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汉将军宠妻日常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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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子戏 更新:2024-05-16 06:09 字数:6336
“你看是用腿走过去,还是用刀送一程?”
他咽了咽口水,从地上爬起来,挨个叫了将军,又叫人牵马,他还以为是陪着顾青喝喝茶,再派人去乡里做做样子,这救灾就算过了,如何他也要去啊!
赵信坐在马上,看着这磨磨唧唧的县令,心里不大痛快,目光紧盯着这人颤微微上马,刚坐上去还没动呢,就抖得跟筛子似的。
阮文永骑马的次数少,上去了脚都不知往哪放,可身后赵信黑洞洞的目光叫他不敢吭声,赶鸭子上架似的喊了声驾,夹着马腹就这么领着人往恩水乡去了,中途赵信还嫌他骑得慢,给了他马一鞭子,吓得阮文永叫得比马还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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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堤的洪水肆虐呼啸,一如困兽做斗许久,放得归山的虎,岸堤一破,再无遮掩,汹涌地朝十里八村奔去,所到之处,举目望去,汪洋成海——阡陌交通被浊水覆盖,犬吠孩啼声嘶力竭,衣裳农具、牛羊草木斑驳地飘在水面上。水淹了大半个恩水乡,远远看去,便能看到窝在屋顶上哭嚎的人,水里抱着浮木偷生的画面刺目。
顾青刚到,看到这场景连忙下了马,村里的房子怎么撑得住人?稍微宽裕的勉强是瓦房,一般人家那就是泥房草房,可就是瓦房,平日到屋顶扫雪都还要小心翼翼,哪里撑得住人?这要塌了栽下去,那就真是没命了!
乡佐在顾青后头追,他步子没顾青大,落后一大截,等顾青已经爬上房梁的时候,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水都挡不住他冷汗跟着下,嚷起来:“将军怎能亲自下水!这下头脏得很!您快上岸等着!”
顾青只当没听见,从上头老妇人怀里把两个小孩抱过来,又把他们放进乡佐怀里:“领着他们往高处去,安置地找好没?”
乡佐抱着孩子,瘦骨嶙峋的抱着不重,直到这会儿还不哭不闹,眼瞅着是吓傻了,听顾青问起,急急说:“土地庙附近划了块地方……好在没下雨,不然还不知会变成啥样……”
某个念头在顾青脑子里一闪而过,可还没来得急抓住,就已经重新回到水里了——
一忙了三四日,才好险将村子里的人救出来。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人,等阮文永那边清点户籍才能晓得下头还淹着多少,又死了多少。这决堤、洪水最等不得,就怕这些死人泡在水里,腐了烂了传出疫病来……救命可比救人难。
顾青这几日就没歇过,大半时间都泡在水里,刚开始还有人念着他的身份,前前后后地劝,到后来就没人说了,这事还非得顾青来办——村里有好些老人见着人来救,那是抱着房梁不松手,嚷嚷着说房子田地都没了,活着有啥用,反正最后也是死,不如现在死了算了。这些人喊得大声,可顾青一来,那人就不敢喊了,喊啥也不管用,人顾青直接把他提走了——
又是发大水,又是出太阳的,下头湿着,上头干着,顾青都泡臭了,今个儿忙到日头下山,才算是有机会去一去土地庙那儿的破棚,闵川和镇玉正靠着头在床板上睡着,听到动静,困得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见是顾青回来,又连忙从床板上爬起来。
顾青随手扔掉已经泡得发臭的袍子,蹬了鞋:“睡你们的,一个破木板都睡得着,瞧你们没出息的。”
闵川、镇玉抱着袍子还没来得及推辞,定睛一看,顾青已经靠着棚梁,坐在草垫上睡着了……
人救上来后,还得忙着把豁口堵住,麻囊袋子装土堵塞加高,一个垒着一个,又是忙了两日,这堤水才算堵住了。
阮文永拿着账册来同顾青汇报,说村子里冲垮了多少田庐、房屋、田良,到底也跟着在水里泡了好几日,说完没等顾青发话,自己都歇了一口气:“还好发现得及时,这洪水没给冲到外头去,不然罪过可就大了……年年春汛涨潮,也没瞧见像今年这般决堤,去年还修了堤坝呢……万幸是没下雨,不然还不知要折腾到几时,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顾青原是听得不在意,却也越听越不对——去年修了堤坝,没道理连春汛都防不住,若说真是发了大洪水,也不该只淹这么点地方,况且这几日连雨都没下,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决堤了?
