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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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浪漫 更新:2024-05-15 15:04 字数:4096
站在一个西班牙官员的立场,洛佩兹当然也不愿意主张对海汉采取妥协的态度,但要他支持阿拉贡内斯的战略,那他宁可选择暂时与海汉议和。他认为过去这几年南海地区的形势变化已经证明了阿拉贡内斯的做法不可行,再继续跟海汉在正面战场拼杀也只能自取其辱,并不会改变殖民当局目前的被动处境,反倒有可能会越陷越深,最终导致殖民地的彻底崩溃。
而马尼拉的情报部门在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并未考虑到西班牙殖民当局内部的这些矛盾,对此也就没有提前做出针对性的安排。但这样一来,出于政治利益考量而站在阿拉贡内斯对立面的洛佩兹,自然也就不会认同何塞等人的象征意义,他认为这只是阿拉贡内斯用来煽动情绪的道具,何况这些人的经历是否属实也还存疑,就此认定武装抵抗的有效性未免太过草率了一些。
当然了,洛佩兹也不敢确定何塞等人的经历是真是假,万一提出质疑被打脸的话,自己就会陷入被动了,所以他质疑的首要目标并不是何塞等人,而是阿拉贡内斯的策略较之过去没有明显的改变,从而让人看不到通过武力抗争取得胜利的希望。
而这也正是目前殖民当局大多数反对阿拉贡内斯的官员们持有的看法,如果还是照着老套路跟海汉斗,那从未有过胜绩的己方凭什么去赢得战争,难道就指望对方主动犯错吗?
而阿拉贡内斯吹捧的这几个年轻人,也不过是从马尼拉逃难出来的穷小子罢了,运气好劫了一艘海汉人的货船而已,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在战场上打败强大的海汉军?所谓的勇气、荣誉、为国牺牲,这些东西每年都被提及,但却难以改变己方部队在战场上的劣势,如今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个人来树立榜样,难道靠这个就能提振士气,打败海汉人?
阿拉贡内斯此时的脸色不太好看,对方故意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给自己添堵,分明就是想让自己下不了台。他当然也清楚对方是打的什么主意,但今天他可不准备再忍气吞声了,既然洛佩兹提到了这一节,那他就得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说道说道了。
“要战胜海汉人,只靠勇气和决心当然是不够的,但如果只会在会议室里耍嘴皮子,那就真的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阿拉贡内斯毫不客气地对洛佩兹的行为进行了回击,嘲讽对方只会耍嘴上功夫,从来没有实际行动。
洛佩兹倒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人,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却没有接对方这话茬。他很清楚只要对方提不出新的方案,那么自己对其质疑就没有得到正面回应,而在场的人肯定不会忽视这个关键点。
但阿拉贡内斯也没打算就此打住,继续说道:“你们以为这几位勇敢的年轻人就是杀了几个海汉人,劫了一条船而已吗?当然不会那么简单,他们还给我们带来了非常重要的情报,证明了我之前所制定的对敌策略是有效的!”
“各位大概还记得,在我们今年从马尼拉迁来宿务之后,曾经有人找上门来寻求合作,希望我们能够效仿海汉的军事输出模式,向西班牙之外的其他势力和国家提供军事培训和武器装备。我记得当时有很多人并不看好这种合作模式,但事实证明,我当时的坚持是对的!我们与外界的合作,已经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证据就在何塞他们带到宿务的这艘船上。”
阿拉贡内斯说到此处,便亮出了他的撒手锏:“这是一封从马尼拉城发往马六甲海峡星岛据点的密信,写信人和收信人分别是这两个地方的行政长官。他们通过这封密信传递的信息表明,我们在北方的军事输出收到了极好的成效,海汉人目前正因此处于焦头烂额的状态,甚至有可能会为此而改变他们在海外的军事部署。”
不光是洛佩兹,就连何塞等人听到这里,也都赶紧竖起了耳朵。他们在事前并不知晓信中的确切内容,但可以确定信里所提及的一切信息,都是为了起到欺骗西班牙人的目的。而这封信在到了宿务之后,似乎已经开始发挥了作用,连阿拉贡内斯这样的高官也对其中所提到的消息深信不疑。
不过何塞等人对于殖民当局的官场斗争并不了解,他们所感兴趣的是阿拉贡内斯提及的合作对象,那是他们这次冒险进入宿务的主要目标,只要能确认其身份,他们此行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一大半了。
但阿拉贡内斯此时却并未提及合作对象的身份,而是一再强调这种军事输出方式所取得的客观成效,因为他需要说服在场的其他人,相信目前所取得的进展都是因为他所作出的正确决定,并对这种特殊的措施建立起足够的信心。这样他接下来才能加大军事输出的力度,以此来间接抑制海汉的发展势头。
“总督大人,这封信的真实性如何,能确认这些消息是可靠的吗?”洛佩兹对此却没有立刻采信,他总觉得阿拉贡内斯今天召集众人来总督府议事的目的性太强,这使得整件事在他眼里的可信度也有所下降。
“是的,我们已经设法对这封信进行了确认。先生们,我有理由相信,这封信上关于目前海汉所处形势的描述都是真实的。”阿拉贡内斯十分肯定地回应了洛佩兹的质疑:“海汉正面临到处起火的局面,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停下来观望,而是应该给燃烧中的火苗再添上几把干柴,让火势烧得更旺一些。”
