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重生)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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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我以酒 更新:2024-05-16 02:06 字数:5295
她更想哭了。
连璋脸色却更加得黑,他冷哼一声,一甩袖,人已率先出了门,去外面等着了。
霍长歌前世也这样,原本长得颇慢,比谁都要矮一头,突然有一日开始蹿个子,拦都拦不住,整日里腿疼,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
素采便见天儿给她炖骨头汤,换着花样食补,到后来,她比素采与苏梅长得都要高。
如今想来,怕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婢子这就回去与皇后娘娘知会一声,”南烟闻言与霍长歌笑道,“着小厨房与郡主调整调整食谱,好好补补身子。”
*****
太医退下后,南烟便唤了步撵将霍长歌送回中宫,连珍也与尚武堂告了假,同花蕊先行回去了。
一场大戏开头惊心动魄,闹到收场原是这么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果。
谢昭宁与连珩、连珣出门,便遇见连璋在外等着,见他们出来,冷声便道:“你们先走,谢昭宁随我过来。”
连珩向来惧怕连璋,闻言扯着连珣赶紧便走。
四下里登时无人,冷清寂静,连璋与谢昭宁隔着五步远的距离,眼神凌厉觑着他,直白得沉声责问他:“前些时日我问你,你说你对那郡主的心思尚未可知,那现在呢?可要改口吗?”
谢昭宁闻言陡然静默,是与否还未答,连璋便觉天已要塌了。
“她对我确实与众不同,有些心意我还没明白,与你说不出甚么来,可已懂了的,我也不瞒你,”谢昭宁磊落坦荡地看着他,眼下隐约晃出些泪光,却又倏得笑了,笑得似是有几分心满意足的意思,方才意有所指缓声续道,“她说她信我,真真正正信着我,你都不信我的事,她信了,我便想将她也好好放在心上捧着。”
他那话说得温柔中蕴着满满当当的珍视,并无一丝朝向连璋的怨怼,但连璋神情仍一瞬愧疚难当,似乎后悔极了。
“……对不住,”连璋喉头一哽,眼神自责又痛苦,身子一颤竟往后退了半步,“是我以前浑说了话……”
“无妨,只是如今——”谢昭宁又低低笑了一声,清晨微弱的曦光落在他肩头,灿金色的光点亦在他眼瞳中轻快跳跃,他整个人忽得便焕发出了生机来,格外得夺目,“——有人信我了。”
*****
霍长歌乘步撵先去皇后宫中与她请了安,南烟便将晨起那事儿说了,略过连珍不提,皇后端庄抿唇一笑:“我原便想你这个头儿小了些,正担忧,如今倒好,说甚么甚么便来了。”
霍长歌陪皇后用过饭,便先行回了偏殿,只漫说昨个儿夜里没睡好,如今困顿得不行。
皇后也不留她,这几日连凤举阴晴不定,性子颇难捉摸,多一事不若少一事,皇后生怕霍长歌孩子心性又不爱守规矩,万一冲撞了连凤举,便不好说。
霍长歌适才一脚踏进自个儿偏殿的门,绛云便扑簌簌从枝头拖着红霞似的尾羽飞下来,落在她脚边拿毛绒绒的头蹭着她。
“你耳朵倒尖,是听见我回来了么?”霍长歌笑着蹲下,抚摸它背,绛云抬起一脚蹭了蹭自个儿耳朵,似乎能听懂人言一般,姿态倒越来越似一只小奶狗。