“从前没这回事?”
“那是决计没有的!”阮文永立刻说,“咱们文平县水利做得好,十几年都是头一回。”
兴许真是偶然,顾青没深问。
直到晚饭时,有个瘦瘦弱弱的火头兵站在棚子外看了顾青好几眼,又畏畏缩缩地不敢进来,顾青吃饭抬头,抬头吃饭的功夫,就瞧见这人了,指了指他,把人叫进来:“你站在外头干啥呢?没饭吃?”
那人腼腆得厉害,听到这话连连摆手,挠着后脑勺想了半日:“将军,俺从前是修堤坝的……”
顾青咬着馒头,还分了他一个:“你说。”
那人拿着馒头也不吃:“俺就是觉着这堤决得不对劲……俺家以前海边的,渔村,经常决堤,但规模都不大,淹一次也就半个村子,俺听那些大人说,是有人盗、盗……盗啥俺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有人偷偷挖堤坝。”
这叫盗堤。
“俺老家那边做买卖的人多,那些商老板要走船卖东西,修了堤坝,他们就得绕路走,所以就有人盗……偷偷挖河堤。”
顾青吃着饭:“你们那没人管?”
“管啊……淹了人就管,不过后来淹得多了,村里就没人住了。”那人说着,忽然道,“那些当官的收了钱,就算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候朝廷发粮下来,倒卖官粮,又挣一大笔银子,哪个口袋都不会亏着,苦的是老百姓……”
顾青说知道了,又给他一个肉包。
决堤的原因很多,排涝於田,这其实是利民的法子,可南梁也出过百姓为了灌溉农田而偷挖堤坝的案子,除此之外,也有损人利己情况,如方才那人说的商贾为行水路。
用过饭,顾青带闵川和镇玉去河岸边问情况,这里修堤坝的除了村子里的壮丁,大部分都是跟着顾青来的,他想要知道什么,很容易。只问了一圈,便知道哪处补得多,是否集中。顾青心里有了计算,又到土地庙那打听情况,谁知还没到庙里,百步之内便有哭声,偶闻妇孺低声语,尽叫老父莫悲伤——
镇玉这几日常过来给里头的难民分发米粮,情况都知道:“如今县里的米粮快不够吃了,阮知县已经派人去城里借了,可吃不上饭还是次要的。”镇玉说着,神色都认真了,“近几日倒春寒,大家伙又在水里泡了这般久,大人都不一定好受,就更别说小孩了,这几日已经因为高热死了好些人,大夫够不够事小,药不够……”
顾青也晓得事情的严重性,今日一早就已经叫赵信他们回宜州了,也不知道何时能送药来——
他们这会儿着急,外头就有人说找顾将军。
顾青和镇玉又往外头去,这一问,说是将军府、顾夫人来了。
顾青步子没停,眉头却皱起来了,不敢相信,这人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可能来这么远的地方,而且又不是来玩闹,这是救灾,季卿语来这做什么?简直胡闹!顾青这么想着,越走越急,心里只想着等见着人了,就立马把她送回去。
镇圭也是没用,叫他看个人都能给看跑了,回头得罚。
顾青一路走,一路急,把家里的人全怪了一通,步子也越来越快,根本没想过是自己话没听全。去到那儿一看,顾夫人是没有的,顾夫人的弟弟倒是有一个,其实顾青也不认得那人,只是听那小子叫他:“姐夫。”
顾青脸色微沉,没见着人比见着人还生气,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叫什么名字?”
这人见顾青这么大个头,这么黑一张脸,连个笑都没有,全然不知自己怎么把他得罪了,心里慌得很:“……王,王骏。”
“结巴?”
“不、不是,结结巴。”
“……”
顾青的脸更黑了:“谁让你来的?”
