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狠得下心，只不过我怕他们不愿意把孩子给我，我不想毁了孩子的一生。”她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苏耀宗说：“他们敢！自己愿意受苦，连孩子也要推入火坑？”
  林惠玉却拦住他：“孙家不愿意放弃孩子，这个能够理解，毕竟这是孙家的孩子，人家凭什么给苏家？”
  苏耀宗一肚子的气，被林惠玉的一席话压制了下来。孙家如果不放手，苏家也没有办法，因为孩子姓孙不姓苏。
  苏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很难过，很犹豫，这才跑来娘家，跟父母兄弟商量，希望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耀宗，你别急，阿惠说的对。这事听听东升的意见。东升在县城见多识广，他肯定有办法。”太奶奶也招呼了他，又对东升说，“东升啊，这件事情，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办？老人家的意思，让然然回来，跟孙德富离婚，孙家不愿意放弃孩子，那就让他们把孩子带回去，咱也不要了。”
  苏然却说：“不，我不能放弃孩子，我不能让孩子这一辈子，就毁在了大革命上。”
  苏芝看着，如果孙家真的不愿意放，听太奶奶的也没有错。大革命也就十年，现在已经1968年了，还有八年的时间，真的很快就会过去。到那个时候正好可以参加高考，也不用担心成分不好会不让上大学，那个时候成分之类的已经被取消了。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影响孩子们以后的前途问题，最多也就是目前的日子难熬，被定了成分之后，可能会时不时地被拉出去□□一下。等熬过这八年，也就没事了。
  东升的手指，在一声接一声地轻击着桌面，思考着这个问题。
  没有人去打扰他的思维，就连苏芝也没有。她原本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但是张开嘴，她想了想，又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不作声，只等大哥的办法，说不定他有两全齐美的办法呢。
  “这事，其实也不难办，孙家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出嫁的女儿，放弃儿媳妇，甚至是儿子孙子，我想他们没那么傻。就算孙家的老婆子愿意，孙老爹也不会愿意。如果他们孙家真的愿意放弃儿子孙子，也要保自己的女儿，那么咱也就不奉陪了，大姐跟孙德富离婚，回娘家。苏家还养得起。”
  苏然感动，这个时候就看得出来娘家人的重要性了，兄弟愿意让她回来，不嫌弃她一个出嫁女。但是想到两个孩子，她又有些心痛。女儿被她抱了来，儿子却在孙家，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姐，有时候人不得不做决定。孩子我尽量给你要回来，如果真要不回来，你也要有所准备。孩子再不舍，你还有父母兄弟，还有你自己的安全，你都要考虑。”见她在那不停地咬着嘴唇，东升说，“我知道这个选择很难。翠翠或许能要回来，但天天可能有点难。我答应你尽量帮你把孩子争取过来，但是你也得有心理准备，孩子或许要不回来。你还愿意跟孙德富离婚吗，姐？”
  苏然的眼中迸射出一道光芒：“不管怎样，只要孙家不愿意跟孙海家脱离关系，那么我就离婚，不管怎样，我都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去下这个赌注。孩子……”苏然有些心痛，“我会想办法要回来。”
  “好，有姐这句话，那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干了，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帮你把孩子要过来。”
  孙子有软肋，东升知道怎么去对付孙家。孙老婆子为了女儿，或许能够放弃苏然，但是孙老爹呢？他会有话对付他们，让他们自愿站在他们这一边。是人都有弱点，孙家的致命点，就是孙德富。只要往孙德富身上做文章，孙老爹不答应也得答应。
  最坏的打算，他们不答应，那么也没事，离婚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孩子……东升在心里冷笑，他们敢不放？
  这一夜，注定是个失眠夜。每个人的心思不一，不管是苏家，还是孙家，注定睡不着。苏家人因为有东升的一句保证，最后还是浅浅地入睡。孙家却是一直烛火高燃，一时之间竟然失眠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苏然带着东升上门的时候，孙家人心里漏跳了一拍。特别是孙德富，对这个大舅子，那是从心底里有些抵触。
