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春 第62节
作者:
南楼载酒 更新:2024-05-15 19:22 字数:3864
夜深人静,毓秀宫里漆黑一片,只有主屋的内室里,一豆灯火在窗上印出昏昏莹辉。
少女曼妙的影子印在绢丝窗纱上。
她似乎刚刚沐浴过, 头发披散, 从影子上可以看见细小的水滴正从她的发梢一滴滴, 缓缓落在她胸口的衣襟里。
夜风拂窗, 朦胧月色下,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暗香浮动, 自昏亮的窗子里弥漫开来。
晏温捻了捻手中的佛珠, 眸光隐晦。
……
沈若怜坐在窗前,用干帕子擦拭发梢,脑中不住回想今日的一切, 尤其是晚宴上裴词安的酒和晏温派人送来的羹。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卷进了一个咬合的齿轮中,被来回拉扯碾压。
想起那天晚上晏温临走前那个眼神,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心里乱得很。
她现在有些怕他,可是毕竟是从前一腔热诚喜欢过和依赖过的人, 她又做不到完全怕他。
沈若怜长叹一声, 又开始忍不住想,自己真就和裴词安走到这一步了么?
其实和他真正在一起接触, 也才一个多月,可六礼若是顺利走完,最快年底她就要和他成亲了。
沈若怜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真实感,她烦闷地撑开窗子,清冷的空气瞬间从窗缝钻了进来。
不知为何,那潮湿冷冽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青竹香。
沈若怜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眼波荡漾,旋即又若无其事地将窗户重新关上。
径直落锁熄灯,躺回了床上。
翌日一早,沈若怜起身去凤栖宫,拜别皇后。
刚到门口就见晏温也在,她脚步一滞,状若无事般走了进去,眼神飞快扫过晏温眼下,笑着同二人打招呼,“母后,皇兄。”
小姑娘身上披着暖茸茸的晨光,笑盈盈地露出颊边两个可爱的梨涡,眉眼弯弯的看起来格外娇俏。
晏温回头,视线落在她脸上,也温和笑着,同她柔声道了句“嘉宁来了。”
宠溺的语气和温润的神情,让沈若怜差点儿以为回到了一年前。
她恍惚了一瞬,走到皇后身侧坐下。
“嘉宁昨日人逢喜事,今日看起来格外艳丽好看。”
皇后难得有雅致,同她开起了玩笑。
沈若怜低下头,似嗔似娇地小声道了句,“母后说笑了。”
娇娇软软的声音,配着微红的面颊和低垂的眼睫,全然一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裴卿一表人才,和我们嘉宁倒是一出好姻缘。”
晏温的声音似是沾了晨间露水,柔和而清润,语气中还透着丝丝温雅的笑意,像一片羽毛轻轻划过沈若怜的耳畔。
沈若怜垂下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手心里生了层薄汗,不知为何心跳忽然隐隐加快。
见她不说话,皇后再度开了口,“不过如今纳采过了,下一步就是等问名的结果,嘉宁是想住回宫中,还是回公主府去?”
皇后话音刚落,沈若怜忽然感觉头顶上方有道视线沉了一下,紧紧压在她面上,似乎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她扯着唇笑了起来,娇声同皇后撒娇,“母后,嘉宁想回公主府去住,不过嘉宁舍不得您。”
皇后笑睨了她一眼,“去吧,知道你心在外面,不过母后可得叮嘱你,虽然如今你与裴家那小子走完了纳采礼,但在正式成亲前,你们还是要避着嫌些,知道么?”
沈若怜正想开口,忽听晏温淡淡道:
“母后说的是,孤也正想叮嘱嘉宁,这正式成亲前,还有四礼,况且如今问名结果未出,一切都可能有变数——”
晏温压下眼皮看她,浓黑的眼睫在他琥珀色瞳仁里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他唇畔挂着和煦的笑意,面容清隽,语气温柔,同每一个兄长对自己妹妹的关切一样,温声对她说:
“嘉宁还是需要和裴卿适当保持些距离才是。”
沈若怜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身上像是被他的眼神捆住了一样,哪哪儿都不舒服,偏偏又说不上来到底哪儿难受。
她动了动身子,极力平复了心绪,笑着同他道:
“嘉宁知道了,谢过皇兄。”
窗外阳光艳丽,越发清晰映出小姑娘灵动娇美的五官,杏眼氤氲着水汽,红唇莹润小巧,皮肤白嫩到发光。
不管是否是刻意装出的笑意,她正眉眼盈盈地看着他,笑容明艳动人。
晏温喉结滚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过了半晌,淡淡“嗯”了一声。
在凤栖宫用完午膳,秋容来禀说东西收拾好了。
昨日纳采的大部分东西都留在了宫里,沈若怜只将裴词安送给她的那些香料,让秋容收拾了带走,她看了看秋容带的东西,回身对皇后说:
“那母后,儿臣出宫了。”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似真有些不舍,叹道,“去吧。”
晏温也跟着起身,“母后,儿臣恰好也要出宫,正好送嘉宁一程。”
皇后怔了一下,神情变得古怪,语气也淡了两分,“去吧,正好送送你妹妹。”
沈若怜没敢抬头,总觉得皇后将那“妹妹”两个字压得有些重。
跟着晏温一道出了凤栖宫,一直到上了马车,两人一路无话,沈若怜身子这才渐渐放松了些。
