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
作者:
汶滔滔 更新:2024-05-16 16:02 字数:8272
“杜管家,你先去外面候着,我有两句体己话要跟这二位说说。”何当归开口吩咐道,“你不用走远,我叫你时你就进来。”
☆、第502章 区区一妾施计
更新时间:2014-01-09
杜管家出去后,青儿的第一反应是左看右看,想找点什么铁制品充当盾牌,挡在她和何当归身前。而何当归也出人意表地不多言语,只是走到搁着笔墨砚台的角柜边上,抽一张雪笺写字。常诺和假孟瑛对视一眼,决定静观其变,于是也不言语,只是负手而立,看着何当归笔下健走如飞,转眼就写好了两张。
何当归写好后用火漆简单封上两张纸,分别递给常诺和假孟瑛,浅笑盈盈地说:“这里面有两位要的东西,烦请出了清园再拆阅,若是满意,就请不必再回来,若不满意,二位尽管来找我罢。”
常诺二人再对视一眼,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或者,她自信满满的样子挑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于是不由自主就双双解下她递过来的雪笺。常诺冷眉俯视着她,哼道:“别以为这样就能浑水摸鱼,今日你交出钥匙也还罢了,假如不肯交钥匙,本将先治你一个欺官之罪!”
此时,青儿终于从家具上摇下来一块铁皮,护卫在她和何当归的胸口。“盾牌”后面的何当归微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我不敢自称一等良民,可也是勤恳本分,连欺人的事都没做过,又怎敢欺官。”
“少打马虎眼,”常诺冷哼,“本将军找你要粮,你一会儿推说你只负责保管粮食,没有处置权,一会儿又说钥匙不在你手里。怎么方才那管家在的时候,你一言就能调动谷粮,你这不是欺官又是什么?你大概还不知道,一个欺官之罪能让你蹲几年大牢吧?”
青儿瞪眼:“你们敢欺负她,孟瑄先找你们拼命。”
假孟瑛嗤笑道:“区区一妾,不值一提,孟沈时能奈我何?就算她是正室,按品也就是个六品诰命,常将军可是五品,何况她只是一微贱平民。”
何当归掩帕一笑,语中带着三分娇嗔、三分戏谑,言道:“将军好健忘,难道不记得律法有云,那‘欺官之罪’也是分场合的,只适用于对簿公堂或立案调查的时候。好端端的我在家里坐着绣花,迎来了不速之客,好茶好饭的招呼着,两句话热热络络的闲聊着,要是这样就能惹上官非,那天底下的冤假错案还不遍地滋生了。将军你要是以军阶傍身,就该摆开风光的仪仗,先投帖到孟府再来登门,不该来的这么鬼祟。将军你要是以私人身份拜访,就不该拿身份来欺压我这个目不识丁的深闺妇人,否则一锤子敲进知府衙门去,还不知道跌份儿的人是谁呢。”
常诺默然一刻说:“既如此,我不追究这个,你把钥匙和粮食交出来。”
“没有。”何当归摇头。
“没有?”假孟瑛吹胡子瞪眼,“才刚听见你安排出去一千石小麦,你打量我们好糊弄吗?”
常诺也皱眉道:“就算有一千个难民,五十石也足够他们连吃三日了,你居然一次就放粮一千石,你存心糟蹋粮食不成?”一千石做军粮,够大军的前军吃半个月的了。“”
何当归敛眉答道:“我说过了,粮食我只负责保管,并无处置的决断权。那一千石小麦,是我拿出自家体己钱来跟清园买的,均价一百文一十每斗,将军你要现场验看兑银,或随着我一起买点儿,我们都无任欢迎。至于拿一千石出来赈灾是否糟践粮食,那就是我拿自己的银子试着玩儿,不服气也没办法,我拿小麦当柴火烧也不犯法不是?”
假孟瑛和常诺都被噎住了,而何当归也不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扬声将杜管家叫进来,嘱咐说那二位有急事要出园子,殷勤着让十七八个护院从角门辟开一条道路送他们出去。待孟常二人骑虎难下地随着出去后,何当归又让人传来副管家老付,重新安排了做糠饼子的事,将一把硬橡胶的备份钥匙给他,不在话下。
等水谦居的人走光后,青儿也疑惑起来,掰着手指说:“我体重一百市斤,我哥掂过我跟两石米一样沉,那一石就合五十市斤沉,够一个人吃两个月的了,咱们的糠饼子是不是做多了?”
