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的时候, 吴春梅带着她爹吴才顺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吴春梅的双胞胎弟弟之一小宝，小宝在陌生的环境里没在自己家那么跳脱，不过一双机灵的眼睛骨碌碌地转。高凉在忙着称鸭子的时候，高珊和高强已经和小宝攀谈上了，两个小主人对这个小客人还挺热情的，拿了匡阿姨给的一直舍不得吃的糖果来招待小宝。
  高凉看着弟弟妹妹和小宝说话，顿时觉得安慰，都是很懂事的孩子。
  过完秤，高凉将钱直接算给了吴才顺。吴才顺还有些不好意思拿：“你要是手头不宽裕，那就几次一起结都可以。”
  高凉笑着说：“不用，叔叔，我这是小本买卖，卖东西都是收现款，所以这点钱还是有的。”
  卖完鸭子，高凉还想留他们吃晚饭。吴才顺连忙拒绝了，带着小宝要回去了，说是晚了回去没车了。吴才顺看着自己的女儿：“春梅啊，你在小高这里就好好干，多帮帮小高。”
  高凉替吴春梅回答：“叔叔，春梅很能干的，帮了我很大的忙，您就放心好了。”
  送走父亲，吴春梅打了个哈欠，抹了把脸：“菜还没处理吧，我来弄。”
  高凉说：“不用，你中午都没休息吧，去睡一下。我来弄就好。”
  吴春梅摇摇头：“没事，晚上再睡吧。你不是说明天要卖手撕鸡，什么时候杀？”
  高凉说：“鸡明天早上起来杀，现在杀了不新鲜了。现在主要是洗猪肉和鸭杂。”
  “我来吧。”吴春梅卷起袖子，开始干活。
  高珊和高强凑过来问：“春梅姐，小宝几岁啊，上几年级啊？”
  吴春梅说：“他今年11岁，上五年级了。”
  “他们是双胞胎吧，那大宝怎么没来呢？”高强问。
  高凉也有些好奇：“怎么没带大宝一起过来？”
  吴春梅笑了：“他俩分好了，下次大宝再跟我爸一起来。”
  高珊犹觉得不满足：“真想两个双胞胎同时出现啊，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吧，肯定很好玩。”
  高凉听着几人的对话，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第二天，高凉一大早就和吴春梅起来杀鸡，带到市场去做手撕鸡。高珊和高强是六点钟才过来的，因为客人也到不了那么早，没必要让他们早起，再说自行车也装不下那么多人。
  唆螺是昨天晚上就做好的，用汤汁浸泡了一晚上，早就入味了。按说现做当然最鲜美，但是太早了，那么多田螺根本来不及处理。处理好的田螺不马上做也会发臭，所以就当夜做了，煮好后不开锅子，也就不怕变质。
  吴春梅说：“唆螺就在这里吃？不能带走？”
  高凉说：“一部分放凉，可以装袋带走，另一部分放在锅里煮着，在店里吃的就从锅里盛。至于价格，八毛一斤，在这里吃的四毛一份，份量减一半多，你看，就怎么多。珊珊和强强你们俩负责卖唆螺啊，卖完了有奖励哦。”
  高珊和高强用力点头：“大姐，放心吧，包我们身上了。”
  于是这个早晨，高味熟食店里一直响着两道清脆的吆喝声：“卖唆螺啦，又香又辣的美味唆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吃绝对会后悔。”
  一时间过路的客人都被吸引住了，他们这儿的人都吃唆螺，一般人家都会做，不过做这个太麻烦了，所以并不常吃。如今有现成的卖，便都过来问价格，一斤才八毛，其实并不贵，因为生田螺就要三四毛一斤，还要加工加料。爱吃的人弄一个尝尝，立即被舌尖上的鲜美给吸引住了，这东西大家都会做，所以味道的好坏一下子就分辨出来了。于是这个说：“我来一斤。”那个说：“我要两斤。”“还能在店里吃？”……
  小姐弟俩忙得不可开交，一时间将高凉和吴春梅的风头都盖过了，她俩得空还要帮两个小的忙。
