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摇摇头， “没有。”
  不知道为何，陈志安从这句话里听出满满的心酸，他同情地看着林晓，暗暗决定一定要尽自己所能把这场官司打赢。
  法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原以为这就是一桩家庭内部纠纷，毕竟这个年代子女状告父母的案子并不多。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陈志安拿出一样又一样的证据，林晓被班晓霞抓伤后的验伤报告以及照片；学校高老师、教导主任、年级组长甚至校长的证词；甚至其中还有赵妍的。
  一字一句都在说林志鸿对林晓是多么恶劣，根本不配做父亲。
  “污蔑，这些都是污蔑！”林志鸿忍不住吼叫。
  林晓平视前方，充耳不闻。
  法官重重地敲了一下法槌，“肃静！”
  “被告，现在是原告方发言时间。”
  林志鸿不敢说话了。
  他欺软怕硬的本质在此时得到了最明显的体现，面对法官-法庭上的主宰者，他当然不敢像对待林晓那样那样吼叫。
  法官面无表情地听完了陈志安的陈词，也仔细查看了所有证词后交给了一旁的书记员。
  而林志鸿也终于被允许发言，他说陈志安的所有言论包括证词都是污蔑。
  “一定是他和林晓串通好了，故意整我的。”
  林志鸿没有学过法律，也舍不得钱请律师，而是选择自辩。可惜，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他，根本说的牛头不对马嘴，所用的词语适合菜市场吵架，却不适合法庭。
  接下来说的也都是些琐碎事情，比如他当年是怎么为了林晓几年不结婚，又是怎么排除万难供林晓读书生活，不仅毫无重点而且语无伦次。
  林晓目光清冷地看着他，这个前世在自己面前永远振振有词、永远有理的人，此时好像是褪.去了外壳的贝类，其软弱而无力的形体终于暴+露在世人面前。看起来可笑又可悲。
  法官也有些不耐烦，微微皱眉打断了林志鸿，“被告有可以提交的证据吗？”
  证据？
  林志鸿懵了。
  好像还真没有。不过，他是林晓亲爹，在她面前有绝对的权威，这不是明摆着么？还要什么证据！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到底还有一点儿理智，选了比较温和的表述方式。
  可法官是什么人？法庭上见过更胡搅蛮缠的当事人。
  他立即就看出来林志鸿藏在高昂头颅之下的心虚，“那就是没有证据，被告坐下，原告律师请申诉。”
  林志鸿说了一半的话被堵在喉咙里，闷闷的十分难受。他脸色铁青地看向原告那一方。
  现在发言的所谓律师，也不知道林晓是从哪里找到的，说不定是勾.引过来的。小小年纪，就这么不要脸，简直跟她妈妈一模一样。
  可惜，整个局势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陈志安有理有据有节地陈词，林志鸿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他再傻也能看出来，最后的结果肯定对自己不利。此时才深深后悔没找个专业律师。
  到了后半段，林晓选择自己陈述。倒不是她不相信陈志安，只是觉得在如此重要的时候，她不甘心做一个旁观者。
  陈志安开始还不太同意，但是接触到少女坚定的眼神之后，他就改变主意了。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子，她不仅有着远胜他人的勇气，还有着清晰的头脑和伶俐的口齿。她肯定可以做好的。
  “法官大人，”一道清脆的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响彻在法庭中。
  “我知道，几千年来流传的孝道，让大家也许包括您都无法理解我状告父亲的行为。”
  “以前，我也认为子女要无条件服从父母，毕竟生命是他们给的。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刚才我方律师提交的证据已经表明这几年林志鸿根本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甚至在前些天，林志鸿到学校门口找我，勒令我退学，说供不起了。和我奶奶每月生活费500元，而他的月收入是1300元。”
  “据我所知，他在几个月前刚刚借给小舅子2万元，而且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借出去的前累积也有2万。”
  “你胡说！”林志鸿唯有这么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法官再次敲响法槌，“被告，这是第二次，如果你连续三次咆哮法庭，我只好让工作人员把你请出去了。”
  林晓看都不看他，把相关证据拿了出来。
  林志鸿单位财务出具的收入证明，自己和奶奶最近一个月的生活费记账，以及林志鸿对面邻居的证词-几个月前的晚上，班小霞的弟弟确实上门，临走拎着一个黑袋子。
  此时，林志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死丫头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东西？
  据他所知，林晓根本没有记账的习惯，而老娘不识字，也就是说早在一个月前、甚至更早的时间，林晓就开始准备了？所以才会有一个月的记账。
  而林晓又是何时去找自己对门的，又是怎么让对方答应提供证词的？
  更加可怕的是，她是怎么拿到他的收入证明的？林志鸿也不傻，立刻就猜到单位里有人给她做内应。
  而很快地，他就见到了这个内应。
  老李站在证人席上，看都不看他，面向法官发言。