何当归笑答道:“无妨,掺了上盐,那种干燥的糙饼在冬天放几个月都没问题。咱们厨房做熟了,他们吃起来倒方便,否则白散些生米出去,让那些没有鼎镬的赶路人生吃不成?而且难民大都不认路,只是听别人口口相传,哪里好搞到食物,他们就会往哪里大批涌动。咱们先出二三百石的糠饼子,让外面的一千人又吃又拿,每人还能扛十多斤的口粮,至少有一半的人就会放弃继续流浪,辗转回老家重新起业去了。另一半人把扬州有富余粮食的事传开,南方地区几万难民都往这里来,正好给官府找点事做,他们有几十万石官粮,还有闲情找和尚念道场,难道不该办点正事么。”
青儿看一眼院子的围墙,担心地说:“那个常诺和假孟瑛看上去很凶悍,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就请走了,他们会不会再来捣乱?咱俩知道孟瑛是假的,可杜管家他们不知道呀。”
“等等看罢,说不准那两张纸能拖住他们,等咱们散完粮食,或者等‘援军’到来。”何当归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不得只能看运气了。
“援军?”青儿眼睛亮了,追问,“是不是你早晨写了发出去的那两封信?是写给谁的?”
“晋王和燕王。”何当归答道。
“晋王、燕王?!”青儿不解了,“咱们又不认识他们,他们那样的大人物,就算咱发求救信他们也不睬哪。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扬州?”
何当归微笑道:“我在陌茶时读过舅舅的习档,看到上次武林大会里有那两股势力掺和其中,大会完了,他们还滞留在扬州,不知是等待什么。当时有心算无心,我就把晋王和燕王在扬州的落脚点给记住了,让清园小厮把我的信暗中撒给他们落脚点上望风的眼线。信里也没重点提起清园和孟家,只说宁王和他的兵正往扬州迁徙,本着‘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原则,宁王派人在城郊富户手里巧取豪夺地抢粮食——只要这消息传到晋王燕王的耳中,他们能不忌惮,能不派手下的精英来察看情况?”
青儿听后抚掌一笑:“这个办法好,逐狼扑虎,让那些禽兽互相撕咬,咬的满嘴毛!”
何当归颔首道:“就是三方人马打不起来,用燕王他们的名号把常诺等人逼走,对我们也是有利的。原本我想去距此最近的陌茶叫帮手,可一想那里要有高绝和廖之远在还好,要是没有,光来个宋非之流,用处也没多大。而且高绝他们也不是咱们的手下,即使能凭着私交,对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不免多生口舌,还不如燕王他们更顶用,你说呢?”
青儿深以为然地点头:“燕王晋王的人,打死一百个也不心疼,让他们坏人之间打破头吧!”
“也未必打得起来,”何当归思忖,“常诺他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说不定闻见味儿就走了也未可知。”
“你给他们的两张雪笺上写了什么?”青儿打探。
“要是能支走他们再告诉你,否则一个失败的作品,我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说。”
午后,依照何当归吩咐的,一千石小麦出库,院子里除了倒夜香和刷马桶的,连青儿都赤膊上阵地做糠饼子去了。那些小麦都是精细粮食,脱过一层外壳的,因此处理起来并不费事,先做好了五筐子,按着何当归交代的均匀撒出去之后,外面的一千名难民顿时都潮水似的往这儿奔。去别家,都是夹棍棒子招呼,这一家竟然往外扔面饼,怎么不叫人疯了似的抢?
于是,那些倒夜香和刷马桶的婆子都踩梯子爬上了墙头,中气十足地向着外面的人群喊,“面饼马上还有,我们奶奶说了,看那一片的人群最安分、最少争斗,撒饼子时就多撒一筐!”
这样的话放出去,果然收到了一定的效果,因为有一部分人已经吃过饼了,“清园布施面饼给难民”的事迹也早已传开了,不是那种口头许下、口惠而实不至的鬼把戏。因此一听说还有饼正在制作中,那些本来也没多少力气和嗓门再瞎闹腾的难民,纷纷都商量着——
“要不,俺们坐那边儿那个干燥的石土坡上等一会儿?”
“可他们不是骗俺们的吧?因为怕俺们拆了他家的院子门,就拿好话来骗人?”
“他们已经放过话了,说还有几十筐子大饼,管饱管够,那么偌大一座庄园,长腿也跑不了,怕什么?”
“可平白无故的,怎么就来了这样天上掉大饼的好事?俺走了将近上百个村镇,凭他再富贵的人家,也没有这么肯于舍米舍面的,往往都是越有钱就越悭吝,小气得连泥巴都不肯施舍的,往往是镇上最有钱的那一家,凭什么他家就如此大方善心?”
