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再次浮现之前听见的声音。
  那句，据出事儿前一周值班的兄弟说，那晚医院就来了人，只不过没得手。二爷为此震怒，好像是直接弄死了以前书家的那个小少爷书奕轻，所以后来事情才会闹得那么大。
  黎非凡默默看着来人手里泛着冷光的针头，在黑暗中缓缓开口说：“如果我说你就算把这一针扎下来，你也没办法带着我走出这家医院，你信吗？”
  站在病床旁边的人非常明显地怔了一下。
  黎非凡把衣服抱在怀里，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
  他靠着床头，呼出一口气。
  看着眼前穿白大褂的男人，“我猜你掐准了二爷没在的时间，但是要不了十分钟，你换掉的监控就会恢复正常，门口的保镖会很快发现你不是值班的医生，如果你运气好一点，说不定你自己能有命活着出去。你知道自己没办法成功吧，为什么还来呢？”
  “你知道我是谁？”带着口罩的男人终于出声，开口问他。
  黎非凡抬眼，“我猜的不一定准，但我猜你应该认识书奕轻？”
  来人再次怔住。
  黎非凡失笑，叹气，“果然如此啊。”
  “你一早就知道我要来？”男人声音沙哑。
  黎非凡干脆掀开被子走下床，拿过旁边自己的衣服换上。
  他因为刚出了满身汗，黏腻腻的感觉让他皱了皱眉。
  但他并没有打算去洗个手什么的。
  “我不是在感叹知道你要来。”他只是一边套好衣服一边说：“我只是在感慨，发现一切的根源都在自己身上这样的事实，这感觉实在是很糟糕。”
  黎非凡知道对方并不了解自己在说什么。
  一如他此刻这种糟糕透顶的心情。
  “你不怕死吗？”男人看见他的动作后，竟然真的放弃给他打麻药的计划，站着问他。
  黎非凡扫了他一眼，“怕啊，但我知道你其实没想杀我，都是为了书奕轻。对吧，杜风？”
  黎非凡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两人中间有一个很明确的沉默时刻。
  他们相对在病房里站着。
  最后杜风说：“没错，在这里杀了你我们会麻烦不断。”
  “但你还是不够了解二爷。”黎非凡说。
  杜风没在这里成功杀了他，甚至都没有把他带出去。
  但是霍韫启选择了斩草除根。
  他直接弄死了书奕轻。
  黎非凡看着眼前这个身上有种意外平和感觉的男人，他被自己揭穿也并没有任何慌乱和激烈行为。黎非凡觉得他和自己想象中那个设计扳倒了杜家，又一手护住了书奕轻的杜风很不一样。
  但是黎非凡没时间研究他。
  黎非凡：“如果我让你现在走，我也不会说出你来过这件事，你愿意吗？”
  “不可能。”杜风淡淡道：“带不出去你，书奕轻就打算死给我看。目前来说，我更倾向于把你带到他面前，至少他会愿意活。”
  黎非凡：“你难道不觉得他只是在威胁你？”
  “那又如何？至少管用。”
  黎非凡无话可说。
  他发现这个杜风根本不太在乎他自己的命。
  杜风在他和书奕轻的命之间，毫不犹豫做出了选择。
  霍韫启同样面临这样的选择。
  他的选择里，最后甚至包括了他自己的命。
  只要自己活在霍韫启身边，书奕轻就会和他不死不休。这是两个世界的碰撞，好像命定的轨迹总会循环往复地上演。
  书奕轻作为世界主角，光环强大自此，即便他死都有一个杜风为他拼尽全力。黎非凡其实有更多的选择，比如叫人进来，告诉霍韫启不要对书奕轻下手，但是到了现在他突然不敢去赌。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在重蹈覆辙。
  就凭书奕轻拼命拉拽住那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的同时，其实也拉拽住了霍韫启的命这一点。
  黎非凡承认，他赢了。
  今晚的杜风也赢了。
  黎非凡抬眼：“我不会叫人，我自己跟你走。”
  “但有条件。”
  “只要我活着，别让他找到我。”
  黎非凡从医院失踪的那天，医院翻天覆地。
  据门口的保镖描述，医生半夜来查房结束之后，黎先生还自己醒了走出来和他们打过招呼，他说要去开水房接杯热水，然后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另外一点就是后来查房记录显示，当晚的值班的医生根本不是进病房那一位。
