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
作者:kinen      更新:2024-05-15 12:48      字数:6042
  白玫瑰
  【白如白牙热情被吞噬,香槟早挥发得彻底,白如白蛾潜回红尘俗世,俯瞰过灵位,但是爱骤变芥蒂后,如同肮脏污秽,一撮玫瑰无疑心的丧礼,前事作废当爱已经流逝。
  下一世,白如白忙莫名被摧毁,得到的竟已非那位,白如白糖误投红尘俗世,消耗里亡逝,但是爱骤变芥蒂后,如同肮脏污秽不要提。】·《白玫瑰》·陈奕迅
  陈芙不见了,等到章纪杉偶然间发觉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半个多月了。
  能想到的联系方式都被她拉黑了,起初他只当做是任性的脾气犯了,以往起了争执也会这样,何况拍卖会那次,想必伤她有些深。
  事后他给她发消息,想要解释些什么,通过短信和电话似乎都理不清,也许见着面会知道要对她说哪个答案。
  分开,或是继续?
  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在情事里,却很犹豫不决,甚至总是处于茫茫然的困境里,不得章法。
  那天没有见到陈芙,之后好几天也没有,答案在心里反复纠结,最终变得模糊不清。
  连带着对她的感情也像是蒙了层滤镜,时光不断的堆积,渲染,让人生出怀念。
  将彼此不伦的感情和不堪的背景变得不值一提,甚至成了相恋的契机。
  她离开了,在一起时的点滴回忆竟变得历久弥新,他开始不舍,无法说出分开的话。
  公寓里一片空寂,她的卧室里有很淡的香水味,象牙白的梳妆台折射着明晃晃的日光,亮得刺眼。
  章纪杉转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躺到床上,侧过头,看到小半瓶香水,瓶盖由几瓣雏菊簇拥而成,气味鲜活热烈。
  雏菊,朝气蓬勃,欣然明亮。
  倒是和陈芙的性格很相似,柔软与跳脱两相映衬。
  她的拥抱也如同日光一般温暖,情感似盛夏般热烈,有时候看着她,就会觉得失去的感情如潮水般涌上来,而她是岸上的避风港,留住他,维持平和假象。
  再醒来时,已近日暮,窗外一片橘红,手机里好几条未接来电,都来自岳母,喋喋不休的问他去了哪儿。
  明明家里不论是管家还是佣人,无一不比他专业比他会照顾人,但成茜的父母总要他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但并不是出于珍惜与不舍,他只是营造幸福家庭的摆设。
  在那一家叁口面前,自己仍旧是格格不入的外人,却又不能轻易挣脱所谓的家庭责任。
  “马上就回来。”
  他整平被褥,起身,路过梳妆台时,瞥见一抹闪烁的暗蓝,是陈芙遗留下来的眼影盒。
  和平日张扬的作风不同,她偏爱冷色调的妆容,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便是孔雀蓝的眼影,衬得瞳仁清洌如晚星。
  陈芙的肤色很白,因此口红总是涂得浓墨重彩,每次见他穿了白衬衫,便会起坏心思,在衣领内侧留下绯红吻痕,待他发现后,又吻住他,撒娇认错。
  自作聪明的玩弄着微不足道的心机和手段,用浓烈的情欲勾缠他,占有欲明显得令人不齿,可他却不曾真正厌恶。
  因为,她需要他,而他从小在被抛弃和忽视以及患得患失中长大,格外享受被人需要。
  没有存在感的人,拼命的彰显着自我,希望获得关注。
  成茜怀孕后,亲戚朋友各怀心思的来探视他们这“破镜重圆”的婚姻生活,提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恭喜啊,纪杉你要做父亲了。”
  其实,章纪杉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于是对这个词也无甚好感,他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来告诫自己应当成为一个好父亲。
  他和成茜需要一个孩子来让婚姻变得圆满。
  从此以后,他会被自己的妻儿需要,他不能重蹈覆辙变成自己父亲的复刻版本。
  但手里却握着陈芙留下来的东西,清醒着做梦,终究是难以彻底割舍这段情。
  ......
  开着车在盘山道绕了好几圈,山风猎猎,将章纪杉从怀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回到家时,又做回平静温和的丈夫。
  成茜和岳母有说有笑的坐在餐桌旁,看到他回来,敛了几分笑意,“你去哪儿了?”