“没听那几个婆子喊,这全是他家奶奶的主意,可能老人家吃斋念佛,心肠比一般的富人好吧。”
“就是就是,几万斤的面都舍出来了,你还怕他往面饼子里面掺砒霜不成?”
“有砒霜俺也吃,死了好歹也当个饱鬼。”
“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这么干等下去真叫煎熬。”
“你急个啥,你在家生火烧水蒸馍馍,没有两个时辰工夫也弄不来,他们就是长十条手臂也得慢慢鼓捣,就等等又怎地?你不是已吃过一个,比那些一个饼没捡着的强多了,有空在这儿说嘴,不如咱们三十人划分一组,每组选个组长来维持秩序,怎么样?他们不是说,哪里的秩序好,哪里就多派发面饼吗?”——说这种话的,都是何当归安排下去的十几个化妆成难民的小厮。
这样一阵安排调停,果然很见效果,过了约莫两个多时辰,日薄黄昏的时候,园子的围墙再次往外撒饼子了。这次的饼很多,按着一定的频率,徐徐向外播撒,重点光顾了那些年龄不占优势而抢不到有利地势的老弱妇孺阵营。一番播撒下来,每个难民最不济也吃到了半个饼,没有一人再肠胃打结、心情暴躁了;运气好的也有抢到几个饼在怀当存粮的,这样的人,有的三三两两各自散了,带着口粮往扬州城里赶去了。
而吃了饼的人渐渐感觉口渴,于是,围墙上站的那些个婆子,指示他们找水的路径,一时又走散了大半的人。这时候,几个小门打开,抬出几筐子薄饼、夹棉衣裳和布鞋,登时一通哄抢过后,又散去了几百人。留在园子外的约还剩不到一百人,也都是脚走起泡了,想歇一觉明日再走,或可再等些食物盘缠,总之都没有了先前那种合力围攻的凶狠架势,清园的门偶尔开一开,出入两个家人,也能通行无阻了。
趁这个空档,有人出去寻了一寻那冯奶娘,没费多大力就在一土坡子后面寻得,只面颊上撞出了一块青,扭伤了左脚。除此之外,似乎没受什么外伤,只是人被吓得不轻,被担架抬进了园子去都没回过神儿。
“周身上下的首饰被撸光了,衣服被扒走两件,”青儿忠实地做着汇报,“人家没劫她的色,也算是盗亦有道了。你不知道,她穿的比真正的贵妇还贵气两分,放在难民群里,纯属吸引仇恨用的。”
何当归抿嘴一笑,待要吩咐些什么,外面却有下人来报:“奶奶,有人投帖拜访,是两名出家的乞丐,指了名要见你。”
☆、第503章 亲爹问候女儿
更新时间:2014-01-09
何当归闻言不由纳了个闷子,两名出家的乞丐?她问那下人:“是和尚还是道士?他们还有帖子?”
青儿更是怀疑地看着那名下人,质疑道:“你是不是收他们的钱了,怎么乞丐的帖子也往里拿,不知道你们奶奶小媳妇儿怕见生人哪。”
下人闻言头一缩,心虚道:“那两名乞丐着实是阔气得紧,一出手就是十两纹银,我们就寻思着,往里带个话也没什么,就给传进来了。是两位蓄着发的头陀,看样子也是得道的高僧,奶奶要不就随便见一见?”
何当归让把帖子呈上,打开一看,里面写了一段经文,只底下的一个戳子引起了她的注意,细而浅的纹路上刻的是,“十山老人”,这个号是谁的?看着倒有两分眼熟。略一思忖,她便点头道:“反正也闲着,又是游方僧,见一见也无妨,只是懒怠理容,乱蓬蓬的……将那面屏风挪过来,叫那两位出家人在外间用茶点罢。”
下人应了下去,少时再回来,后面果然带了两个人同来,远远看那形貌,分明就是两个在家的人戴了和尚的帽子,而不是地道的和尚。估计是那下人看赏钱丰厚,回报时特特强调“出家人”叩访,怕何当归年轻不见客,那两个传话的人又让他退回银子去。
等那两名乞丐穿着的人再走近一些,何当归的眉心先突突地抽跳了一下,当先的那个老头不是……她还没说什么,青儿却一把将何当归从窗前拉开,尖细的嗓音贴着耳朵告诉何当归:“老乞丐后面的那个美型乞丐,呃,他是你亲爹何敬先……你跟他长得有点像,我怕他能认出你来,你把脸包上吧!”