苏梅正端了谷物出来喂绛云,见到霍长歌,便将小瓷碟递给了她,俩人有一搭没一搭随意聊了几句话。
霍长歌喂着喂着绛云,余光一瞥,见南烟垂首立在不远处,时不时瞧着她便要出神,似乎自打她见完南栎回来,虽说对霍长歌仍是关怀备至,便举止说不出得古怪。
可她自个儿也不遮掩这份异样,还总名正言顺得摆在明面儿上,就如她非要挤着与苏梅睡外间,似乎——生怕霍长歌瞧不出她古怪一样。
倒是耐人寻味得紧。
霍长歌便敏锐觉察,南烟似乎不大像是皇后的人,只她前世来京城时,便连皇后亦尘归尘、土归土了,勿论皇后还是南烟,她一个也不识得。
霍长歌喂完绛云回屋歇了一会儿,结果梦里翻来覆去都是谢昭宁,她“唰”一下睁眼,愤愤一把掀了锦被,直直瞪着帐顶坠下的流苏,翻身抬头又见床头悬着的兔子灯,莫名羞又恼。
她晨起那会儿已觉察出了不对劲,谢昭宁对她、她对谢昭宁,似乎哪里都不一样了。
但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原怜惜他得很,只觉自个儿欠他甚多,如今日复一日这般相处下来,似乎“亏欠”的心思越发淡了……
霍长歌前世便没那么多的情感,只一心想长成如她爹一般能够撑起北疆三州的将帅,往日里与她示好的男子也不在少数,只她从未停下脚步认真瞧过他们。
她十六岁初出茅庐,十八岁辽东便变了天,十九岁家破人亡入京,至死都未以一个姑娘家的身份活过,她先是霍玄独女,然后才是霍长歌,而霍长歌之下,拨开那些恩恩怨怨纷纷扰扰,方才是一个姑娘家。
是夜,霍长歌腿又倏得抽筋,她忍不住蜷缩着身子痛呼出声,南烟与苏梅闻声惊醒,忙从外间进来,南烟点了灯与她揉搓小腿,苏梅又去寻人要热水,摆了帕子与她热敷痛处。
霍长歌折腾半宿,出了一身的汗,还未睡下,卯时便又近了:“去跟太傅告个假……”
霍长歌冷汗涔涔道:“今日我就不去了……”
南烟应一声,她才放下心,气息缓了一缓睡着了。
待到了第二日夜里,霍长歌腿又抽筋,疼醒了。
如此反反复复四五天,杨泽那处先行受不住,与霍长歌批了长假,着她好生修养着,她本就是个凑数的,去不去也没那般重要。
只她这一缺席,便与谢昭宁一连几日见不着,她心底本就存了事儿,见不着谢昭宁越发得煎熬,夜里腿疼睡不安稳,还总能听见重重宫墙外有野猫“嗷嗷”得乱叫,时有撕心裂肺时有温软缠绵,叫得她说不出得焦躁。
她白日里既然不用再去崇文馆,便照惯例晨起与皇后去见礼,闲聊上两句家常,只连凤举与太子她却又常不得见。
日子久了,霍长歌便觉皇后也有古怪,按理来说,皇后当不该不知皇帝只是拿联姻的名头与她画地为牢,将她困在京城,却哪个皇子也不会让她嫁才是,可皇后常背着皇帝与她聊起连璋、谢昭宁与连珩三兄弟,似乎关心她情-事得很,又不住提点她再过一个夏秋便要及笄——该谈婚论嫁了。
她亲娘要是还活着,怕对她的亲-事还不如皇后上心。
霍长歌一时间只觉得,这红墙青瓦间困住的人,各个都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活得太累了,便是连谢昭宁,遮遮掩掩藏着的秘密也不少。
又过了几日,崇文馆旬休,谢昭宁与连璋晨起往皇后宫中请安,霍长歌出门时,正巧碰到他俩正进到院中。
谢昭宁闻声驻足,就那般直挺挺立在廊下抬头,着一身薄蓝锦衣,银丝杂了彩线缀在左襟上细绣了只赤顶墨尾的云鹤,映着一轮初升的暖阳,越发衬得他少年华美又淡远清峭。
霍长歌眼中一时竟无连璋踪迹,一股没来由的喜悦自她心头涌出,她凝着谢昭宁抿唇笑出颊边一对梨涡,负手蹦跶下了回廊,嗓音干净悦耳,似山涧间流淌过的清泉:“三哥哥,你瞅瞅,多日不见,我可长高了?”