  他心里也有些埋怨苏然，昨天不过是没答应她跟孙兰断绝关系，她竟然就抱着女儿回了娘家，一点面子也不给。一早，还把大舅子给带了过来，这是想过来示威？
  孙老婆子看着苏然，就像仇人似的，和她一个表情的，还有孙兰。孙兰并没有回到海家去，而是在孙家住了下来。
  孙老爹却是没有说话，这里最聪明的，可能就是他了。
  东升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也大概知道了他们会有的心思。孙老爹和孙老婆子怎样的想法，他不管，但是孙德富的想法他很重视。刚才看到孙德富的表情之后，东升很失望，这个大姐夫怕是废了，连大姐一个女人都能想到的问题，他竟然视而不见，给所谓的孝道和亲情让步。
  东升的眼神，让孙德富心里升起了一股颤意，只觉得这个大舅子会有大招。
  “他大舅，你这是……”孙老爹寻思着。
  东升也不隐瞒，直接开门见山：“听说你们愿意为了一个黑类分子的女婿，放弃自家清白成分好的儿媳妇？”
  孙老爹横了苏然一眼，有些埋怨她的咄咄逼人。孙老婆子和孙兰更是瞪向苏然，像仇人似的，恨极了她的告状。至于孙德富，满面通红。
  “他大舅，没有的事情，你别听你姐乱说。”孙老爹马上否认。
  东升冷笑：“我姐乱说？海大勇被抓，难道也是我姐乱说？孙家这是要保女弃子了？”
  孙老爹说：“这是什么话？我们什么时候要保女弃子了？”女儿和儿子相比，自然是永远也比不上儿子的，这一点不管是孙老爹还是孙老婆子，都是很清楚的事情。
  东升却是对孙德富说：“姐夫，你在厂子里应该知道，大革命有多严重的事情。一旦被定下了罪名，别说你那技术员的工作了，只怕在家里都逃不过每天□□的下场。”此话一出，孙德富的脸色全变了。
  “苏东升，你少吓唬人。”孙兰忍不住喊。现在她不能让娘家人放弃她，否则她就真的只能回到海家，到时候就真的没有人帮她了。
  东升冷笑：“我吓唬人？海大勇怎么被抓的，还要我重复吗？现在海家过的什么日子，需要我再帮你回忆回忆？还是你并没有跟你娘家说说现在海家的遭遇？当时革委会的来孙家，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孙兰喃喃着，说不出话来。她咬着嘴唇，在心里思考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有一点她是肯定的，娘家不能断，否则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苏老爹问孙兰：“阿兰，他大舅说的是真的？”
  “阿爸，没有的事，你是相信自己的女儿还是相信外人啊？”孙兰急了。
  东升脸上的表情更冷了：“孙兰，你自己愿意陪着海家人共患难，但是你别拉着你父母兄弟侄子吧？如果不严重，人家革委会的人会来孙家抓人？如今连老师都被批，何况你丈夫那是校长。知道我们村的一个大学教授，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每天除了挑大粪，还有被游街□□。不但他要受到这些，连他的家人孩子也一样。人家大学的老师都受到了这种待遇，你还敢说你丈夫的情况不严重？”
  孙兰的脸全白了。
  东升看了一眼同样脸色的孙德富，在心里冷笑，嘴上却说：“你们孙家人愿意陪着海家共患难，我不拦着。我今天过来，不是来来挑拨你们的父女关系的，我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我姐。给你们两条路，你们孙家人如果选择父女情深兄妹情深，那么让孙德富和我姐离婚，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如果你们不愿意离婚，那么就跟海家脱离关系。”
  “我不会离婚的。”孙德富喊。
  东升说：“这事你没有权利反对，你只要选择是第一条路还是第二条路。是要我姐，还是要海家人，二选一，没有第三种选择。我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我只要结果。”说得斩钉截铁。
  孙德富脸色白得吓人，他对苏然说：“媳妇，你真的要跟我离婚？”
  苏然说：“如果你选择孙兰，那么就放开我，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孙德富，别让我看不起你。”
  东升又说：“其实你们还有一个选择。”见孙家人眼睛一亮，望了过来，他嗤了一声，“你们可以选择我姐的同时又选择孙兰，那就是让孙兰跟海大勇离婚，两全齐美。”
  孙兰喊：“我不答应，我是不会跟大勇离婚的。”
  东升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女中豪杰啊，跟你丈夫的感情果然深。请原谅我不能让我姐呆在这样的孙家，所以我把她带回去。你们要父女情深兄妹情深我不管，我也会真心祝福，但我们苏家只是俗人，请原谅我们陪不起你们的疯狂。”
  他又对孙德富说：“你要是男人，就跟我们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把天天和翠翠也给我们带回去。”
  “你做梦！天天那是我们孙家的孙子，不是你们苏家的。”孙老婆子说。
