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作者:灯轻      更新:2024-05-15 17:12      字数:3958
  残破的柜子里有一些男式的旧衣,大概是他过去在山中穿过的,还有一些书本纸笔习题集,看得出原本被人整理的整整齐齐。
  然而看着自己过去的这一切,他都感觉像在看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脑海里依旧没有一星半点关于从前的画面,也没有关于在山中的记忆闪现而出。
  肖凛沉沉嗤出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妄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找回记忆,本身就是极其可笑的行为。
  手里拿了几枚陈旧的耳钉,他正要起身,聂双双已经走了过来,扯着他袖子要把他拉走,“你给我起来,不要动小七的东西——!”
  肖凛不着痕迹的把耳钉塞进自己裤兜,另只手反手捉住聂双双的细腕,“什么小七不小七,不都是我的东西,就算我失忆了,也永远只会是我一个人的所有物,你不承认就能改变事实?”
  聂双双一下子被戳中痛处,她确实改变不了肖凛是小七又不是小七的事实,可是……!
  “你不懂!反正你只要一天是肖凛,就,就……”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清自己心里那阵理不清的情绪,过去十年时常午夜梦回的恋人,根本就不应该是肖凛现在的样子。或者说,现在的肖凛——根本不符合她记忆中的期待!
  “行了,以后再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肖凛看着聂双双不久前才哭过的眼又冒出泪花,终是咽下了那些回击话语,他空出手拍拍聂双双的脸,放缓了声线,“乖,先出去,这房子不太安全。”
  谁知才说完,本就塌了一半的房顶又扑簌簌落下灰尘土石,眼看就要重重砸到两人身上!
  肖凛眼疾手快,抱着聂双双飞快躲过从上方落下的沉木土块,随后立刻搂着她离开随时会发生塌方危险的土屋。
  聂双双完全懵了,被肖凛护着走到室外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回过头去看,暮色下,原本塌了一半的房顶如今彻底全塌了下来,压垮了破房间里的所有孤零零的桌椅,像一座陈腐的废墟。
  “呜……呜呜……”她鼻头一酸,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来。
  一路哭着跟肖凛回了吴老师家,办过葬礼后的吴老师家门庭冷清,小吴正在一个人打扫清理最后的琐碎,见他们回来,无精打采地招呼他们去吃晚饭。
  肖凛在刚刚房顶塌下的时候身上落了泥土尘灰,高级的白色布料上灰黄的全是泥印。他把全身完好的聂双双扔到村民那边去吃饭,自己受不了地先去找地方冲澡换衣服。
  太阳沉入地平线,暮色快要消散殆尽。
  聂双双跟一大帮村民坐在前院的八仙饭桌上,揉了揉眼睛给自己扒拉了几口饭。她今天哭得太多,筋疲力竭,又没吃什么东西,肚子现在倒是饿得很。
  那些之前还觉得油腻得反胃的农家菜,此刻却被她一点一点慢慢地吃着。
  吃饭吃到一半,旁边一桌原本还在吃饭闲聊的村民间忽然出现骚动。
  “哎唷!小七你来啦,双双在另外一桌——”
  “靠,聂哥!你这样子简直和以前带兄弟们的时候一模一样!”
  “聂哥,我能偷偷说句实话不?我看你穿成现在这样子才敢跟你说话,之前你穿的和讲究的城里人一样,我都不好意思靠近你……”
  ……
  聂双双烦躁地朝人群骚动处撇去目光。
  ——不就是肖凛来了么有什么稀奇,都跟看美男出浴似的。
  然后视线一转,见到了穿着黑色的老旧t恤与灰色运动裤,黑发发梢还滴着水,懒散走来的肖凛。
  真的和过去的小七一模一样。
  第61章
  “啪叽”一下,聂双双筷子没握稳,直接把手里头一片绿油油的小青菜从筷子上掉到饭碗里。
  今晚没有月亮,春夜的天幕挂着稀疏的星粒。
  肖凛走过前边桌子,向聂双双这一桌走来。
  他大约是刚洗过澡,头发也没完全擦干,湿漉漉的挂着水滴,身上一套干净旧衣。
  黑色的短袖t恤是旧的,灰色的系带运动裤也是旧的,t恤的尺寸对他来说也许正合适,他的身材完美撑起原本松松垮垮的设计,结实胸肌的轮廓隐约地从棉质布料下印出,而胸口下方则空荡着一截,强而有力的精壮腰肢隐在其内。
  可运动裤尺寸对来他说却有些短了,收紧的裤脚口略略在他的脚脖子处收紧,裸露出好看的脚踝关节,然后是脚下的蓝白色山寨运动鞋,那也是旧的。
  明明是一身审美不在线,也廉价老旧到对他来说像是垃圾的衣服,可是一到他身上,就好像便自发带上了清冷与慵懒。
  聂双双看了一眼便赶紧收回目光。
  虽然很像,但不是小七。
  ——小七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她想象不出来,但一定不是肖凛这样。
  此时的村民们正热闹地与肖凛招呼说话,肖凛跟他们淡淡点了点头便径直向聂双双这边走来,然后他拉开长条的凳子,无比随意而自然的在她身边坐下,仿佛他们的关系早已经亲密到无需多言。
  聂双双很明显感到身边多出了一个男人的气息——肖凛太过强烈的存在感。
  “原来肖总也会穿别人穿过的旧衣服啊。”聂双双管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就出声刺了一句。肖凛的存在让她感到不适。
  “不然你想看我灰头土脸的样子?”肖凛拾起面前筷子,看着眼前粗糙的菜色,音色很淡,“要不是我把你从那座危房里拉出来,你现在是躺在医院还是坐在这里跟我吵架,哪一个还说不定。”
  “......”聂双双说不过他,干脆埋头吃饭不再多嘴。
  然而桌子上其他人却不像她这么安静,尤其是年纪轻的,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跟肖凛攀谈开了。
  “聂哥聂哥,以前我们兄弟一帮人一起去教训老酒给我弟弟出气,哎呀那时候可真解气啊!”