  “林志鸿是我多年同事，我曾亲眼见到林晓找他要生活费，当时林志鸿不愿给，林晓还写了欠条。”
  林志鸿都要疯了，“老李，你出卖我！”
  老李看都不看他，说完了证词便离开了。
  林志鸿看着被关上的法庭的大门，只觉得浑身发冷。而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道：“法官大人，我还有证据。”
  说着他从兜里摸索了半天，摸到了一张纸。
  “这是林晓给我写的字据，白纸黑字证明她同意以后归还抚养费。”既然以后要归还，他现在选择不给不也很正常嘛？
  话音未落，就见法庭上的人都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
  这不是正好证明他们父女关系不好、而且林志鸿没有尽到抚养林晓的责任了吗？”
  如果父女关系好，孩子干嘛还立这样的字据？
  法官也觉得林志鸿太过不着调，他看向林晓的目光中隐隐有了同情。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觉得林晓不顾孝道，现在的想法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么一个枉顾责任、色厉内荏、不着调的父亲，让身为子女的林晓如何孝顺？
  “好，现在法庭开始宣判，”
  “林志鸿，身为父亲枉顾职责，不仅纵容妻子对林晓进行精神和身体的双重虐待，甚至拒绝支付抚养费。鉴于此，本庭在此宣判：林志鸿与林晓断绝父女关系，并一次性支付后者生活费至18岁，共计1800元。”
  原来才1800啊？
  林志鸿松了一口气。早知道是这么点钱，他刚才就那么费劲了。不就是1800吗？一个多月的工资而已。
  然而，法官还没有说完，而接下来的话让林志鸿面如死灰。
  “林志鸿名下房产2套，其中原告林晓正在居住的一套归其所有。”
  “不行！我不同意。”林志鸿咆哮起来。
  法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若有对本法庭宣判持有异议，可在期限内上诉。”
  -
  记者们是不被允许进入法庭，但他们一直等在门外。法庭的大门一开，林晓率先走出来。
  记者们围上去，“林晓，请问结果如何？”
  林晓这一回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笔直地站在原地，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感谢法官的公正裁决。”
  这肯定就是胜诉了呗？记者们又不是傻子，很快有人继续问细节，被陈志安拦住，“抱歉，我都当事人还是在校生，需要立刻回学校上课，有什么问题你们问我吧。”
  林晓从人群中挤出来，回头看去，但见陈志安神采奕奕、侃侃而谈。
  有了这桩案子，他应该会比前世更早熬出头吧？
  第31章
  林晓从法庭出来， 骑上自行车回家。
  早春三月，气温寒凉，可她不觉着冷， 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充斥在全身，温暖而轻松。
  她先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苹果和梨，卤猪蹄买了一个， 酱牛肉买了半斤。几个塑料袋挂在车把上， 晃晃悠悠地到了家。
  “奶奶，我回来啦！”林晓一边开门一边喊。
  但她看到的是奶奶忧愁的脸， 和红着的眼眶。林晓的笑容慢慢隐没， “奶奶，这是怎么了？”
  “你真的和你爸断绝关系了？”奶奶边说一边抹眼泪。
  她无法理解孙女的行为，在她看来， 无论父母有多大的错，身为子女总该原谅的。何至于就上了法庭？
  林晓叹口气， 把东西放去厨房，回来拉住奶奶的手，微微屈膝， 让自己的视线和老人家平齐。
  “我爸对我怎么样，奶奶您是知道的。而且， 几个月前他让我退学挣钱，到现在也没有给咱们生活费。”
  奶奶疑惑地看着她， “那这几个月……”
  “是我自己挣的钱。”林晓简短地把自己利用课余时间卖书的事儿告诉了奶奶，“安装电话的钱也是我挣的。”
  奶奶沉默了。
  过了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林晓的头顶， “孩子，你辛苦了。”
  高三，未成年。正常家庭的孩子们还啥都不知道呢，而林晓却要承担起生活的重担，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她这个老婆子。
  想到这里，埋怨和责备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看见奶奶沉默不语，林晓知道对方心里还有解不开的疙瘩。
  奶奶的思维和观点，在林晓看来很多都是错的，可她不能僵硬而粗暴地驳斥，只能慢慢开导。
  这位老人，从50岁起开始照顾她，把她从一个小猫一样儿的小婴儿抚养到现在，在前世奶奶一直陪伴她到生命的尽头。
  期间付出的心血、精力，不是几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林晓愿意付出努力开解奶奶，甚至退一万步讲，即便奶奶最后还是无法真正理解她，她也不会怨恨。总之，这辈子好好孝顺奶奶就是了。
  她走到厨房，洗了水果切好给端过来，“您看，我买了水果，快吃点。”说着，她用牙签插了一块苹果喂进奶奶的嘴里。
  “甜不甜？”
  “挺甜的。”奶奶顺嘴回答。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孙女儿，虽然心里还有些疙瘩，但到底也舍不得真的对林晓冷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