她话音故意咬在“多日不见”上,语气不由娇嗔,不动声色斜睨他。
谢昭宁见着她些微一怔,还未回过神,便又红了一对耳尖,温声答她:“嗯,长了。”
这话原是瞎说,可他莫名便想顺着她。
连璋闻言“嗤”一声冷笑,面有不豫之色,上下一打量霍长歌与她身后跟着的苏梅,颇嫌弃得一摇头,绕过她便径自进了正殿宫门,竟也未理会谢昭宁。
若是往日,霍长歌只会觉得连璋这行为似有甚么大病,必是要不落下风与他掐上一架,如今只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眼里瞧不见他了,只堪堪一个谢昭宁,便足以占据她全部的眸光。
谢昭宁回完她,两人就那么干站着,廊上廊下,偶尔四目相对一瞬,也不说话。
多日不见,霍长歌似乎有许多话想与谢昭宁说,却又不知该再说甚么,平日里的机灵劲儿霎时全部飞走了。
“那……我走了,三哥哥你也进去吧。”霍长歌还晓得得避嫌,这宫里到处是眼线,她也不愿心迹表露得太明显。
“肩上的伤可好利索了?”她携着眼观鼻、鼻观天的苏梅正欲走,谢昭宁却轻声道,“腿可还抽筋么?”
“没好利索,腿也疼,可疼可疼了……”霍长歌闻言心里头微微得甜,抬眸又嗔他,唇角一撇,轻哼一声,“你也不来看看我,我明日便把绛云煮了吃……”
她说完故作气恼横他一眼,绕过他便出了院子。
苏梅:“……”
牙都要酸倒了。
谢昭宁瞠目一瞬,又啼笑皆非,前几天才觉得霍长歌似乎长大了,现下便又无端闹起脾气来,只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唤住她哄两句,遂便罢了,笑着摇头与皇后去请安,临进殿,又忍不住回头瞥了眼她背影。
*****
待到午后,霍长歌歇过一觉起身,往廊前倚着晒太阳逗绛云,陈宝拎着一套食盒来了,行过礼,便两手一伸,直愣愣得就要递食盒给霍长歌。
霍长歌手上还有瓷碟,来不及放下,南烟忙接过食盒捧着给她瞧。
那食盒古朴得很,上面连个雕花也无,掀开盖来,里面却是一盘那夜霍长歌在谢昭宁屋里吃过的荷花酥,嫩粉色的莲瓣层层叠叠,包裹住内里撒了些桂花的红豆绒。
霍长歌凝着那糕点一瞬怔住,她晓得这当口谢昭宁必不会来寻她,晨起那时不过她任性想闹他,没事儿找事儿罢了,谢昭宁却听了进去,将她抱怨当了一回事儿,自个儿不能来,便遣陈宝来了。
这般纵容她,又是想干嘛?
霍长歌心下一时乱成一团,眼神复杂,望着那盘糕点只不说话,不大能辨清喜怒。
“三殿下着陈宝来瞧瞧郡主伤势,”陈宝等过片刻,也未得霍长歌只字片语,倏得皱眉噘嘴,似是有些恼了,神情不豫盯着那食盒,跟个孩子似得左脚踩了踩右脚,口齿些微含混,闷声道,“郡主无事陈宝便要走了。”
霍长歌闻声回神,却敏锐觉察陈宝似乎不大喜欢她,这一世到今日为止,他们也只见过俩次,陈宝这一副如前世一般,觉得她抢了他东西还不爱惜似的表情又是哪儿来的?