晏温一上马车,就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一副全然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沈若怜巴不得他这样,寻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若不是皇后知道晏温要送她,她就是自己走路也不想和他待在这个逼仄的车厢里。
空气有些窒闷,沈若怜看了看,将车窗打开了一些,春日里染着阳光的清新空气一下子涌进了车厢,她觉得呼吸都顺了不少。
然而还没深吸上两口气,晏温忽然掀起眼帘,瞅了她一眼,“关上。”
沈若怜吓了一跳,身子一抖,下意识向后躲了躲。
晏温瞧见小姑娘一副怕他怕得紧的模样,还眨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咬了咬后槽牙,语气隐忍,“孤要休息,吵得很。”
沈若怜顺势说:
“皇兄既然要休息,那我便自己回府吧,免得我在车上也像外面那些人一样,扰了皇兄清净。”
小姑娘语气冷冷的,一点儿也没有从前软糯的样子可爱。
晏温瞥她一眼,没搭理她。
沈若怜:“……”
她觉得心口有些哽得慌,关了车窗,逼仄的马车里空气都变得烦躁,又不能太过表现出来,只好无聊地坐在角落里绞着帕子,在心里祈祷马车能再快一些。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就开始不着边际的神游起来,所幸未过多久,马车便拐进了公主府门前的巷子里。
公主府门前的巷子清净,平日里并没有太多嘈杂的人声。
沈若怜听见马车外的声音小了下来,浑身别提有多舒畅了,就连唇角也不再紧绷着,弯了起来。
晏温睁开眼,视线在她微微勾起的唇上扫了一眼,在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昨夜孤送去的羹,嘉宁觉着好喝么?”
沈若怜下车的动作一僵,随即毫不迟疑径直跳下了马车,站在车底下,她才有了回头看他的勇气。
坐在马车里的男人显然面色极差,沈若怜又后退了两步,搓了搓鼻尖,笑容明媚而真诚,“多谢皇兄的祝福,我定会和词安百年好合的。”
说罢,她见坐在车里的他似乎动了一下,作势想要下来,她急忙又后退了两步,借着秋容将自己挡了半个身子,蹲身恭敬道:
“皇兄慢走。”
沈若怜蹲着身子,视线落在自己脚尖,她只感觉那人盯在她身上的视线十分有压迫感,她梗着脖子没动,光天化日的,她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此处是公主府大门口,他总不会一冲动又过来抓她吧。
果然,马车里沉默了良久,忽然传来男人一声嗤笑,“走吧。”
直到马车拐到了大路上,沈若怜才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这么多天的混乱直到此刻总算是彻底结束了。
打从那日她去万寿楼醉酒后那激烈的一吻开始,她觉得一切都几乎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尤其是进宫那夜晏温拦住她说的那些话,还有昨夜的一切,都让她心里又慌又乱。
所幸她如今出了宫,纳采礼也结束了,估摸着下次再进宫免不得与他碰面的时候,大概就要等到一个多月后她的及笄礼了。
沈若怜又舒了口气,心情好了不少,揽着秋容的手臂,腻腻歪歪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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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几日,没了宫中的管束也再没有晏温的消息,沈若怜在公主府的日子过得越发滋润,整日里都开心得找不着北。
这日一早,白玥薇托褚钰琛给她送来了封信。
沈若怜让人将褚钰琛带进来,接了信后,也不说话,就一脸探究地看着褚钰琛,直把他看得面色涨红。
那褚钰琛年岁比她和白玥薇大不了多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支吾了几声,道:
“公主别这么看着我了,那夜我也不是故意要抛下公主不管的,只是悦薇她——”
沈若怜将褚钰琛送来的信蜷成一个筒状,学着以前夫子的样子,在手心里一边轻敲了几下,一边围着褚钰琛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个遍,笑眯眯道:
“若想让我原谅你,倒也可以,不过嘛——”
沈若怜绕了一圈后,在褚钰琛面前站定,尾音拖得长长的卖了个关子,用蜷成筒的信点了点他的肩,才一脸神秘凑过去:
“你得告诉我,那晚你和小薇薇都发生了什么?!”
“噗——”
褚钰琛的脸涨得更红了,还没张口,一旁一直坐着没说话的裴词安先笑喷了出来。
裴词安见沈若怜瞪过来,忙擦着嘴唇摆了摆手。
小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装,梳着飞仙髻,面颊桃粉,大眼睛里水光潋滟,瞪过来的时候莹润的红唇微微撅着,别提有多可爱了。
裴词安觉得心里像是被羽毛扫过一般,酥酥痒痒。
他掩唇轻咳了一声,起身走到沈若怜身旁,将她手里的信拿出来,又扶着她的双肩让她在一旁坐下,笑道:
“我的好公主,您就别难为他了。”
褚钰琛正感激涕零地想开口感谢裴词安替他解了围,就听裴词安接着道:
“这么明显的事还用问么?”
这回轮到沈若怜掩着嘴看向褚钰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