何当归愣了愣,默默摘下罗帕包上脸无话,等下人领着两名乞丐进了屋来,她深吸一气,沉声吩咐让人外间看座、看茶。隔着一道屏风,她能看见外面两名乞丐的行影,那两名乞丐也能瞧见她和青儿的,但都不约而同地免去了彼此初次见面的繁文缛节的客套词。
一巡茶过去后,那名老乞丐问:“能不能拿去屏风说话?这样子太别扭。”
何当归敛眸答道:“奴年十三,头回见外客,面羞不好说话,还是留着屏风罢。客人请随意饮茶说话,都不拘的。”
老乞丐和中年乞丐何敬先对视笑了笑,何敬先道:“从外面听说,放粮赈灾的当家奶奶是个慈善的老佛爷,怎么原来才十三。还是说,你是那位老佛爷的孙女儿?”
何当归手下绞动帕子,垂头讷讷道:“指挥放粮的人是我不假,可佛爷不佛爷的,我可不敢当,这些都是该当该份的,遇不上是没缘,遇上了救一回,是我们这样有钱人家的本分。”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老乞丐发问,“听说这园子是京城孟家的,而娘子你是七公子之妾,这些放粮赈灾的话,是你相公教你的,还是你公公婆婆?”
何当归摇头道:“奴嫁过来才几日,不单公婆没有拜见过,连相公也只见了一面,隔日里相公就出远门了。“”况且这些话也不是什么大道理,哪儿用的人教,相信十人里有八个都愿意在库有盈余粮食的时候放出一两成来接济老弱,我们大明民风淳朴,这是极常见的。身周的穷人不饿着,有口粥吃,那我们这些穿绫罗的人在家里吃肉也香甜。”
老乞丐默然一会儿又问:“你姓什么,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可在朝为官否?”
青儿吞咽着口水看何当归,但见她的眸光一转,露出十分嘲弄之意,平静道:“奴命孤薄,不知父母乃何方人氏,亲戚也不住同一处,在乡下寄养了几年,后被一位陆舅舅领去了,认在他家的宗亲里,入了京城陆府的族谱,挂了个名门千金的牌号,才有幸嫁给孟家为妾。奴姓人可‘何’,舅舅给写族谱时,取了个学名叫‘清宁’,因嫌拗口,如今也少叫了。”
老乞丐回头冲何敬先笑:“她也姓何,你俩是本家。”何敬先也笑。老乞丐又问:“京城陆府?可是开着镖局的那一家?那你舅舅可是做官的人?”
何当归应道:“舅舅是公祖之身,如今在锦衣卫供职,名陆江北。”
老乞丐与何敬先都恍然大悟,纷纷点头道:“难怪难怪,原来是他,难怪教出的外甥女与别家都不同。”
老乞丐又问了几句“读过书没有,扬州近年收成好不好”之类的闲话,然后就说走了一天乏了,想借宿一晚,问能不能收容。何当归摇铃叫下人进来,吩咐给两位客人准备两间香舍,好生供应衣食。何敬先却插嘴道:“我们还是住一间房罢。”于是又改成一间独门独院的安静禅房。
等他们出去后,何当归微微松了一口气,青儿拍她一下,笑道:“至于吗,见一回亲爹就这么紧张,就算他长得帅一点,也没你家那位帅呀。”
何当归斜她一眼,丢下一句,“何校尉只是小跟班,他前面站着的那位是老皇帝、是当今圣上,说错一句要掉脑袋,你说我该不该紧张。”当下回房饮茶压惊,把有点后怕的青儿留在原地寻思琢磨。
晚间,又有下人来回禀说,送去的饮食,那个中年乞丐用银筷子吃一遍,才给老乞丐吃,而且送去几套好衣服给他们替换,他们一件都不要,说身上那件就好。
挥走下人后,青儿咂舌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微服私访呀,不知从哪儿淘了两套乞丐服,跟宝贝似的穿身上!”她探头看向一直发呆愣神的何当归,皱脸发问,“怎么办呀,小逸,你生父和皇上一起住咱们家了,你说,他们明天会考察些什么?咱们需要准备什么?我有没有台词?你给我写下来,我熬通宵背熟!”
何当归戳着手指,噙齿冷笑:“不光这辈子的‘生父’,还有个上上辈子的,确切地说,是两位生父齐聚一堂了。偏偏我得告诉他们,我不知父母为何物,青儿你说可笑不可笑?”