  东升却不看她，只是把目光锁向孙老爹：“叔，你是想让你孙子陪着你们游街□□，将来讨不到媳妇，还是让孩子跟我们回去，我不给你们改姓，将来还你一个齐全的孙子，有出息的孙子？”到了苏家，改不改名，那可是他们说了算。
  孙老爹一开始是被孙兰欺骗了，当时革委会的人虽然来过，但是也并没有把这些利害程度说起来，只是一味的抓人。他在此之前，还不知道海大勇的事情会这么严重，连海家人都被批.斗了，那么孙家能逃得过去？
  要儿子还是女儿？他很快就做出了选择，自然是要儿子要孙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果她能够跟海家脱离关系，那么孙家儿子女儿都要。如果她不愿意脱离，二选一的情况下，自然是倾向于儿子了。
  “阿兰，跟海大勇离婚。”孙老爹下了命令。
  “不，阿爸，我不跟大勇离婚。阿爸，你别听外人在那搅舌头。既然苏然不要孙家，那让大哥跟她离婚好了，大哥在单位里条件那么好，又不怕找不到媳妇……”
  啪！一个巴掌声，把她剩下的话全部打飞，直打得她耳朵鸣鸣作响，脸都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打得孙兰整个人懵了，这是她大哥第一次打她。她捂着脸哭：“哥，你打我？”
  “滚！滚出孙家！想让我替你陪葬，门都没有！滚出去！”孙德富的一双眼睛赤红，朝着孙兰大吼
  “德富……”孙老婆子喊。
  孙德富红着眼喊：“我选择老婆孩子，你们如果不愿意跟她断绝，那么我们分家，我们出去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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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孙德富的心思
  孙老爹吧唧下嘴, 最后保持了沉默。
  孙老婆子虽然心疼自己的女儿, 但是跟儿子比起来，女儿真的什么也不是。现在儿子发了怒, 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她也沉默了, 什么反驳的话也没有说出口。只是那一双眼睛, 死命地盯着苏然, 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她在怨恨苏然。
  孙兰这个时候哭了, 哭得很伤心。她感觉到了自己被家人抛弃了，连娘家都不愿意陪她挺过这一关, 她还能指望谁？但是让她跟海大勇离婚，那是不可能的, 她办不到。
  孙德富的表情很坚决, 下定了决心，不动摇。什么兄妹感情, 能比得过自己的前途和命？要是工作没了，命也没了, 兄妹感情能当饭吃？想让他跟海家共患难, 想都别想，门都没有。不！别说门了, 窗都没有！
  所有人的表情都落入了东升的眼里，他在心里冷笑不已，这可真是他的好姐夫，嘴上却说：“姐夫这是决定了？不反悔？”
  孙德富肯定地说：“怎么可能反悔, 老婆孩子是我的命.根子。”
  东升又问孙老爹和孙老婆子：“叔，婶，你们也不后悔？”
  孙老婆子抢先一步：“不后悔，不是我们不要阿兰，是她不愿意跟海大勇离婚，这怨不得我们。”
  孙老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表情再明显不过，他也是这么想的。
  孙兰的心拔凉拔凉的，原来自己在娘家人的眼里，都比不过苏然这个外人。她突然觉得很悲哀，很可笑。她想到了海大勇对她的好，越发地觉得大勇是个好人，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
  东升又说：“那如果以后海大勇的冤枉被洗清，没过多久他重新被放了出来，甚至再进一步，前途比现在还好，你们后悔吗？”
  孙家人的脸色一白，竟然回答不出来。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层，只认为海大勇是不可能被平反的。在这样的大运动下，被定为了右.派，还能再放出来？可能吗？
  孙德富问：“海家会被平反？”他有点不敢相信。
  东升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嘴边却带着笑容：“我说的是如果。”他才不会告诉他们，国家不可能不拨乱反正，不可能让国家永远地乱下去，不可能不重视教育，这只是时间问题。但他什么也不会说，这种时候最能测人心。
  孙德富愣了好一会儿，咬了咬牙，“那我也不后悔。”笑话，他傻了才要离婚。
  苏然的心，已经沉入了谷底，她有些可笑起了自己在来之前的想法。在来之前，她还曾经告诉自己，只要孙家愿意选择她，她不会跟孙德富离婚。可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对，孙家是放弃了女儿选择了她，但并不是因为她的原因才放弃孙兰，而是因为害怕大运动给孙家造成的伤害。
