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好像有大病 第12节
作者:王锦WJ      更新:2024-05-16 13:58      字数:5997
  李清露十分感激,道:“多谢师父。”
  秋云师太道:“早点休息,明天上完早课过来找我。”
  她转身走了,李清露知道师父是为了自己好,若是能除掉这个痕迹,就算受再大的苦也值得。
  她把手缩在袖子里,一心希望能回到从前的生活。只要消除了它,就能跟魔教的人一刀两断了。
  第十章
  无量山周围弥漫着薄薄的白雾,阴沉的气氛笼罩着这片地域。
  山上生着大片的蓝花楹和松树,青石铺就的山道蜿蜒向上,青灰色的屋顶掩映在树丛中,山中有高大的殿宇、亭台楼阁,也有钟鼓楼、营房和练功场、牢狱。苍青色的月光照下来,给这座山增添了几分凄迷的气氛。
  徐怀山经过界碑,一块大青石上雕刻着一只狰狞的野兽,长得像虎豹,却更小一些。它目中凶光毕露,足下踏着三道水波纹,是业力司的图腾。界碑的背面刻着擅入者死四个字,凶兽昂首咆哮,仿佛在警告外人不得再向前一步。
  头一次见的时候,徐怀山就不太喜欢它,隔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习惯。
  守山的侍卫见了他,纷纷行礼道:“恭迎教主。”
  徐怀山没什么反应,走上了石阶,缓步往山上走去。
  云山殿中依旧烟气缭绕,徐怀山走进书斋里,见朱剑屏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垂着眼帘。他一只手放在桌上,郑雨寒正在给他把脉。
  徐怀山道:“怎么了?”
  朱剑屏睁开了眼,道:“最近头有点疼,让郑先生来看一看。”
  徐怀山看向郑神医,道:“要紧么?”
  郑雨寒把完了脉,道:“军师没有大碍,就是最近有些劳累,肝经风热,目赤肿痛。开几副药调理一下就好了。”
  徐怀山嗯了一声,把胳膊底下夹着的一卷锦缎和一包胭脂水粉放下了。锦缎是绛红色的,上头的花纹有些明显,男子穿怕是不太合适。朱剑屏道:“这是……”
  “应该是我姐买的,”徐怀山淡漠地说,“我醒来的时候,怀里就抱着这卷丝绸。”
  从两年前开始,他有时候会忽然间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另外一个地方。他对于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隐约会有一点印象,有时候又完全不知情。徐怀山为此十分困扰,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据身边的人说,他失去意识的时候,【钟玉络】会占据他的身体,像生前一样行事,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去世了。
  教中开始有人流传,说教主是鬼上身了。前任教主年纪轻轻就过了世,心有不甘,所以在人间流连不去。徐怀山一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把胡说的都拉出来打了十来大板,教里的流言才渐渐平息下去。
  可就算周围的人不说,他的症状也没有减轻。钟玉络出现的次数反而越来越频繁了,起初是几个月一次,后来发展到十天半个月就要现身一回,来的毫无征兆,让他防不胜防。
  他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郑神医身上,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郑雨寒诊断他是因为亲人去世,受了太大的刺激,得了癔症。然而他这种症状十分罕见,一般人精神出了问题,会变得歇斯底里、或是终日疑神疑鬼,而他却是分裂出了一个完全独立的人格,以钟玉络的方式生活。纵使郑雨寒的医术深湛,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慢慢针灸,希望能够起到一些作用。
  徐怀山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但也没什么办法解决,只好这样活下去。反正他跟他姐的感情一直很深,若是能以这种方法把她留在世上,也不是件坏事。
  不只是他习惯了跟钟玉络共生的方式,时间久了,连周围的人也习惯了。大家不但没了一开始的恐惧感,若是有一阵子没见到她,反而还会有点想念。
  朱剑屏道:“那就让人把东西先收起来,等她回来了再处置吧。”
  徐怀山喝了口茶,朱剑屏道:“金刀门的人动手了么?”