  另外有人看见说黎先生下了楼，他出了医院，自己上了一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
  他并没有任何被劫持或者胁迫的痕迹。
  最后一点是，他换了衣服。
  穿走了二爷留在病房的那件外套。
  第76章
  杜风当晚就带着黎非凡离开了盛京。
  一路向南。
  黎非凡并没有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因为这个方向完全不靠海。
  杜风自己开了一辆带车厢的小货车，每到一个中途点都会有认识的人给他补给物资。黎非凡猜他想对付杜家这些年他还是培植了一些自己的势力的，不然做不到这种地步。
  黎非凡被捆了手脚坐在后车座, 再一次看着杜风从路边的一个小房子提着一大桶汽油出来, 黎非凡还很有心情和他说：“看样子我们这路程应该不短。”
  杜风上车把汽油扔在脚下, 重新发动车子说：“盛京是霍家的天下, 你在我手里最多不出几个小时必然会被找到，但只要出了盛京, 就总会有办法。”
  黎非凡靠着后车座，伸了伸有些发麻的腿，直接问他：“书奕轻人呢？”
  杜风没搭理他。
  黎非凡看了看车窗外。
  他们沿路都是绕的一些小道。
  这会儿时间是上午，天边挂了太阳。
  冬日里的太阳并不灼人, 照在人身上反而会让人昏昏欲睡。
  黎非凡有种人被逼到了极限, 反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一种境界, 整个人显得很松弛。
  杜风大部分时间是不说话的。
  车子启动后，他往后丢来一个纸袋。
  “干什么？”黎非凡看了看身上的东西问。
  杜风说话言简意赅，“吃的。”
  黎非凡举了举被捆住的手, “让我这样吃？”
  杜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够着身体反过来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了。
  黎非凡愣了下, 继而动了动血脉不通勒得发红的手，失笑。
  “看起来你是真的不怕我跑了啊。”
  “你跑不了。”杜风戴着帽子淡淡说：“虽然我没有弄清楚你当时为什么不把人招来, 我也不想管。但你既然到了我手里了，我不会轻易放了你。”
  黎非凡打开袋子，闲聊一样，“我懂, 这一路跟着我们的人一直在换, 你隐藏实力这么久又只是小心翼翼甩开追踪, 并不想正面对上二爷。这时候要是放跑了我，你无异于自寻死路。”
  杜风并对此并没有否认。
  黎非凡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在后视镜里和杜风对视了一眼。
  黎非凡说：“但你大可放心，我会跟你出来，就没想过能从你手里逃脱。”
  “你图什么？”杜风还是问了这句话。
  黎非凡看着窗外连绵倒退的山，缓慢道：“你不是说你不管吗？为什么还问。”
  “你可以不说。”
  黎非凡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水直接把袋子丢到一旁。
  他也想问自己图什么？
  是自己如今的身家不够丰厚？是霍韫启那么大一份遗产满足不了自己？他已经基本能够达成自己曾经想要的绝对的财富自由，甚至一旦霍韫启死了，他连被套牢的金丝雀这个身份都将不复存在。
  但他居然犹豫了。
  黎非凡一直以为，自己对霍韫启顶多算好感。
  他是喜欢那个能让他即使顶着情人身份也可以口无遮拦的霍韫启的，黎非凡自己站在男性角度，都很欣赏霍韫启作为一个成年男性绝对的成熟和魅力，包括霍韫启做很多事并非爱挂在嘴边，但他给的纵容、偏爱甚至是指引，其实都在很多小事上能体现出来。
  但黎非凡一直觉得也就那样。
  自己对他的喜欢也就那样。
  他连自由都不愿失去，怎么会为了霍韫启把自己置身于眼前这种境地。
  但他就是做了。
  看过没有他的世界，黎非凡突然发现所有繁华在自己眼里其实也就那样。他以后或许在忙碌之余还是会约着蒋勋等人彻夜狂欢，会各处旅行，会帮着霍七把霍氏集团打理得狗模狗样。
  但是就是没有意义。
  因为没有了一个人，他觉得这些事都变得没有意义，这个发现何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