  李俊伟一家是早上七点半的火车，汪彦君和瘦猴三胖一起去送车，回来的时候特意赶到高凉店里来买吃的。汪彦君一来就被高凉店里的火爆状况给惊呆了：“他们在买什么？”说着赶紧往前挤：“凉妹子，卖什么好吃的？”
  高凉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汪哥你来了。他们在买唆螺。你要吃吗？进店里来。”
  瘦猴和三胖对店里情况熟，已经从另一边进了店里。汪彦君则还在低头看架子上的菜色：“这是什么鸡？”
  高凉说：“手撕鸡。尝尝吗？”
  汪彦君接过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顿时两眼放光：“这个都别卖了，给我留着。我最喜欢吃鸡了。”
  高凉一听，然后将装手撕鸡的盘子端起来，准备放到后面的桌上，她总共才杀了三只鸡，那两只已经被人买走了，还剩下一只，正好叫汪彦君给赶上了。
  一个客人赶紧喊：“诶，等一下啊，那是什么鸡，给我尝尝。”
  汪彦君说：“别尝了，我包圆了。要吃下次吧。”
  “那么多呢，你都买了？给我尝尝啥味儿，下次我好来买啊。”客人有点不死心。
  汪彦君却怕人分了他的鸡，说：“那可不行，再来一只我都吃得下。下次吧，下次。”
  客人满脸遗憾：“让我尝尝什么味儿也行。”
  汪彦君不干：“大哥，您多尝一口，我就要少吃一口啊。恕我不能割舍！”
  高凉听着汪彦君的话，有点哭笑不得，对汪彦君说：“汪哥，要不这样吧，等我关门后去我家帮你做，这只鸡你让这位客人行不？”
  汪彦君一听这样：“这样我中午就吃不上了啊。那行，让他先尝尝吧，他不愿意要我再买。”
  客人一听他俩的对话，敢情还是熟人，会不会是做套啊？他有些迟疑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鸡肉放进嘴里，顿时露出陶醉的神色：“整只鸡都卖给我吧，你回去给这小兄弟再做。谢谢小兄弟啦。”
  汪彦君被人虎口夺食，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为了兄弟和友情，还是忍了吧：“凉妹子你今天一定要给我做啊，绝对要做得跟这个一样好吃。”
  高凉连连点头：“我保证今天给你做。”
  瘦猴在里面喊：“旺旺，你还在那边磨叽什么呢？赶紧进来。”
  “你们从哪边进去的？”汪彦君终于把注意力放回到兄弟身上了。
  “这边、这边，快点，唆螺好好吃，小强，再给我来两份！”三胖一边说一边吃上了，香辣可口的唆螺入口，立即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是太美好了，生而为人，真是件太令人幸福的事了。
  汪彦君赶紧拨开人群，跑到里面去吃唆螺。不到八点半，一大锅唆螺全都卖得一干二净，锅子里只剩下一些汤汁。汪彦君和瘦猴他们吃了一桌子的螺壳，高珊一本正经地算账：“你吃了两份，你吃了三份，你吃了四份，一共是九份，四毛钱一份，一共是三块六毛钱，给钱。”说完摊开小手。
  瘦猴抬起头看着吃了四份的三胖：“你为什么吃了那么多？”
  三胖吮着胖胖的手指头：“我一向吃得多啊。”
  汪彦君来得迟，只吃了两份，他打了个嗝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三胖：“你居然比我多吃了一倍。今天我不请客，自己掏钱。”
  三胖被两个兄弟讨伐，他舔舔唇：“好吧，今天我请客。”
  两个兄弟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高凉送走一个客人，回头说：“要不算了吧，今天我请客。”
  汪彦君和瘦猴同时说：“那可不行！就让胖子掏钱，他是大富豪，有钱。”