“卿、卿语表姐……说姐夫在这救人,缺粮食、缺药材、还缺人手,就把我叫来了……”
顾青往后头那些马车瞧了眼,心里嘀咕败家,嘴上却道:“带人把东西分了,看看还缺什么,叫人给补上。”
王骏得了令,就要跑,可刚松半口气又提了起来,想起什么似的钻进马车,从里头拿下来一个包袱,又几步跑过来,以为顾青没注意到他,先悄悄站了直:“姐、姐夫,这是表姐让我给你带的。”
顾青随手接过去,一脸不在意的黑脸。
直到晚上回去休息,顾青才一副刚想起来的模样打开——里头没什么东西,一双鞋子、几件衣裳,可顾青看了好半天没动。
周遭一切都是臭的,洪水还没退走,腐木腐水,到处荒凉,只这一处,沾了点季卿语身上的熏香,仿若枯木生花,纤尘里散发出一缕沁人幽芳。
顾青拿起来闻了下。
香得很,全是季卿语身上的味道。
第31章 为所欲为(二合一)
深春谷雨, 茶香永日。
顾阿奶看季卿语泡茶,茶烟袅袅从杯盏中升起,浅白色的一缕, 在她黛色清丽的眉眼间淡去,教人心静:“你也不用日日跑来陪我这老太婆喝茶……阿青说你喜欢看书,你整日陪我坐着闲说话, 不是耽误你时间嘛。”
“书总是看不完的,今日可以看,明日也可以看。”季卿语把茶杯放好,素手端到阿奶面前,“阿奶可嫌我吵闹, 不想我来?”
“这家就没有比你更安静的了, 哪里会嫌你吵闹咯。”顾阿奶笑起来,面上的褶子都绽开了。
季卿语这才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实话:“孙媳日日过来叨扰,其实是想偷学阿奶刺绣的手艺, 先前瞧过一回,阿奶的手艺好生不同,又好生厉害。”
季卿语说起这个,顾阿奶就不虚了:“你早说嘛。”说着起身去拿绣棚和花布, 坐在季卿语身边,给她绣燕子看。
季卿语说顾阿奶的绣花手艺好,也不全是诓老人家开心,是真的觉得好, 而且好就罢了,只这绣法同他们江南的绣法不太一样, 顾阿奶又是江南人,叫人不明白她是从哪处学的。
顾阿奶给她绣了一小段, 又叫她也绣一段,季卿语学得快,顾阿奶便总是夸她聪明,每次那些夸张的话说起来,总让她想起曾祖,曾祖夸她作诗比他年轻时有灵气,说起来就是国子监的学生都不如云云。
顾阿奶笑着:“不怕告诉你,这手艺是阿青他爹教我的。”
“将军……爹?”季卿语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不到吧?”顾阿奶每次说起这事就笑,“我也不晓得那小子打哪学来的手艺,还说要教我,让我和慧娘能一道去镇子上卖刺绣,不用跟他在地里忙活,刺绣卖得贵、挣得多、不累人,一方帕子,就要那些夫人小姐一两银子。”
慧娘便是顾青的阿娘。
“后来去了吗?”
“没去成。”顾阿奶说着,脸上却没有遗憾,“后来慧娘有了阿青,不好去镇上了,慧娘舍不得孩子,她和阿青爹也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去。后来就想在村里帮人家绣衣裳……可村里的女人,哪个不会些绣活?都不愿意花这个钱,花花鸟鸟而已,就是不绣东西,也不想浪费这个银子,而且乡里乡亲的知道你绣得好,都上门来请教,这是收不得钱的,会叫乡里说你小气,那名声就臭了……后来罢,这挣钱的营生也就不了了之。”顾阿奶看她聪明,一学就会,没一会儿便绣出了模样,“如今也能传给你了,你这竹子绣得漂亮,绣得直,给阿青做中衣,他定喜欢。”
季卿语一愣,全然没往这方面想过。
顾阿奶又说:“别看阿青现在阔气,那都是阔在外头,请人吃酒那是不客气,可自己一件衣裳穿了几年都不换,叫我是缝了又补,这是苦惯了……说他小气吧,每次出门回来,给我买的又都是金贵的人参、灵芝,糖糕都是拿漂亮盒子装起来的……”顾阿奶说着,想起自己第一次吃糕点时的事,“城里花样子的糕都贵,一问五两银子一盒,那不是吃金子嘛。”
听了阿奶的话,季卿语想顾青这人确实阔气,龙井一买就是三斤,当真不要钱一般,就这吧,还嫌洗澡费水……她绣着青竹,心里想,顾青到文平救灾去了,既是大河决堤,那肯定得下水,可他们走得急,衣裳也不知带够没有……
季卿语这一担心,顾青便去了几日没回来。
她看菱角收拾衣裳,瞧见好几件顾青的旧衣裳,穿倒是不常穿,只每日打拳时穿一穿,衣裳都洗薄了,稍微动作大点就要破,季卿语晓得他的粗性子,又觉得文平县不远,怕是真能送些东西过去。