霍长歌对陈宝亦心有愧疚,便客气笑着道:“有劳陈小公公了,这糕点我喜欢得紧,帮我谢过殿下。”
“当真喜欢?”陈宝闻言竟低声嘀咕,恋恋不舍似得瞧着那食盒。
喜欢你尝一尝呀?殿下说你喜欢吃,可你一口都不吃,我怎么回殿下嘛……
霍长歌只当他爱那食盒爱得深沉,将苏梅抬手招来,把手中瓷碟递给了她,起身亲自端出了那盘荷花酥,嘱咐南烟将食盒当下便还给了陈宝。
陈宝眨巴着双眼接过食盒,似乎一头雾水,抬眸欲言又止瞧了眼霍长歌,却是因得了谢昭宁着他不许多说多问的嘱咐,遂也没再说甚么,垂头丧气得转身走了。
南烟瞥了眼他背影,轻声与盈袖随口道:“素闻陈宝公公与常人不同,今日一见,行事倒果然出人意料。”
苏梅却只顾着睨霍长歌手里那盘糕点,抿着唇也不敢有太大动作,侧身背着南烟与霍长歌递了个眼色揶揄她——霍长歌喜好甚么她再清楚不过,这点心谢昭宁倒是会送,与霍长歌脚下那红腹锦鸡一般,都是可着她心挑选的东西。
她家郡主心动没动另说,只这位三殿下——怕也是离动心不远了。
*****
是夜,霍长歌只睡不下,她将那盘荷花酥正正摆放在寝殿中的圆桌上,只要她掀开帘帐,一眼便能瞧见,于是她夜里不住起身,掀开帐帘频繁往外探头探脑。
四下里黑黢黢的,静得很,她其实甚么也瞧不清,只模模糊糊能分辨出桌上似是有东西放着。
可就是那么个朦胧的影子,像是连着她心勾着她魂,只要她瞧不见了,便觉心里空荡荡的。
苏梅与南烟已在外间睡熟了,隐约可闻两道平稳的呼吸声。
霍长歌翻来覆去情绪越发古怪,拥被坐起默了片刻,倏得往身上套了衣裳,竟来不及唤醒苏梅与她放哨,只兀自从苏梅衣裳里摸出香囊往南烟枕侧搁了,便捻手捻脚往窗旁过去,无声掀开窗扇,似一片树叶般纵身飘出屋,轻车熟路得往羽林殿趁夜摸去。
屋外月上中天,下弦月挂枝头,月辉温柔撒下,照亮霍长歌脚下一条通往谢昭宁身边的道路。
亥时定昏,谢昭宁睡得正熟,霍长歌裹挟初春寒冷夜风进屋时,他陡然便坐了起来,撩开帐帘还未看清她人,便已脱口道:“长歌?”
“……嗯。”霍长歌怔怔看着他隐在黑暗中,只觉空了这许久的心,忽然就装满了,沉甸甸的。
“怎么——”谢昭宁随手抓了衣裳往肩上披,也未察觉他适才情急之下唤得是甚么,只当突然出了甚么要紧的事,话还未问出口,便听霍长歌轻声道——
“我想你。”
谢昭宁一滞,动作顿住,衣袍在他指尖被下意识揉成了一团。
霍长歌似也将自个儿说愣了一瞬,回过神来,便觉得她彻底明白了。
“我想你,三哥哥。”她轻声重复又说,嗓音微微颤抖,眼泪毫无征兆便落下来。
原来思慕一人,是这般的感受,爱上一人,也不用很长的时间。
那短短一句话,被她合着低泣说出来,像是一片羽毛可着谢昭宁心尖儿上轻轻扫了扫,他遽然心脏狂跳,呼吸骤乱,透过昏暗室内,愕然望向她,竟一时失语。
四下里寂静得厉害,一时间似乎连外面的风声都停了,天地间只余下这么一座小小的寝殿。
“我——”谢昭宁缓过半晌,仍手足无措,丢下衣裳起身,下意识便朝她走过去,嗓音微颤。
黑暗中霍长歌瞧不清楚他神色,生怕他说出甚么让她难过的话来,倏得彷徨,不待他走近,踮脚仰头倾身,凑到他侧脸旁,“啾”一声就亲了他。
谢昭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