  汪彦君说：“我说真的，凉妹子，你做菜的手艺简直了，要是开个饭店，绝对生意火爆得不行。”
  高凉摆摆手：“还不如开熟食店呢，我现在只需要早上和晚上忙一阵，要是开饭店，那就是忙一整天了，更累。”
  瘦猴突然说：“凉妹子，你愿意收徒弟吗？”
  高凉一愣：“啊？”
  瘦猴笑眯眯地指指自己：“像我这样的。我想跟你学做菜。”
  高凉笑着说：“杨哥你没开玩笑吧？”
  三胖说：“别理他，你没听说过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吗？”
  高凉注意到瘦猴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手艺，我就去开个饭店。你放心好了，绝对不会抢你生意的。”
  高凉发现对方说得有点认真，好像真不是开玩笑，便认真地说：“其实我也就只是做点家常菜，就怕开饭店会不太够格啊，你生意不好怎么办？”
  瘦猴突然摆手说：“算了算了，当我胡说吧，我连糖和盐都分不清楚，还是不学了。”
  高凉说：“其实你要真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就是我做什么就教什么，没有系统的教学计划。”
  汪彦君说：“凉妹子你别理他，他想法特别多，从来没个定性，你自己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教他。”
  于是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第三十章 天助自助者
  星期天是生意最好的一天, 多亏了高珊和高强来帮忙，店里才勉强忙得过来。高凉早就知道每逢节假日营业额就会激增, 所以尽管她准备了五只鸭、三只鸡、十几斤唆螺、比平时多了三分之一的卤肉和多了一半的凉拌菜, 不到十点钟，全都卖得一干二净。
  高凉身上背着装钱的书包都塞得鼓鼓囊囊的, 虽然大多是零钱, 但数量一多，也还是很可观的, 起码比平时的销售额多了将近一倍。这状况让高凉不由得分外期待起节假日来，就算是累点, 但是真赚钱啊。
  高珊和高强卖唆螺卖得特别过瘾：“大姐, 下周日我们还来卖唆螺吧。”
  高凉笑着说：“可以啊, 下周我们再卖。”唆螺这东西处理起来麻烦，周六弟弟妹妹在家的话可以帮不少忙，星期天他们还能帮忙卖, 以后可以成为星期天的固定项目。
  等高凉收了摊，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 三个大男生都过来抢着帮她提东西。
  汪彦君看着自己的好友，不客气地说：“我去买鸡，你们去干什么？”
  瘦猴说：“我和三胖去毅哥家看奶奶。”
  三胖猛点头：“对！我们去看奶奶。”
  高凉笑着说：“去看看奶奶也好, 现在俊伟也走了，家里只剩奶奶一个人了，肯定会有些难过，你们去了她肯定高兴。”
  “嗯、嗯。”瘦猴和三胖一致点头。
  他们三个都是骑了车来的, 于是高珊和高强都不用坐公交车了，大家一起骑车回去。平日里高凉和吴春梅出门的时候都是吴春梅带她的，高凉那水平自己骑还勉强能行，带人就太高难度了，幸亏吴春梅会骑车，技术还很娴熟。
  汪彦君脚点着地，扭头看着高凉：“凉妹子，你坐谁的车？”
  高凉说：“我坐春梅的。”
  汪彦君说：“坐我的吧，这么多男的，怎么能让女生驮人？”
  高凉听他这么说，便上了他的车，正好也有点事想问他。一行人四辆车朝高凉家走去，高凉看一眼前头驮着弟弟妹妹的瘦猴和三胖，说：“汪哥，杨哥和王哥他们都在哪儿上班呢？”总感觉他们很闲似的。
  汪彦君说：“猴子在玻璃厂上班，效益太差，已经很久没去上班了。三胖要年底的时候才去铁路上上班。”
  高凉“哦”了一声：“难怪他们总那么闲。”
  “可不嘛。”汪彦君也笑。
