却很难想象她会冒出这样的念头。这种几乎是对自己残忍到极点的念头，让他觉得通体发寒，却也极度心痛。
  然而王晞听到这个问题后神情却有些异常，她眨了眨眼，眼神闪躲。
  “突然之间想到的。”她说。
  江泠默不作声的拿出之前的一张照片：“这个地方是你的房间，但我们在窗户上，在门上都发现了铁栓。小晞，你在害怕什么？为什么在自己的屋子里还要这么严密的扣死门窗？是害怕谁会进来吗？”
  他紧紧的盯着王晞，见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王晞死死的盯着那张照片，半响后才恍惚道：“是堂哥……堂哥他有时候会来偷看……”
  江泠突然就记起了王三仔家的儿子，那个要靠着卖掉王晞还钱娶老婆的人。
  “偷看什么？”他轻声问。
  王晞不说话了，牙齿死死的咬着下嘴唇，脸颊涨的通红。
  江泠没有追问，而是道：“你有向你家人提起过吗？”
  王晞缓缓的摇摇头：“我不敢说，说了他们也只会骂我，不会说他的。他是王家的后代，是三叔的儿子……”
  她的眼里盈满泪水：“可是后来他过来扒我窗户还是被阿奶发现了，阿奶说他长大了，需要娶个媳妇……”
  后来的话她没再说下去，江泠却懂了。
  被堂哥扒着窗户偷窥，家人发现后的决定就是将她卖了，给堂哥娶老婆。
  荒唐到近乎荒诞的剧情，却在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身上发生了。她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自己这样可笑的命运，所以才有了那样残忍的念头。
  “那天，阿爹跟阿奶请二叔三叔一家过来喝酒，阿妈在厨房里做事。阿妈让我去买酒，可是等我回来后……”
  王晞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江泠恍然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那天的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王晞不用说，他们都知道了。
  那一场大火，烧死了屋子里的七个正在吃饭的人，留下王晞一个呆呆的看着。
  江泠突然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你在买酒，火不是你放的。小晞，你之前藏起来的酒都放在哪里的？”
  王晞咬了咬唇：“我都收在了床底下。”
  她原本是想用那些酒作为燃料，烧死自己，却没想到最终成了烧死家人的工具。
  如果不是她，那场火是不是就不会烧的那么大？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她的手指在身边一下一下的扣着，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这些念头都是这段时间不断在她脑中重复想起的。
  是她，导致了那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