  “去晚了一步,黄河镖局的货被石奴抢走了。”徐怀山道,“我以为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听他们说好像叫什么玲珑锁,是压在洛阳花神庙下面的宝贝。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这回有姜家头疼的了。”
  朱剑屏觉得有点棘手,道:“金刀门这一回得了手,恐怕日后会更嚣张。”
  徐怀山自然清楚这些,但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们总不能管的太宽。姜家的人也不是泥塑木雕的,丢了东西自己会想办法去找的。
  徐怀山道:“还是得密切盯着金刀门的动向。派几个哨探在风陵渡待着,一旦发现金刀门有异动,立刻回来通报。”
  朱剑屏答应了,徐怀山站了起来,扬声道:“云姝——”
  一名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从帘栊后走出来,行礼道:“教主,有何吩咐。”
  云姝是月练营的营主,统领着业力司里的女众,平时在云山殿服侍徐怀山,性情十分柔顺。
  徐怀山白天在树林里以头戗树,此时身上沾满了灰尘,衣袍上还划破了一道口子,实在不成样子。他道:“放些热水,我要沐浴。”
  云姝答应了,去侧殿的浴池中放满了热水,又准备了替换的衣服。徐怀山脱去了衣裳,张开手臂在浴池里泡了良久。他的身材结实,肌肉绷在骨骼上,充满了力量感,是常年经受严酷锻炼的结果。到处弥漫着朦胧的水汽,空气里飘散着茉莉沁人心脾的香气。他闭上了眼,整个人松弛下来,渐渐地睡着了。
  郑雨寒一会儿要给徐怀山针灸,便留了下来。朱剑屏陪他待在书斋里,坐着喝了一壶君山银针。
  天渐渐晚了,云姝带着几个月练营的侍女去点灯。几名女子穿着流云一般的长裙,从大殿里走出去,沿着走廊依次把六角的白纱宫灯点起来。幽幽的红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透着一股寂寥的感觉。
  朱剑屏放下了茶杯,轻声道:“教主的病治的怎么样了?”
  郑雨寒沉吟了片刻,什么也没说。朱剑屏虽然与他情同兄弟,但徐怀山毕竟是教主,有些事情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朱剑屏的心思聪明剔透,看郑雨寒的态度就知道没有太大的进展。
  他叹了口气,道:“除了药石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来治?”
  郑雨寒道:“他这是心病,却没有心药来医。他觉得愧对钟教主,已成执念,除非他自己放下,要不然真的很难解开这个心结。”
  朱剑屏道:“若是能为钟教主报仇,他的心病是不是就能好了?”
  郑雨寒想了想,道:“可能吧。这种病拖的越久越麻烦,若是要杀白子凡报仇,还是得尽快。”
  朱剑屏叹了口气,道:“可那姓白的知道咱们教主对他恨之入骨,无论如何也不肯露面,咱们根本就没有杀他的机会。”
  两人说着话,忽听大殿后面传来一个烦躁的声音。
  “让你拿我的衣裳来,这是什么臭男人的衣裳,也配让我穿!”
  几名侍女小声道:“教主息怒,婢子这就拿衣裙来。”
  朱剑屏和郑雨寒对视了一眼,听这说话的口气,就知道钟玉络又回来了。
  有侍女快步捧了长裙过来,钟玉络总算满意了。她穿上了一身绛红色的宫装长裙,衣袖宽阔,衣摆上绣着金色的流云纹。徐怀山的身材瘦削而高挑,穿上女子的衣裳也不至于太违和,反而有种飘逸的美感。
  她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回到了卧室,在梳妆台前坐下,淡然道:“给本座梳妆。”
  黄花梨镜台雕琢成云托月的形状,桌面上泾渭分明,左边是徐怀山常用的发簪、发冠和玉佩,以朴素简洁为主。右边则摆着鎏金的首饰匣,盒盖开着,露出精美的耳环、花冠、璎珞和戒指、手镯。抽屉里放着香脂、珍珠粉、胭脂等物,这些女子用的东西越积越多,渐渐有把徐怀山的所有物挤出去的倾向。
  钟玉络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的,自己给他留一点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一个大男人用什么梳妆台。随着时间推移,她新裁的衣裙渐渐占满了大半个衣柜。徐怀山一向不敢对他姐有半点微词,只好让人把自己的衣裳收拾起来,放在了屋角的几个樟木箱里,把地方腾出来给她。
  一名侍女拿起梳子给他慢慢地梳头,一不小心扯断了她一根头发。钟玉络嘶地倒抽了一口气,抬眼看镜中的人。那侍女十分惶恐,连忙跪在地上道:“教主恕罪!”