  “还有你带我们一起去镇上打牌!”
  肖凛扯谎装模作样的本事向来是一等一的厉害,他云淡风轻地应着,也没让别人看出他失去了记忆,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小七”。
  桌上人继续聊着,
  “哈哈哈,对了你们还记得以前老王家的儿子偷偷去偷看双双洗澡,被聂哥揪出来的事情嘛?”
  “记得记得!哈哈哈,那次王家儿子不就是被聂哥打断了成了瘸子了么......”
  聂双双一边吃一边听,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不对。
  小七,小七不是这样的......小七怎么会把别人的腿都打断?
  人们继续回忆着,
  “对对,我也记得,后来小王瘸腿又犯事,直接又被聂哥爆揍了一顿!”
  “据说被揍瞎了一只眼睛,受了重伤,然后就从村里消失了。”
  聂双双终于听不下去,从饭碗里抬头对他们道,
  “不是!小七不是这样的!”
  其他人正聊到兴起,乍然听到她突兀的打断,都有些奇怪地朝聂双双看去。
  “你们,是不是记错了......”
  对着一桌人各异的目光,聂双双的心像是被抛到了空中一样,惴惴不定。
  他们这些人的眼光是什么意思?
  可是小七真的不是那样的啊。
  她记忆中的小七,虽然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别人,但是——
  他根本不是会做那种把人打残这种凶残事情的坏人!
  所有人不说话了,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肖凛。
  肖凛面色如常,从一桌菜色里挑了块看起来清爽的清蒸鸡翅夹到聂双双碗里。
  聂双双扭头紧抿着唇看了肖凛一眼,夹起碗里鸡翅,用力地还回到了他的碗中。
  随后便“啪”的搁了筷子,起身从席间离开了。
  她说不上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心绪好像被一种未知的局促笼罩,她嘴里发苦,所以只能把脾气都撒到肖凛身上。
  .......
  聂双双一走,就有个又瘦又矮的年轻汉子瞅着肖凛面色,小心地问,“聂哥,你跟双双吵架了?”
  肖凛压了下眼尾,矮瘦年轻人立刻噤若寒蝉,过一会才有另个汉子说道,“双双还不知道当年你为她做的那些事,要不,要不我们当中一个人跟她去说说?”
  于是聂双双最后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聂小七过去,他在山中时,不为她所知的某些事迹。
  他们说,小七不止打瘸了村口老王家儿子,还揍过隔壁村的小李,还单挑过同班的,所以村里偶尔会有人在背后悄悄说小七的坏话,所以村口老王过去老是骂小七,还有汉子们打群架时留下的疤痕......
  可聂双双一点不想承认他们对她说的是真的。
  ——承认他们所说的事实,不久等同于承认曾经的小七与她记忆中的认知有偏差么?
  她记忆里那么完美,那么好的小七,不就是个假象么?
  然而汉子们的最后一句话,却立刻扭转了聂双双的心绪,
  “双双,你也别怪聂哥当年都瞒着你啊,他都是为了保护你才警告我们不让你知道的。他怕那些麻烦惹到你身上,怕你担心。哎呀,你也懂他那性格,怎么可能跟你讲这些乌七八糟的破事......”
  聂双双张了张口,嗓子干涩地说不出话。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前两个月刚刚得知的,小七其实吃虾会过敏这个事实——小七骗她不止一次两次,骗她的地方也不止吃饭口味。
  心头一团乱,聂双双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怪小七瞒着她的事太多,还是该怪小七给她制造了太过美好的假象,还是怪他为了她的喜好,为了保护她,什么谎话都编得出。
  坐在屋中对着吴老师的灵位发了会呆,聂双双待着憋闷,干脆问人借了个手电筒,走着夜路跑到后山上去吹风思考人生。
  ........
  后山说是山,其实一点都不高,充其量只能算土丘,沿着野草蔓生的山道走大概十五分钟就走到了山顶,一个长了几棵阔叶老树的山头。
  山顶还和十年前一样林木葱茏,一块几米高的大岩石伫立在那。
  聂双双靠在巨石南侧的岩石壁,低头垂目看向山下。
  晚上山林野地黑黢黢一片,所幸天上星辉照着大地,也不算全然漆黑。
  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到山底下村落稀疏的灯火,错落有致的农田,还有更远处隐隐约约的菩萨庙淡淡的建筑轮廓。
  鼻子间有草叶木屑的香味,这种熟悉的大自然气息让聂双双感到心安,躁动烦乱的心情也随之慢慢沉淀下来。
  她望着远处菩萨庙破落的屋檐瓦片,脑中记忆终于迟滞地回转到小时候模糊的第一次,她见到小七的那个雷雨夜——
  她好奇地趴在床边一个劲盯着被爸爸捡回来的昏迷的小哥哥看,脸都快贴到他的脸上,结果小七突然就醒了,一个冷眼手一掀就把她掀到了地上,她脑袋撞上泥地磕了个大包,疼得坐在地上呜呜哭。
  ......所以啊,小七这个人,从最开始他们相遇,就不是什么温柔的人类。
  她怎么都忘了呢?
  想着想着聂双双眼泪又涌上来。
  可是这样的小七却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甘愿为她收起了所有爪牙,隐藏起了所有锋利棱角,以至于每次回想,都只记得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