  高凉了解到瘦猴的事，想起他今天说要跟自己学做菜，他也许是真想跟自己学做菜的，因为他明显有了失业的危机感。八十年代末国企破产下岗已经初现端倪了，到了九十年代下岗就成了一股不可逆转的洪流，曾经令人引以为傲的商品粮铁饭碗对下岗工人们来说成了一个要饭的破碗，其间的心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高凉说：“汪哥，杨哥他要是真想学做菜，我可以教他的。”毕竟她是不打算开餐馆的，太辛苦了，“但是你得让他做好思想准备，如果将来真要开餐馆，那是非常非常辛苦的。”
  汪彦君没想到瘦猴的一句话就被高凉记往心里去了，真是个善良有心的女孩：“好的，我回头跟他说说吧。他确实也是要重新找个事做，上次就说要跟毅哥一起出去的，他家里死活不同意，说到底还是舍不得丢了那份工作，说是担心厂里万一又开工了找不到人。”
  高凉理解地点了下头：“不过我觉得是很难重新开工了。”市场经济发展起来，这类国营小企业老牛拉破车，效率低下，很快就要被历史的洪流席卷去。
  回到家之后，高凉赶紧杀鸡给汪彦君做手撕鸡，吴春梅和高珊则忙着准备午饭。高凉嘱咐她俩：“多煮点饭，一会儿大家都在我们家吃午饭，奶奶也过来。强强去跟奶奶说，中午在咱家吃饭，让她别做饭了。”高凉想好了，奶奶独自在家总归太寂寞，一个人做饭也很不方便，干脆就在她家吃算了，添双碗筷而已。
  高凉杀了两只鸡，一只给汪彦君，一只他们自己吃，顺便还留点出来给高盼送去，她从开学就没回来过，虽然只上了三天学，但也还是要去看看表示一下关心。高凉其实有点担心高盼的性子，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不知道内心怎么想，但是很执拗，是那种蔫有主意的人。当年她跟着自己去打工，因为长得漂亮，追求者很多，高凉觉得她还小，三申五令不让她谈恋爱，她却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非和一个外省大她七八岁的男的谈上了，高凉觉得对方过于花言巧语，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最后姐妹俩在一次争吵过后，她就跟着对方私奔了，而且音讯全无。高凉为这事很后悔，如果当时换一种方式，不那么激烈反对，是不是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所以高凉现在不给高盼下达什么目标，只是让她自己尽力去做，自己以身作则，让她明白生活的不易，她应该不至于再一意孤行吧。她别的不奢求，只想高盼健健康康的，在自己看得见的范围内好好生活着。
  两只鸡，一只做手撕鸡，另一只高凉没有做太多的加工，就是清蒸的。这是纯走地的土鸡，没吃过丁点饲料，甚至连预防针之类的都没怎么打，一切都是纯天然的，原汁原味的也十分美味。高凉今天还买了一副猪大肠，打算卤大肠的，不过她先弄了一截下来，做了个爆炒肥肠。又炖了个土豆排骨，弄了几个凉拌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王奶奶被高凉拉了过来，几个孙辈陪着老人一起吃饭，说笑话逗她开心。王奶奶今天送走了儿子和孙子，情绪正低落着，被几个孩子这么一闹，也忍不住高兴起来：“你们都是好孩子。吃饭吧，辛苦凉凉了，又做了这么多菜。”
  大家看着爆炒的肥肠，有些吃惊：“猪大肠还能炒着吃？”他们这儿的人基本都不吃新鲜大肠，除非用来做腊大肠，因为觉得味儿重。
  高凉说：“可以啊，我都洗干净了，也用香料处理过异味，你们尝尝味道怎么样。”
  大家都看着不动筷子，王奶奶说：“我来试试。”老人家第一个举起筷子夹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