  她叹了口气,道:“一个个都笨手笨脚的,算了,本座自己来。”
  那侍女放下了梳子,躬身退了下去。钟玉络拿起了鎏金梳子,对着昏黄的镜子,慢慢地把头发梳开,动作温柔的就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朱剑屏隔着水晶帘看着徐怀山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他小声道:“他难道看不出自己是个男人么?”
  郑雨寒寻思了一下,道:“他只会看到他愿意看到的东西。可能在他的眼里,现在他就是钟玉络的模样吧。”
  郑神医猜的不错,镜中的人依稀就是钟玉络的容貌。他微微一笑,钟玉络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跟记忆中的她没有半点差别。
  弯弯的蛾眉下,是一双明亮有神的凤眼,她的鼻子挺秀,鹅蛋脸抵消了几分性格中的锐利感。她生气的时候让人望而生畏,笑起来时又十分明丽,有种牡丹花般的大气端庄。
  这么美好的姑娘,天生就应该活的明媚灿烂,谁能想到她才二十出头就去世了呢。
  钟玉络和徐怀山在活死人坑里长大,好不容易熬到了孙孤诣去世。本以为姐弟俩能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上天还是没有眷顾他们。
  钟玉络当上教主之后,认识了白子凡。此人没什么能安身立命的本事,只是生的阴柔秀美,十分招女子喜欢。据说此人上街时,常被妇人女子围住车驾观看,比起魏晋时的潘安宋玉也不逊色。
  白子凡的剑法稀松平常,口才却是极好,与人交谈时博古论今舌灿莲花,哄得人十分欢喜。他家道中落,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去投奔父亲的旧友,在苏长碣府中做一名清客。
  那日钟玉络访友从荆州郊外路过,见白子凡被几个土匪纠缠。几条大汉相中了他面如傅粉、唇红齿白,比女子还要好看,便要带他回去做个压寨相公。白子凡气得脸色通红,与他们打了一场,却败下阵来。他宁死也不肯受辱,拔剑往颈中一横,就要寻死。
  钟玉络当时觉得这小子确实生的漂亮,也有些骨气,便随手救了下来。
  白子凡感激她救命之恩,把她当成了仙女一般敬重,问她是何门派的人,说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钟玉络把落脚的地方告诉了他,数日之后,白子凡带着礼物来道谢。他模样俊秀,说话又好听,极会哄女孩子。一来二去,钟玉络便陷了进去。两人相爱之后,白子凡说苏长碣对他并不器重,只把家里的大事交给亲近的子侄去做,他不想再在苏家蹉跎下去了。钟玉络便带他去了业力司,给了他个护法的职责。
  徐怀山头一次见他,就看这个小白脸很不顺眼,但奈何阿姐喜欢他,徐怀山也不能逼着他们分开。白子凡对他十分亲切,总想跟他称兄道弟,但徐怀山打心底里瞧不起他,根本不愿意跟他来往。
  钟玉络还曾经劝他接纳白子凡,说他一个人来业力司,连个朋友也没有,希望徐怀山能够陪一陪他。徐怀山难得对他姐冷了脸,道:“他待不惯可以走,我是从活死人坑里爬出来的,自打来无量山受了多少苦,也没见谁心疼过我了!”
  钟玉络一时语塞,她一直觉得白子凡委委屈屈的,没想到弟弟也憋了一肚子气。想来一个大家族里,大姑子总是瞧媳妇不顺眼;小舅子也总是讨厌姑爷的。徐怀山又道:“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人,只凭着脸蛋儿和一张巧嘴哄人,阿姐你还是提防着他些的好。”
  钟玉络笑了一下,只当他是嫉妒姐姐被人抢走了,忍不住要发一发脾气。她道:“算了,既然你不喜欢他,那就不要见面了,不用一提起他来就这么大气性。”
  姐弟两个本来关系亲近,无话不谈。可自从白子凡来了之后,他们之间就时常吵架,说不了几句话就不欢而散。徐怀山有时候觉得懊悔,不想让钟玉络夹在中间为难,试图接受这个入赘姐夫,可他总觉得白子凡身上有种让他很不舒服的感觉。那人虽然时常带着笑,行事谨小慎微的,眼里却阴沉沉的,仿佛藏着什么算计。
  徐怀山的直觉不错,白子凡的确是包藏了祸心。他来到业力司之后,没能得到更大的权力,还处处遭人忌惮,便生出了怨怼之心。他不甘心这样过一辈子,暗中跟金刀门的人勾结,出卖了钟玉络做投名状。
  他谎称自己被仇家追杀,钟玉络爱人心切,当即带人去救,却没想刚到十里坡就中了敌人的埋伏。
  钟玉络遭人暗算,又被重重包围,武功再强也难以逃出生天。后来徐怀山得到消息赶去救援时,白子凡早已不知去向。钟玉络倒在血泊里,撑着一口气不肯断绝,一直等到徐怀山赶到,她留下了遗言才断了气。
  “你要……替我报仇,帮我杀了白子凡,还有屠烈那个叛徒!”
