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是顾铎请她帮忙办小学的入学，大舅母说：“这事儿去找你大舅办去，我可办不了。”
  然后他去找了大舅舅。
  再然后，顾铎虽然顺利上了小学，可是开学第一天放学，大舅舅就把他和弟弟送去了二舅舅那里……
  再也不管了。
  顾铎纵然心思敏锐聪明过人，但终归还太小，有时候并不能够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他没有提这件事，只是蹙眉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将重点放在补课班上：“只要你同意就好，其他的我都可以自己去办。放学回来的路上，我记得有条街上立了法语的牌子……”
  “不麻烦。”沈卿忽然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沈卿实在难以想象顾铎这么点的小孩，是怎么想到要自己去找培训班的……
  正常这个年纪的小豆丁，应该连补习班是什么还没有个清楚的概念呢吧？
  他记得自己朋友家的孩子，也是刚上小学，每天都因为不想学书法学演讲学跆拳道而跟父母拉锯。
  可人家哆少爷都能自己找班儿了……
  这孩子过去到底经历了啥？
  之前光顾着保自己的命没多想过，沈卿也是第一次这么严重地意识到，给顾铎幼小的心灵带来伤害、促使他成为未来冷血无情大boss的，其实远不止原主给他带来的迫害。
  ……
  想想也是，顾家两兄弟是在顾家被人推来推去，实在没人带，顾淮遇才撑着病体带他们回家的。
  他们在顾家的时候也是没少受冷待，跟顾淮遇这个小舅舅才亲近不起来。
  也许孩子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大人亲近了。
  而如果不是如此，正常来说，顾淮遇一个快死了的人即便把孩子接回家，建立了感情，对孩子也是一种伤害……
  因为那意味着要经历又一次的别离。
  想到这里，沈卿恍然明白，或许顾淮遇很少来见崽崽他们、表现得跟两个孩子并不亲近，除了不会表达以外，也有因为这个原因？……
  莫名的，沈卿又感受到了一种生死离别的沉重。
  沈卿下意识加重了语气，态度认真又严肃：“叔叔跟你探讨这个问题只是想给你找最好的老师，上最适合你的辅导班，从来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
  有点心疼这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小男孩，沈卿下意识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意外的，这次顾铎没有嫌弃地躲开他的手。
  沈卿瞬间又有点膨胀，指尖摩挲小孩因为营养不足而发软的头发，解释得越发详细和耐心：“上午叔叔是怎么跟你说的？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要怕麻烦对方，你有什么需求叔叔都会尽量满足你，你舅舅也是如此。”
  “当然，我们也要顾及他的身体，毕竟舅舅现在很累。但是呢，你要记着，有事情先找舅妈，舅妈办不到的，你舅舅也会办到。毕竟，我们都很爱你和嗷仔儿。”
  “……好。”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啰嗦，但对于沈卿说的每一个字，顾铎还是会认真听。
  于是他发现对方有时是自称叔叔，有时候又会自称舅妈。
  ……似乎每次跟舅舅一起被提起的时候，他就会自称舅妈。
  顾铎回忆着沈卿说的每一句话，发现的确是这样。
  ……可，这个男人以前不会这样。
  他以前说的都是很难听的话，也从不会自称是自己舅妈。
  男人过去的面孔逐渐变得稀薄了太多，顾铎看着眼前这个人的脸，感觉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人。
  但对于这点，他已经想不到答案，想到了也没用。
  反正顾铎很肯定，自己只想要舅妈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没有躲开对方揉乱了自己头发的手，顾铎的小身板立得很直很正：“我知道了，谢谢……舅妈。”
  顾铎想，既然自己只想要这个人保持现在的这一面，而现在的这个人，又会自称是自己的舅妈。
  那自己以后就都叫他舅妈吧。
  .