  章纪杉脱下外套,微扬着嘴角,尽量让眼神和语气都真诚:“公司临时有点事。”
  成茜打量他半晌,不留情面的拆穿:“我刚才给刘秘书打电话了,说你没去啊。”
  尴尬的气氛在宽阔的房间内不断发酵,章纪杉和她对视,彼此眼中都是昭然若揭的不耐和微妙的厌倦。
  “纪杉啊,其实你要是累了,你可以在家好好休息的啊,要真有应酬,不太重要的其实可以推掉,要分孰轻孰重啊。”岳母的言辞虽柔和,眸光里却参杂着显而易见的埋怨。
  这些日子,章纪杉觉得格外压抑,因为成茜的父母叁五不时的过来,表面上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可话里话外都是对他模棱两可的敲打与告诫。
  就如同成父之前说的:我们一家人是把你当作家人看待的,对你好是希望你对茜茜好。
  我们一家人。
  他终究是是外人。
  章纪杉在门口踌躇了片刻,被清脆的门铃声拉回神思,打开门,看到宋佳然笑意盈然的脸,礼貌颔首:“佳然。”
  宋佳然和他对视不过两秒,嘴角敛了笑意,疏离又矜持的点点头,权当打照面了。
  “姐,这是我给你带的养身子的补品。”
  宋佳然径直越过章纪杉朝成茜走去,叁个女人在沙发上有说有笑的讨论着婴幼儿用品。
  章纪杉对此兴趣不大,问了阿姨几句晚餐的事情后,进书房休息了。
  回程路上斜阳昏黄,带着温和的暖意,此刻坐在雕花木窗前,一眼望出去只有蓼蓝的夜色,衬得情绪暗沉又落寞。
  章纪杉摸了摸衣袋,掏出一盒崭新的万宝路,是在陈芙家楼下买的,细长的烟,点燃后,火星橙黄似落日。
  在迷蒙的烟雾里,他却将和陈芙有关的细枝末节回忆得越来越清晰。
  她细长且妩媚的眼,明澈得藏不住情绪的双瞳,以及柔软的薄唇,如丝绸般抚慰他心中的褶皱。
  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百态横生,令他痴迷。
  但这些都是不该存的妄念,章纪杉按灭烟,视线转到墙上挂着的婚纱照上。
  他记得,拍照那天,取景地在平静无澜的海边,成茜穿着一袭白纱,依偎在他身侧,笑意也如水泽般柔润。
  情景太美好,不知是有感而发还是一时冲动,但承诺本就是说时容易,践行难,总之他许诺自己对她的爱也会如海一般深沉。
  也许爱情是海,婚姻是舟,可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书桌上摆了只珐琅瓷瓶,插了一束白玫瑰,也许是少了鲜活的水分,在淡黄的灯影里,显得单薄又憔悴。
  他和成茜的感情也是如此,奄奄一息。
  陈奕迅有首歌叫《白玫瑰》:“白如白忙莫名被摧毁,得到的竟已非那位,白如白糖误投红尘俗世,消耗里亡逝,但是爱骤变芥蒂后,如同肮脏污秽不要提。”
  国语版叫《红玫瑰》:“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红线里被软禁的红,所有刺激剩下疲乏的痛,再无动于衷,从背后抱你的时候,期待的却是她的面容,说来实在嘲讽我不太懂,偏渴望你懂。”
  大概,得不到的,的确永远在骚动。
  初时的美好情意在无趣的现实中浮沉几载后,日日消磨,难复从容,毕竟这世上,最难维持,最不可信的便是感情。
  “纪杉,该吃饭了。”岳母施施然地叩了叩门,半探身进来,看到正仰着头看照片的章纪杉后,温婉一笑,“这张好看,笑得很幸福。”
  章纪杉和照片上的自己对视,半晌后,垂下眼,笑了笑:“嗯,很幸福。”
  他现在事业无忧,有妻有子,应当知足。
  吃饭的时候,成茜坐他对面,也许是刚才聊天很快乐,因此对他的态度也比较温和,给他盛了碗汤。
  “谢谢。”他道谢。
  旁侧的岳母听了这句话,半开玩笑的点拨他,“一家人说这些客气话干嘛。”侧过头看宋佳然,“佳然,点点要上小学了吧,怎么安排的?”