  其实这想法也没有错，趋吉避凶是人的本性，她当初不也害怕孙兰给孙家造成的伤害，而想跟孙兰断绝关系。但是当所有的问题全部剖开，当东升问他如果海家又起来了，会不会后悔？她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一抹挣扎，还有一丝贪婪。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没有看懂他。
  “姐，你听到了吗？你还愿意跟他过一辈子吗？”东升不再看孙德富，而是问着自己的大姐。
  “听到了。”苏然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表情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就像需要很大力气一样，她深吸一口气，“孙德富，我们离婚吧。”说完，力气已经从她身上被剥离，她几乎站不稳脚，踉跄着，她的手扶向了一旁的墙壁。
  东升急忙过去扶她，关怀的眼神看向她，眼神无声地问着她怎么样？
  苏然轻声说着没事，当说出那句离婚的时候，她突然就放下了心结，顿时就轻松了起来。
  孙德富在此刻愣住了，他不明白苏然在听到他愿意跟孙兰断绝关系的时候，为什么反而坚定了要跟他离婚的心？不是应该感激涕零，抱着他一阵哭，与他共患难吗？他喊：“苏然，你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苏然突然笑了，笑容很苦涩：“孙德富，我累了。我十八岁嫁给你，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三年，我一直无怨无悔，哪怕最艰难的时候我也陪你过来了。结婚六年没有孩子，你们怨我我理解，后来生了天天和翠翠，我的心放下了，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你离婚。但是现在，我累了，真的累了，你放过我吧，我们离婚。”
  孙德富整个眼眶都是赤红，他嘶吼：“你做梦，我不会离婚！我死也不会离婚，你休想摆脱我！”
  谁说她的心不痛？苏然的心，痛得她直不起腰，原来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笑话。十三年的婚姻，全心全意地付出，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在孙家的日子过得再压抑，她都没有想过离婚，但此时此刻，她却发了狠地想要离婚，离开孙家。孙家，太可怕了！孙德富，可怕！
  她用十三年没有读懂他，这一朝，在利益面前，她懂了。其实也不算晚，是吧？
  她不再面对他，而是看向自己的弟弟：“东升，替姐解决这件事情，我想离婚。”心再痛，长痛不如短痛。
  “我不离婚，苏然嫁进孙家门，生是孙家的人，死也得是孙家的鬼，你别想离开我，我不同意！”孙德富第一次眼里有了湿意，他是真的爱苏然的，很爱很爱。
  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苏然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二十八岁，在县城中学看到她，那个时候她多大？十六岁的年龄，水葱一样的年华，美得像一朵水仙花，就一眼他就爱上了她。他追了她一年，最后她才答应和他处对象。
  后来县武装部去县中学招兵，不但要招男兵，还要招女兵，招文艺兵。部队的首长看上了苏然，想把她要过去做台柱子。那个时候他怕极了，他真的怕失去她，还是他爹跟他说，女人只有在被男人睡了之后，才会死心塌地。他听懂了，想办法把她的身子要了过来，生米煮成了熟饭。
  果然，她放弃了入伍成为文艺兵，而是死心塌地跟他处对象，再也不抱其他的任何念头。苏家不同意苏然嫁给他，但是都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苏家不答应也得答应，最后在苏然十八岁那年，终于松口，答应把苏然嫁给他。
  但是苏然的肚子一直不争气，六年了，什么都怀不上，哪怕是个丫头片子也好，但是什么也没有。他也曾经挣扎过，失望过，甚至动过离婚的念头，最后他还是咬牙挺了下来。
  他是爱苏然的，真的爱。
  他们那么艰苦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孩子也有了，他也答应会跟孙兰断绝，可为什么她反而又离婚了？他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她真的就不怕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着她说闲话？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还能翻出水花来？还想再嫁？
  东升将他脸上那变化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冷笑：“那我们法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