  后来顾铎还是坚持只要去普通辅导班就好。
  理由也相当霸气：真正学习的人，无论教学环境怎么样都无所谓，都能学好。
  是以在顾铎看来，实在无须兴师动众特意聘请什么外教。
  ……
  沈卿觉得如果不是顾铎只有六岁半，个头才到自己大腿根儿，他都要对这小孩儿进行膜拜了！
  原先只以为嗷仔霸气，哆哆应该是那种曲线前行、以柔克刚的人。
  现在看来，顾铎骨子里也是相当傲气。
  只是他早早地被磨平了棱角，童年的种种经历，让他将一身傲气都藏进了骨子里，可以卑躬屈膝，可以匍匐在地，他可以比任何人以为的都更低调、更谦卑。
  却也更疯。
  ……哆少爷，不愧是您！
  再之后在群里加了那个开教辅班的校长，畅聊一番后沈卿觉得对方人还可以，选了个合适的时机，沈卿就果断带着顾铎去报班了。
  乘坐司机开的车出门，沈卿才发现原来距离自己家不远的地方，真的有好多挂牌辅导机构，且都是专门针对小孩的，足足占了差不多两条街。
  ……这难道就是富人区的景象吗！
  怪不得自己身边的这俩崽崽一直都要求自己精通四门语言。
  实在是因为附近都是这样的人……
  不过这是不是太鸡娃了点？
  沈卿自己也不过只会一门外语，虽说是专八水平，但毕业后基本上除了专业相关的，其余都还给学校了。
  那这些年龄还没到两位数的小孩儿就这么卷……真的没问题吗？
  而且哆少爷与嗷少爷，跟当年自己最大的不同点是，他们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
  估计这一片儿的孩子应该都是这样。
  所以，沈卿没追求地想：有必要这么给娃儿打鸡血吗？？……
  太早学习知识，孩子会失去想象力，创造力，和对生活的热爱及兴趣。
  沈卿自己也是鸡娃出身，所以最明白这一点。
  他想起奶奶去世后的那一年多，即使自己已经不需要钱了，也没有在城市里购房的欲望了，可也只能机械地996。
  现在回忆起那段生活，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定义打游戏、睡觉这些都是堕落的。从内心深处会感到排斥。除了工作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甚至一切娱乐活动都会让他感到不安，宁愿累死，也没享受过一天悠闲的生活……
  靠。
  要不他们干脆搬家得了。
  离开这个充满竞争的地方！
  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沈卿就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给记上了。
  人家孟母为了孩子还三迁呢！
  为了崽崽们能有个愉快的、充满幸福的童年，他们搬一次家怎么了！
  反正孩子们的舅舅、他老公房子多！
  到了教辅机构，沈卿也是大开眼界。
  他以为的：阴暗的旧楼里有几间教室，里面是塞得满满的，不知从哪里退役被接过来的老旧桌椅。孩子们坐得满满登登，一同看着前面的简易白板。
  事实上他看到的：明亮宽大的前台，干净素简，但满是高科技教学设备的教室，且每个教室只有几个孩子，最多不过十人，用着时下最流行的，可以匹配儿童脊椎的桌椅……
  虽说校长在微信上给他发了许多学校内部的照片，但沈卿默认都是王婆卖瓜给p的，并没有把那些照片当真。
  但真到了这儿沈卿才意识到，这些年自己是真的跟社会脱节了，也没什么眼界。
  他对辅导班的定义和理解还停留在他小时候那会儿……
  “哈哈，沈先生满意就好，我这家教辅机构也算是周围档次实力都比较高的了。”
  说话的是他们小区6单元218的邻居，也是沈卿在微信上加来的那家开教辅机构的校长。
  沈卿在整个机构里转了一圈，不禁感慨，就这个规模，前期不投资个几千万根本建不起来……
  但这样的老板才在他们家小区住联排……
  而且看对方接待自己时那客气又恭敬的态度，时不时打量自己的眼神，以及想尽办法地套话和拉近距离……
  沈卿觉得顾淮遇在他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一截儿。
  原本顾铎对教学环境和老师就没什么要求，现在沈卿看过也觉得都不错，便不浪费时间，直接给他报了名后就想离开。
  但由于嗷仔说他也要上课……
  他到底才三岁半，辅导中心不是日托班，还没有针对这么小的小孩儿开的课程，嗷仔的要求着实让218邻居也有点为难了。
  于是沈卿还是被请到了会客室等待，218邻居则单独在外面跟授课老师讨论可能性。
  沈卿带着两个孩子在会客厅喝了一杯茶，218邻居就回来了。
  “是这样的沈先生，我们的老师暂时都没有教授三岁孩子课程的经验，倒也可以给小公子安排一对一的辅导，不过主要就只能以熟悉口语环境和启蒙教育为主……”
  “那就算了。”校长话没说完，顾铎已经打断他。
  他还是不习惯太让大人为难：“回去以后我可以给我弟弟上课。”
  “嗯嗯。”
  嗷仔也点头，他提出上课本身只是因为想跟哥哥在一起，而且嗷仔最听哥哥的话，哥哥说算了就算：“嗷仔，听哥哥得！”
  沈卿本来就不想让孩子太早地刻意学习这些语言，便说：“既然这样，那嗷仔就先不来上课了。”
  校长闻言松了口气，不禁夸赞道：“小公子们真是懂事，懂事又上进，沈先生教得真好。”
  三岁半小孩不是不能教，主要是比较难照顾，这个活儿教语言的老师实在胜任不了。
  但进来以前校长还是很忐忑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住在一区的顶级富豪是个什么脾气。
  但他看沈卿，倒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