“可我不得不提醒你,总督大人,我们之前提供给合作伙伴的武器装备,截止目前才只收回了三分之一的销售款项。如果我们要继续向他们供货,或许先将之前的交易结算清楚会比较合理。”说话的是主管财政的官员纳瓦斯,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却仍然保持着精明头脑的西班牙老头儿。
西班牙这几年与海汉的数次交战耗资颇大,而且战败的结果就意味着这些耗费完全是没有回报的纯投入,而不像海汉那样打一次仗就扩张一圈,到最后干脆连马尼拉城都攻占下来了,一次大胜就收回了历次战事的投入。
菲律宾殖民地并不缺银子,每年跨太平洋的风帆船队会从美洲殖民地运来大量白银,作为殖民地收购东方土特产的资金。但殖民当局的军事输出也并没有打算通过金银来结算,而是要求对方提供质量上乘的大明特产来折价偿付。对殖民当局来说,这些东方商品的实际价值要远高于白银,毕竟这银子运回国内,一个银币依然只是一个银币,但那些丝绸、瓷器、茶叶以及其他精巧的手工艺品,其经济价值却会在运回国之后翻上若干倍。
不过在此之前,西班牙人并未从合作对象那里收到足额的商品,仅仅在交货时结算了其中的一部分。阿拉贡内斯可能不是太在意这样的细节,因为西班牙在这个合作关系中并非主导方,甚至还得指望着合作对象在海外替自己开辟渠道,拉拢更多的势力加入这个以对抗海汉为目的圈子,所以在交易的细节上必须要作出一定的让步,才达成了这个跨国合作。
阿拉贡内斯可以作出让步,时间一长甚至可能会忘记了这些细节,但负责财政的官员纳瓦斯一直都关注着这件事,在这个时候又再次提及了这个交易环节。既然是交易,那他就不会容忍己方做亏本买卖,西班牙王国的利益必须要得到维护才行。
对于这个问题,阿拉贡内斯也立刻作出了正面回应:“这件事我很快就会跟对方交涉......纳瓦斯先生,事实上大概晚些时候我们就能坐到一起探讨这件事。”
阿拉贡内斯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在场的何塞等人,或许在他眼里,这只是三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而已,即便听到了官员之间的讨论,也肯定不会明白他们在争论什么。但这个时候海汉情报部门选派西裔人员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何塞等人不但能凭借自己的身份降低西班牙人的戒心,而且没有语言障碍,可以很方便地从各种场合搜集情报。
当下阿拉贡内斯对纳瓦斯所作出的回应,便已经是让何塞上了心——既然阿拉贡内斯声称今天就能与合作对象讨论交易细节,那说明对方肯定有人常驻宿务,这也与情报部门之前作出的预判一致。联想到晚间还有殖民当局安排的所谓庆功宴,何塞觉得说不定自己的运气爆棚,在今天便可以见到目标人物出现了。
阿拉贡内斯想起一事,又补充道:“鉴于海汉传递军情的速度要远远快于我们,我想我们的合作对象在这个时候也还没有确认这些消息,我们可以在接下来的谈判中表现得积极一些,争取到更好的合作条件。”
西班牙人对海汉掌握的电报黑科技也是一知半解,包括阿拉贡内斯在内的很多人更愿意将这种他们无法解释的技能看作是一种巫术,但他们也明白这种技能在军事领域的应用所带来的优势几乎是无解的。好在海汉军似乎也不具备随时随地在战场上使用这种技能的条件,所以殖民当局尚且还能有一战之力。
按照密信中的说法,马尼拉行政长官邱元是直接得到了来自北方的消息,而这种消息的传递方式极有可能便是神秘的电报传信术了。阴差阳错之下,殖民当局得到消息的时间大概要比合作对象驻本地的使者快了若干天,这在谈判中就足以让殖民当局获得很大的信息优势了。
三名从海汉逃亡的西裔青年为殖民当局带来了近期少有的好消息,在阿拉贡内斯等人眼中,这是一起可以改变殖民当局处境的偶然事件,是长时间走背运之后的一次运势逆转,是在与海汉竞争中获得翻盘机会的开始,是整合本地资源解决内部矛盾的契机,利用好这次的事件,或许国际局势的走向就会慢慢发生对西班牙有利的变化了。
即便是一直质疑阿拉贡内斯对外战略的政敌洛佩兹,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当局在北方的合作项目毫无价值。关于那个合作项目的内容,洛佩兹作为高官也是大致知道的,往好了说,如果真的能达到预期的效果,那大概的确会让海汉人在一段时期内疲于奔命,到处扑火。就算不足以动摇其根基,最不济也可以为殖民当局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用于恢复实力,甚至有可能抓到海汉的漏洞展开反击。
如果真如密信中海汉高官所声称的那样,海汉为了平定北方的乱子而从南方的海外殖民地抽调作战部队,那么趁其防御空虚反攻马尼拉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时机。
但洛佩兹其实又有点担心让阿拉贡内斯顺利成事之后,会让菲律宾总督这个职位的归属产生新的变数。要是阿拉贡内斯成功了,殖民当局必然会倾向于支持他的战略,组建规模更为庞大的武装力量供其指挥,到时候国内发来调令调整他的职位,人家有兵权在手,一纸来自万里之外的文书也未必能得到坚决的执行。
洛佩兹想到此处,忍不住狠狠地盯了一眼费尔南多,这人与他搭档了几年,本以为是可以彼此信任的伙伴,但没想到今年殖民当局的机构南迁宿务之后,这家伙看到驻马尼拉的高级将领几乎悉数未能逃出来,认为自己起势的机会到了,便果断投靠了阿拉贡内斯,然后迅速接管了自马尼拉溃逃而来的海陆部队。
费尔南多投靠阿拉贡内斯的同时,意味着洛佩兹就此失去了军方的强援,这也直接导致了他现在与阿拉贡内斯在斗法的时候少了许多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