  徐怀山心中十分痛苦,也因此事受了极大的刺激,到处追杀白子凡。白子凡十分害怕,觉得躲在哪里都不安全,便逃回了苏家寻求庇护。
  苏长碣跟白子凡的父亲是老朋友,不能坐视他被人追杀不管。当时徐怀山来到苏家,要求他们把白子凡交出来。他一眼看见白子凡躲在人群后面,心头火起,一掌拍过去就要杀了他。众人一哄而散,白子凡连滚带爬地躲在了苏长碣身后,连声道:“伯父救我!”
  苏长碣劝道:“徐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一见面就动刀剑呢?”
  徐怀山敬苏长碣在江湖中颇有些地位,听他把话说完了才道:“多谢苏先生好意劝解,但他杀我姐姐,此仇不共戴天。还请你退开,让我杀了这个贼人!”
  他说话声中一掌拍向白子凡。白子凡知道自己当不起他一掌之力,不敢招架,只是使出轻功到处逃窜。徐怀山杀红了眼,将他逼到了角落。两人过了数十招,白子凡虽然从钟玉络那里骗到了天罡无上真气的心法,却只修炼了一些皮毛,远不是徐怀山的对手,眼看是必死无疑了。
  苏长碣不忍心看故人之子死在自己面前,上前劝道:“徐公子,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住手吧——”
  徐怀山不为所动,重重一掌打向白子凡。那卑鄙小人的身法极其灵活,眼看苏长碣在旁边,闪身躲到了他的身后,一掌将苏长碣向前推去。
  徐怀山收不住手,一掌拍出了出去,砰地一声打中了苏长碣的胸膛,登时把苏长碣打的飞跌出去。
  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徐怀山也吃了一惊,连忙飞踏几步,追了上去。他把苏长碣接在了怀里,苏老先生已经六十多岁了,被他这一掌打的受了重伤,接连吐了几口血,昏了过去。
  徐怀山背后渗出了冷汗,哑声道:“苏先生,我……我没想伤你的……”
  苏家人都吓了一跳,登时围了上来。苏雁北更是急了眼,把父亲抢在了怀里,连声道:“爹、爹你怎么样了!”
  苏长碣的脸色惨白,已经失去了意识。苏雁北无暇跟徐怀山算账,放声喊道:“大夫呢,快叫大夫!”
  他抱着父亲去了卧房,人群闹哄哄的,造成这一切的白子凡却趁机逃走了。徐怀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十分懊悔。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苏雁北安置下父亲,从屋里大步奔出来,满脸怒色,放声喊道:“给我把这个魔教妖人拿下!”
  苏家的家丁一拥而上,有的拿刀枪、有的拿棍棒,从四面八方织成一个牢笼,把他困在里面。
  徐怀山往后退了一步,一人拿棍棒敲在他背上,把他打得往前踉跄了一步。几把刀抵在了他的喉咙前,众人纷纷道:“老实点,伤了我们主人,你还想跑么?”
  徐怀山简直百口莫辩,当时白子凡把苏长碣推过来,应该有不少人都看见了的。但他们现在急红了眼,认定了是徐怀山打伤了苏长碣,根本不听他解释,非要杀了他不可。徐怀山心中一阵烦乱,体内爆发出一阵真气,掀翻了那些人手中的刀枪棍棒。家丁们倒了一地,纷纷道:“哎呦,这魔头还要打人!大家都小心!”
  徐怀山头疼难忍,只觉得留下来也解释不清,索性纵身离开了。
  在那之后过了三个月,苏老先生因为内伤过重,就这么离开了人世。苏雁北恨透了徐怀山,葬下了父亲之后,便带人来业力司找徐怀山算账。
  双方的人在无量山下见了面,苏雁北穿着白衣裳,一身重孝在身。他身后的人头上也扎着白布,都是一副愤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