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错
作者:路易波士茶      更新:2024-05-15 12:09      字数:1989
  我的人生,说来话长。
  我的童年毫无疑问是幸福的,父母忙于工作不加过多管束,我想出门招猫逗狗、想在家看书看电视,都随我意。最快乐的是父亲去国外公干的一年,我妈心慈手软,加上家里养了只小橘猫,可以说是阖家欢乐。
  事情开始有了变糟的迹象便是我父亲回国之后。他不喜欢猫抓破他的皮衣,不喜欢我养猫之后皮肤过敏(其实我过敏的不是猫而是猫出门玩耍带来的灰尘),硬是要我把猫咪送了人。没成想时隔半年后,那只小黄猫坚强地穿越整个城市找回了我们家。我妈妈早上发现后很兴奋地中午坐了一小时公交车只为了给我传达这个消息,而我在抱着猫的时候人生第一次喜极而泣,嚎啕大哭。
  那只猫又养了一年多,被人偷走了,不知道是变成了下酒菜还是别人家的宠物。这件事每每想起来,我都咬牙切齿地恨,恨我没能保护好她,让她白受了那么多罪,也没能享多久的福。
  接下来是我被小学的班主任差别对待,人格侮辱,肢体凌虐。初中被全班人排挤,挨骂挨打,没人肯跟我说话——第一年每个课间我都会跑到外面偷偷哭,后来我学会了坚强,别人嘲笑我时我不在意地顶回去,我沉迷书籍和一切与同龄人无关的事物,把自己从里面剥离出来。
  高中稍微好了一点,我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扬眉吐气。我的内心是崩溃的,崩溃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让我一见钟情的人,可以说是心灵上的初恋(如果不算小学似乎互相喜欢过但是没互相表白的男孩子的话)。只是不幸那个人是我的老师,比我大十多岁——二十多的男人跟十几岁的女孩暧昧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我自然遍体鳞伤。
  大学几乎可以忽略不提了,遇到初恋再被甩,跟室友完全没有共同话题,没什么朋友,逃课挂科,找不到自我,重度抑郁,延迟毕业,回家后被我爸暴打进急诊室,基本上算是断绝了父女关系。
  然后,怀着我再也不想回去那个家的心态,来了法国。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的《百日巴黎》。
  在国内时,我把所有宠爱都给了大学毕业(或者延迟毕业)回家后养的那只叁花猫身上。只是猫已经不是同一只猫了,我不论如何也补偿不回对小时候那只小橘猫的失责。我恨我当年岁数太小,不懂如何保护她,面对我爸的精神洗脑竟然没能成功留下她。我恨我没能帮她绝育,让她经受生育之苦,接着是失子之痛——也不知道送走的她的孩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一只能存活下来。而如今,我用尽全力保护现在的猫咪,给她买最好的猫粮、罐头,做最高端的绝育手术,却不得已把她留在了中国,留给我爱猫的妈妈照顾,又因为疫情等等一系列狗血事件,人猫几乎永隔。
  讲述到这一段故事的时候,我在路易面前泪流满面,无法自控,比当年讲述我跟我爸怎么闹翻时情感波动还要剧烈。我的悔恨和无力感难以自制。而路易,他搂住了我,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到了当时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身为小孩子,身为无力的一方,如果有权势的一方——比如你的父母——他们想伤害你的时候,你是没有任何招架之力的。”
  我愣住了。我只觉得当时我的父母是愚昧不可言说,但从未想过,他们其实是想伤害我。
  但是何尝不是呢?除了成绩,除了一个稳妥的、符合别人期待的生活,一切让你快乐的事情都是不必要的,这是最典型的中式价值观。伴随着路易抽丝剥茧的分析,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受到的伤害并不是言语的暴力、身体的暴力一蹴而就的。从小开始,对我情感的忽视,对我生活中那些美好事物的剥夺,这些才是造成我绵延不断痛苦的根源。
  而我在不断重复这一过程,我剥夺自己对美好事物的享受,一遍遍在脑子里幻想,失去路易后我痛苦的人生会多么道德高尚。受苦是一种美德,这是我接受的教育。然而他明明白白告诉我,并不是的,这只是让你接受受苦的借口。
  “所以我说,两个人在一起,什么相貌、贫富,都是不重要的,最关键的是一定要相处开心。”路易对我总结说。
  这一瞬间,我恍然大悟。
  过去,我听人说这种话,总是嗤之以鼻:没有面包,哪来的爱情?男人,不都是看脸的动物?
  但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他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甚至正常人似乎都是这样想的。太多人失去了感受和判断自己在一段关系中是否快乐的能力,于是只能用外在的标准强加上去,然后用获得高价值目标那一瞬间的成就快感来洗脑自己,啊,这就是爱情。
  不是的,爱情不是这样的。爱情是日日夜夜的陪伴与投入,爱情是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是在听你讲述糟糕经历时给一个支持的拥抱,然后不断强调这不是你的错,是灌注爱和关注来填充曾经没人填满的空洞,是用温柔的话语抚平钻进牛角尖里的褶皱。
  恋爱这么久,直到这一刻,我终于感觉到自己某一块紧绷的地方,彻彻底底地放松了下来。我再也不会去幻想路易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不会去幻想什么出轨谋杀来报复他,我不再斤斤计较谁花的钱比较多,也不想去查他的手机了。我终于感觉我们两个人成为情侣了——他接住了我的爱,又返还了我十倍还要多的爱。
  我想,我终于百分之百爱上他了,在曾经开口说爱他的很久很久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