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晚上放学后，收到编辑‘请回电’扣扣消息的钟岚，拨电话给编辑的时候，劈头便听到一句痛心疾首的：“你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了。”
  ……
  哈？
  承受了太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帅气与机智吗？
  “编辑，你怎么了？”
  钟岚关上房门，走至房间最左侧，推开小窗，靠在窗边。
  夜风拂在脸上，凉意赶走了暑气，路边树上的花开了，风中挟带着清冽好闻的浅淡花香，若有若无，一不留神，或是稍为高声说话，就从鼻端飘走，待静下心来，它又悄然无声地重新出现在面前。
  “我看了你的求票单章，”
  从做编辑第一天起，程宇航就知道，他不能对某个作者有太特别的感。
  只是人是充满感情的动物，可能是特别欣赏某位，或是特别怜惜，很难阻止自己。这些都会影响到他的判断，以及消耗他的精力──非关爱情，但钟岚是他入职后第一个发掘出来的璞玉，是他祈望能够在草原上驰骋的千里马，圆他一个伯乐梦。
  况且，小钟又那么小。
  即使圆润了点，也是个没出社会的小姑娘。
  程宇航不希望她遭遇到太多磨难。
  小说的推荐安排看实力，要是她的书扑街了，他不会给她优待，但遇到同行排挤，是完全不必要的伤害！只因为一些人的嫉妒心和看好戏的心态，就要百般诋毁她！
  看到她每天提神饮料来码字加更，顶着高考压力，也要冲月票榜的时候，其背水一战，破斧沉舟的态度，深深地震撼了他，彷佛心有傲骨，宁折不弯。
  太倔强了。
  “《文娱》的成绩确实很好，我也鼓励你多更新，但前提是你负担得了。你码字速度原来这么慢，之前为了让我安心，跟我说有存稿……你真的不应该这样，量力而为才能走得更远，这句话不是你跟我说的吗？”
  看不得催泪电影的程宇航，想哭的心都有了。
  与此同时，钟岚终於明白了她的编辑在说些什么鬼。
  “那个，编辑，”她斟酌开口的措辞，：“你就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我是骗他们的吗？”
  “……啊？”
  “我跟你说的肯定才是实话啊，我有多少存稿跟你实说，你才好给我安排榜单，我跟读者说实话干吗？我跟他们坦白说‘对，老子有五十万存稿，想要我的存稿吗？想要的话可以全部给你们，投月票吧！’……我又不是海贼王。”
  “……”
  程宇航一脸呆滞，泪腺堵住。
  “我我在求月票单章里是在卖惨啦，这样他们才会觉得我很燃，很拼命，才有疯狂战斗感啊！我要是说我有备而来，他们会认为我攒着存稿都不发，超过分。但是我现码的就不一样了，你知道我们大大有多努力吗？每天喝红牛咖啡通宵码字就为冲月票榜，我们怎么可以辜负大大的努力？”
  “……”
  程宇航觉得自己的下巴要脱臼了。
  还、还有这种操作？
  “顺带一提，我每天两点前睡觉，每天只码三个小时的字，其他时间都在做题，只喝白水，饮料都不喝，更别说是有咖啡因的东西了，”饮食习惯健康得像提早进入养老阶段的钟岚啼笑皆非，“编辑多信任我一点啊。我之前是有点难过，但是再难过，日子也得过下去，我再脆弱，也只给你看到，怎么可能真给那些讨厌我的人看见？”
  一个出来工作的成年人，最先该学会的，是控制自己的情绪。
  活得很口是心非──除非哭闹打滚能得到好处，其余时候就该打落牙齿和血吞，对，你很惨，反正已经这么惨的，就不用给别人看笑话了吧，姿态起码好看点。
  钟岚想明白了，网文界的龙堡，不过是超大型的网络办公室政治。
  默默将下巴托回原位的程宇航，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来回应自己的作者，这个让他一时惊喜，一时惊吓的超级新人。他将她说的话反嚼了一遍又一遍，终於在‘我再脆弱，也只给你看到’时找到了锚点。
  不是不脆弱，只是不给其他人看见。
  职业道德与保护欲，在程编辑内心中天人交战着。
  不要再多管闲事了，小姑娘都这么成熟了啊！
  可是，主编也说要多关心作者的情绪啊，他只是听从领导的教训，并且积极遵从！
  天平偏了，歪不回去。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他深呼吸：“这次月票排行榜，你要加油，我尽量争取好的推荐位给你……当然啦，是和你的书成绩相符的位置。”
  再歪，也是有职业道德的。
  “嗯，谢谢编辑你关心啊！”
  钟岚抬头，望向夜空的月亮：“我再坚强，也是因为有喜欢我的人在支持我。”
  喜欢她的人？
  程宇航老脸一红，彷佛被说中了心事──难道观察力惊人，早熟得过分的小钟察觉到了什么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隐晦情感吗？
  “如果不是有小说评论区的读者在支持我，可能，我也会垮掉的。”
  钟岚笑了笑。
  第24章 024
  片刻柔情过后， 便是正经分析。
  “没错， 我还是个新人， 没有交情好的土豪给我打赏冲榜， 也没有死忠粉， 但网文里，‘沉默大多数’才是真正的票仓。他们可能连作者的名字都记不住，手揣着月票，看心情给， 或者索性在手里烂掉……这些人， 不会理你作者叫王大明还是陈小明。如果能用月票换加更， 他们会很乐意。”