  “现在小学都是划片区,但我和成裕觉得划分的那个小学不太好,想着找点关系能进个好点的。”
  “那好办的,你姑父在教育局有熟人,到时候请着吃个饭,帮你打个招呼就是。”岳母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又转头看章纪杉,“听说你的公司在进行融资扩张准备在新加坡那边上市?”
  “嗯,毕竟是新科技,还不够成熟,先在东亚地区投资试水,再考虑扩大市场。”
  岳母沉吟片刻后,问:“那我们现在能入股吗?”
  章纪杉一愣,听到她继续说:“反正都是一家人,你和银行贷款也麻烦,我和你爸就茜茜一个女儿,家里的钱肯定是给你们留着的,看你到处奔波,应酬,实在是累得慌,都没时间照看家里,茜茜怀孕这几个月,你就暂时别管公司的事儿。”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将章纪杉在事业上的成就贬得一文不值,那些奋斗和拼搏,不过是他们眼中的徒劳。
  “还有,过年的时候,你爸不是帮你和林业局的人牵上线了吗,凭着成家的人脉和资源,你根本用不着那么拼命,好好照顾茜茜,支撑起一个家就好了,钱哪儿赚得完啊,你说是不是。”
  章纪杉沉默了半晌,望了一眼成茜,她面色平静,不做言语便是默认,“您说的是。”
  汤有点咸,下席后他喝了好几杯水,仍然觉得口干舌燥,但也明了其实是心火太旺盛,屈辱感在悬殊过大的利益差面前格外明显。
  当初创业的时候,他拒绝了舅舅的支援,和几个相好的朋友白手起家打拼到现在,那时候他对成茜说要让你过上不输于在成家的好生活。
  他从不否认自己过强的自尊与好胜心,被抛弃过的人,期望被在意,又害怕被怜悯,只有自己变得优秀,才能脱离患得患失。
  能力是游刃有余的底气,充裕是漫不经心的前提。
  可这一切,他的妻子自出生便拥有,而他像个被施舍的小狗,理所应当的绕着她打转。
  此时此刻,他又想起那个小姑娘。
  看他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着光,仿佛他是她的宇宙,是她唯一的神明。
  原来,他和她才是同病相怜的人。
  ......
  宋佳然带来的不是补品,是黄体酮和达英35此类遏制生理期的雌性激素药。
  “姐,你这样值得吗?”她看着成茜服药,叹气道,“如果服用多了,很可能终生不孕的。”
  成茜咽了口水,自嘲一笑:“我说了,最后为这段感情赌一次。”
  “可是......”章纪杉不值得你上心,这句话在宋佳然喉间滚了滚,化作更无奈的叹息,“如果他知道你没怀孕,你怎么办?”
  “如果他发现了,也就只有离婚了吧。”成茜想了想,居然觉得有些如释重负,“也许,那才是我要的结局。”
  也就不用如此费尽心机的自找煎熬。
  “自从他发现那个女人离开后,就越来越心不在焉了,平时和我在一起,总是避开看我的脸,反而越来越喜欢看相册。”
  “我以为他是念旧,但是我和她长得那么相似,他在看的到底是谁呢?”
  “还有一次他来了兴趣为我煲粥,炒了盘胡萝卜肉丝,但我根本不爱吃胡萝卜,他以前是知道的,端上桌后,一直到快要夹到我碗里了,才想起来,我不爱吃,可能把我当成她了吧。”
  “我和他在一起十二年,他和她在一起也有七年,叁个人,两段感情,最后谁又变成了谁的习惯呢?”
  陈芙离开后,自己成了她的影子。
  说完这些,成茜缓缓低下头,将脸埋入手心,在昏暗中,睫毛扫过掌心凌乱的纹络,炙热的眼泪濡湿情绪,她已辨不出婚姻线的走向。
  ......
  成家最终还是入股了章纪杉的公司,进入上市前的关键阶段printersession后,章纪杉工作量也越来越大,夜不归宿再度成为常态。
  尽管成家父母颇有微词,他也只是抱歉几句,继续用工作推脱回家。
  其实他很明白,工作繁忙是借口,只是不愿意面对成茜而已,那个家太沉重了。
  有时候,趴在工位上短暂休息,睡眠浅容易做梦,某次梦到几年前的事,他为第一个孩子买的儿童地毯忽然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他跟着四处捡寻,一回头,却看到成茜挺着孕肚朝他走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孩子。
  她拉住他的手,笑容惨淡:“章纪杉,你回来啊。”
  他的心,一遍遍重复:“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章总,章总......”