这么一拿主意,季卿语便忙了起来,原先学刺绣的中衣快绣好了,勉强算作一件,改日又到街市上给顾青买了好几件衣裳,穿在里头的、穿在外头的,都有,也大多选的是深色,太鲜亮的倒不是觉得他不喜欢穿,而是顾青这人和肤色就不适合亮色,唯一亮点的,就拿了件暗红。
买来的新衣裳得洗过才能穿,这样会软和些,穿着舒服,季卿语叫菱书去忙,自己又给挑了双鞋子。如今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下了水,免不了要喝姜汤去寒,文平县那边肯定忙,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顾得上,镇玉和闵川都还是孩子,那药也得备上。
季卿语又到药铺里抓了几副药,多是驱寒补气的,就在她们起身离开时,有个妇人抱着孩子来买退高热的药,说是孩子贪玩掉进池塘里了——
季卿语神思一顿,看着手里的药包,退了回去,问掌柜的要了张草纸——既然要找人跑这一趟,就不能只送衣裳鞋子,也不能只顾着她的夫君。
文平县决堤,那是关系民生安危的大事,如今大水冲了房子,粮食指定没了,房子或淹或塌,短日子里住不了人,那御寒的棉被衣裳免不了,小孩子泡了水着了凉,大夫有没有都是次要的,药材便不好买。
这么一通想下来,顾青那儿是这也缺,那也缺,全然是一个包袱装不下,得叫人跑动起来。
季卿语没掌中馈,拿不到家里的账本,也不好问黎阿栓家里账上有多少银两,这些东西走的都是季卿语的私账,只如今幸好不是饥荒年,粮食药材棉衣都好买,可大夫却不好找……她捏着帖子,站在书房西窗边上出神,好半日不知自己在纠结什么——文平县缺大夫,她就是半个大夫,可她又不能是个大夫……
如今宜州,鲜有人知季家主母是云阳王氏的女儿,因为季家不许宣扬,也不许她们和王家交往太密,就连她去云阳那几年,父亲也只说送她去京城了。
可季卿语到底没随他的愿,除了养病,回来时,还带着一身外祖教的医术,一马车的医书。季云安不是不喜欢她学医,只是不喜欢她这医术是从王家带来的……
从小季卿语在季家,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父亲得了什么赏赐总想着她,从里头挑出一件,他喜欢的,季卿语也喜欢的,送给她。季卿语不是从小便饱读诗书,年纪尚小的孩子谁喜欢被关在书房里,都有稚童心性,季卿语是被养出了文人模样,而季云安最喜欢的也是她这文人气,瞧上去半点挨不着商贾的铜臭味。
也不知几岁的时候了,季卿语出门半日的功夫,再回来,书房里的医书全被搬空,换成了诗集和文论,季卿语去问,娘却不让她问,说是烧掉了,全都烧掉了……至那日起,季卿语没再替人切过脉,也没同别人说过医术的事。
直到去年上了严明寺——
乐山师父突发恶疾,情急之下,季卿语只得出手相救,也是那日,季卿语会医术的事才叫季家和王家以外的人知道。
乐山主持受她照顾,看出她心结所在,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整日同她说那些寺里常来的没钱治病的贫苦人,也并非疑难杂症,可就是因为拿不出几两碎银,只能在家干熬着等死,把希望寄托于神佛,想着拜一拜,病就能一夜好起来。
可这如何不是痴人说梦?季卿语听完,久久未言。
就是这般几番邀请,季卿语推辞不下,没再拒绝,在严明寺起了隔帘,替人问诊,分文不取,也不露面。
先前顾青问她,是不是真的不信神佛,她不敢说不信,这是真话。
顾青又问她,有没有做过好事,季卿语想,借伞能算一件,看病,或许也算……
她心下叹息,只下次,再告诉他吧。
季卿语捏着帖子站了一会儿才把菱书叫来,让她去崔家医馆请大夫帮忙,跑一趟文平——崔家医馆是宜州最大的医馆,坐诊的崔大夫据说从前是太医院的,医术很是了得,崔大夫和崔夫人老来得女,将一身的医术全传给了女儿。
菱书晓得这人,崔灿,字琼琼,如今宜州文人吵得最多的便是崔季二人孰美,这人在宜州大有来头,不止喜欢医术,还喜欢读书,崔家书坊也是她家的。
菱书拿着帖子刚走,季卿语又有客人来,只她不肖看,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噔噔声,便知是谁——“二娘,二土来陪你玩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