  钟岚很了解读者。
  一名编辑，可以写不出好文章，但一定要懂得读者的心理， 而大部份读者是不会表态的， 他们冷酷无情， 逐粮而行。新人很容易被叫得很欢的读者影响， 从而改变大纲， 她却只会看订阅数目掉了没。
  订阅里的每一个数字，才是‘沉默的大多数’。
  他们， 也是读者， 也需要被尊重。
  原本想安慰小钟的程宇航， 竟被扔了一脸的经验之谈。
  少女的声音沉稳雅致，完全不像处于舆论风暴中，前面所提到的‘我的脆弱’， 也轻描淡写得像一句戏言。他不知不觉中，竟听得入迷，只能用嗯嗯啊啊来回应，恨不得将她的话录下来，一遍遍回味。
  ──奇怪，以前小钟的声音有这么好听吗？
  “编辑，你真的有在听我说话吗？”钟岚无奈地一顿：“不爱听的话，我先挂了。”
  “爱听，超爱听！”
  明明只是在聊电话，程宇航却下意识对着电脑点头如捣蒜。
  “挂了，晚安。”
  “qaq！”
  长辈的气势，一去不复返。
  只不过，程宇航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钟岚表态要争这个月票榜，而且还亮出了加更神器，势必会威胁到都市频道有连载的老作者。
  毕竟，《文娱》是一本不折不扣的火书。
  亮出加更这个神器之后，新人也有了竞争力。
  论坛里对她的质疑声浪越来越大，曾经吹她是超级新人的，也开始有了阴谋论。
  北爷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都市频道的老作者，小火过也扑过，连续扑了两本，好死不死，新书《神级明星》有了点起色。订阅不错，他很珍惜地写着，没个几百万字都不可能完本。他完本信誉好，《神级明星》完全有机会冲击都市月票榜。
  上个月，《神级明星》就挂在尾巴上，得了一千块奖金。
  北爷拿着这钱，搓了一顿好的，而且奖金是小，面子是大，这是他第一次在频道月票榜上露脸，食髓知味，更加得更加努力。而《文娱》作者钟狂决定对月票榜发起冲击，首当其冲菊花不保的，就是北爷这类不上不下的作者。
  菊花，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说句不好听的，北爷宁愿在现实里被走后门，都不想在同文和读者的面前，被一个新人爆得裤子都不剩。
  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着《文娱》的页面，以及推荐位上它的封面，电脑前的北爷并不像以写作维生的人，白汗衫搭内裤，旁边放着一台老旧的风扇，扇页满布污垢，吹出来的凉风有限，他倒不嫌弃，恋旧一般用着。他定定地盯着电脑，心脏像置于火堆之上。
  凭什么？
  新人一书成神？搞笑吧，怎么可能。
  北爷闭了闭眼，难受得想吐。
  他文化水平有限，家境清贫，网文改变了他的生活，他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扑街，相信‘完本必神’和‘百万必神’，咬着牙踏实地走过来，头一百万字，订阅挣到的钱少得可怜，只能吃着每个月五百块的全勤，在黑网吧粘糊糊的键盘里敲出不赚钱的小白文。
  一书成神，他接受不了。
  “为什么……人与人的差距能这么大啊！”
  北爷伏在电脑前，呜咽声几近嘶哑。
  在小城市里生活的他以前羡慕同学能每天吃一包小浣熊，羡慕两千块一个月的高薪保安（还有空调吹），而现在的他，靠着网文，完爆了旧同学，网文是他狭小世界里的信仰。
  嫉妒使北爷无心码字，脑海中回荡着《文娱》首日万订的好成绩。
  他曾经开小号，到《文娱》的作品评论区里疯狂批评，发泄恶意，只是成效不大，后来这书越来越火，他那个帖子被挖坟出来，被反喷得亲妈不认。沉默片刻，他抬起手，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这数据，一定有猫腻！
  是日，龙堡里乘着《文娱》的热度未消，又跳出了一个热帖。
  [网文江湖]钟狂超级新人？只是超级刷子！
  【楼主】终点良心人：
  钟狂，你的书从出现在新手榜上那天，我就看了！
  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你的书刷了，具体的，我不想多说，懂的人，自然懂！
  其实，终点刷子很多，这些我们都心照不宣。毕竟刷子是消灭不了的，有需求就有市场，我作为一个纯读者，作者之间的利益，也与我无关，我今日发帖，单纯是看不惯你刷的还这么装，这么狂！
  你狂什么？不过是个刷子罢了。
  这个帖子，标题是足够吸引眼球，厌恶钟狂的，喜欢他的，乃至不明真相的路人携瓜而入。虽然楼主没甩出证据，但光是有个污点，大家也很乐意陪聊，说不定聊着聊着，就聊出真料了呢？
  在翻了三页的求证据之后，楼主再度回帖了。
  【42楼】终点良心人：
  钟狂是个高级刷子，我承认我拿不出实质的证据，不过有点经验的老读者老作者，都会知道，钟狂，刷了！
  只是一直没人跟一个小新人计较而已，我实在看不惯他装逼，才出来揭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