  有人敲了敲桌面,咚咚声敲在心上,激得他猛地一抬头,看清是助理后,揉揉眼眶,情绪松缓许多。
  “怎么了?”
  “和赵总预约的会面时间快到了。”
  助理有条不紊的说完行程,得到他致意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恒升的赵俊扬是个爱玩的性子,洽谈完商务后,兴致勃勃的提议去喝一杯,“就当解乏嘛,你这公司上市就差审核这项流程了,临门一脚的事儿了,您可别紧张了。”
  连轴转的工作量确实很消耗精神,章纪杉点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结果赵俊扬把车直接开到了一家酒吧,拍着章纪杉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喝酒,还是得来这些地方才尽兴。”
  章纪杉看着霓虹闪烁的招牌,认出是他第一次遇见陈芙的那家酒吧,兜兜转转,竟有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关联。
  有了心事,就格外想要宣泄放肆,那晚章纪杉喝得酩酊大醉,等赵俊扬和衣着性感的靓女调情几轮回来后,他已经趴在了玻璃长几上。
  赵俊扬无奈,拨电话让司机过来接人,他扛着章纪杉出去后才发现外间已是凌晨时分,街道尽头透进来几缕稀薄的日光。
  章纪杉掀了掀眼皮,望见那束光,呢喃道:“阿芙,是日出诶,日出......”
  很久之前,他和陈芙去乡下游玩,夜里喝了酒,胆子格外大,两个人牵着手走在蒙蒙夜色里,不知过了多久,再清醒时,竟然在山间的一个小亭子里,恰好见证了一场黎明燃烧成太阳。
  他们在温暖的日光中拥抱,接吻,无言的叙述爱情。
  成茜来的时候,逆着光,五官轮廓被勾勒得模糊又温柔,本来是真的有几分关心,轻声唤他:“纪杉。”
  却得来一句:“阿芙,我想你了。”
  ......
  成茜提出离婚的时候,章纪杉还没醒酒,晃了晃头,皱着眉,重复了一遍:“离婚?”
  “嗯。”
  她取出协议书,放到床头柜上,又旋开笔帽,写下自己的名字,笔锋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
  章纪杉按着额头,目光仍旧有些涣散,看着她冷淡的表情,默了默,从善如流的道歉:“对不起,最近工作实在太忙了,等过了审核阶段,我就回家陪你和孩子......”
  千篇一律的借口听得成茜冷笑一声,抬起手,重重地给了章纪杉一耳光,在他晕头转向的时候,淡然道:“我没怀孕。”
  脸上热辣的疼痛冲散了含糊的酒意,章纪杉睁圆眼,既困惑又愤怒:“你说什么?”
  “我说......”成茜吁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没怀孕,我要和你离婚。”
  同章纪杉一样震惊的还有闻声而来的成家父母,抛弃了往日的仪态,几乎是跑过来,拉开两人。
  成茜的名字刻在离婚协议书上面,压着章纪杉的心,仿佛有千钧重。
  “茜茜,你刚才说的什么?”成母伸手碰她肚子,平坦的手感让她眼中积蓄出水光,哽咽道,“你......怎么骗我们呢,怎么能拿这种事骗我们呢?”
  成父拿起离婚协议书,仔细研读,望向女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件事的。”
  谎言说穿后,反而释然。
  成茜居然由衷的想要笑,望着目光复杂的章纪杉,坦然道:“从得知他出轨以后,我一直说要离婚,可是你们却说被小叁欺负了就离婚,很丢人,我的痛苦是你们的耻辱。”
  笑声断断续续的,含着潮湿的水汽,她的话如同阵雨般落下,波及所有人。
  “小时候你们要我做个好女儿,上学时,要我做个好学生,工作后,要我好好工作,每一步都打着为我好的理由,替我安排谋划,于是我也觉得自己就该做好,和章纪杉在一起的时候,我尽力做个完美女友,结婚后,又努力做个好妻子,曾经也憧憬过做一个好母亲,经营一段好婚姻。”
  “可是,这么多好字作为形容词,我却过得一点都不好。”
  成茜望着父母,泪眼模糊:“爸,妈,我生下来,不是为了成为谁女儿,谁的学生,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我是我自己。”
  经过漫长的沉默后,她擦去眼泪,抿着唇,笑容真切又动人:“所以,我以后,想为自己而活。”
  蝴蝶终于破蛹,离开了厚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