青儿还不知道十公主转世那一段故事,于是问起来。何当归几言跟她说了这一节趣事,听得青儿咂舌不已,连呼神异、奇缘。
直到晚上睡觉时,同榻而眠的两个人都难以入睡,就讲起私房话来。青儿问:“皇帝问你赈灾是谁的主意,你为什么连陆江北都说到了,倒不提孟瑄他们,说不定皇帝一高兴,就升他的官呢。那咱们这一票赈灾,做得才叫大实惠呀!”
何当归朦胧着双目,解释说:“要是普通的年份,没有这种大股流窜的难民,孟家的哪位老爷太太和公子发了善心,舍几十几百石米,连舍几个月,皇上也只拿他们当普通的积善行为看待,说不定对他们还有一些表彰。可现在的这种情况,你不也看到了么,那些难民已经饿得没有理智也没有王法了,再往前走一步,就该揭竿起义了。谁给他们吃的,谁就是菩萨佛爷,谁扣了他们的口粮、赈灾款,谁就被贬成王八。青儿你想,这个‘佛爷’是我来当好呢,还是让孟瑄、孟善这些手里握着重兵的大将军当好呢?”
青儿听出了这里面的门道,大呼玄妙:“我明白了,这个叫‘民间声望’,那些当皇帝的人特别注重这些,要是百姓把别人捧成神仙佛祖,反而骂皇上当的不好,该让贤了,朱元璋他老人家的龙椅就坐不安稳了。”
何当归微微摇头道:“没人敢直接骂皇上,可骂贪官不就等于是骂皇帝了么,那些官都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我在陌茶时无意中看见几道陆江北案头的折子,都是奏南方官吏贪污受贿的,许多贪官的惯常做法,就是每年谎报有灾情,要求拨款,弄到钱之后当然不往下散。等到了收赋税时,反而加倍或三倍的从民间抽,说皇恩浩荡,眷顾了这方百姓,所以要多收点孝敬。”
“你怎么懂这么多?都是上辈子学来的?”青儿打探道。
何当归毫不讳言:“差不多都是在宁王府里知道的,宁王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也想拉拢民心,可又担心厂卫的眼线报给皇帝,让皇帝看出他的野心。因此,他做慈善事的时候,光管在幕后出银子,那些发散米粮、棉衣、药材的人,不是他的妻妾就是他的管家。他的每一个带名号的姬妾手下,都多少有几份产业,都挂着一副济世为怀的菩萨面孔,这样一来皇帝挑不出一点毛病,到最后名声还是渐渐归拢到他的头上。”
青儿咂舌:“真有工夫和耐心,儿子和老子一样,老子就是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儿子就是想当太子,还得装成不想当的样子蒙蔽老子。”
“要不怎么说,千万别生在帝王家,女子嫁也别嫁去帝王家,”何当归哈哈着总结说,“我前世的前世犯了第一个错,前世犯了第二个错,最后都眼泪收场了。这辈子我可小心踩准了每一步,半点错都不敢有呢。”
两人朦朦胧胧地睡去,各自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梦。
“你这丫头挺不错,我老人家看着喜欢,”老乞丐笑呵呵地说,“既然你无父无母,不如,我认你当个干孙女儿吧。”
翌日,何当归用易容术略改丑了自己,添了雀斑挤小了眼睛——倒不怕何敬先认出,因为何敬先根本没见过她,只怕朱元璋认出,因为毁容前的年幼的十公主跟她还是极像的。
她还特意把青儿换走,换上两个面生的丫鬟在外面侍立,本来以为再应答上几句,就能送走两尊瘟神了,最多贴几吊钱盘缠。可万万想不到,她的应答如流竟博得了朱元璋他老人家的青睐,前世的前世的生父,今世要收她做干孙女,这么讽刺的事,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哭,是为以前的悲惨遭遇鞠一把伤心泪;笑,是笑她求仁得仁了,原本想在罗家多留两年,就是奔着这个“干孙女”去的。曾记得,上一世里罗老太爷罗脉通在洪武三十一年瘫痪了,偏皇上传他进宫扎针,罗脉通自己扎不了,就指挥一个太医院的侍药女春香扎的针。那春香早先被太医罗杜松收了房,也学了些针灸底子,又应答得体,几针扎得朱元璋舒服,随口就封给春香一个郡主的名号——这个就是自己盯好了的肥饵,怎么不用留在罗家,也不用特意去求,这样跑来了?
这是福气还是灾祸,她又该如何应处?
何当归深吸一气,小心地垂眸回道:“奴一个命薄的人,哪里能担得起有家人父母的福呢,我万万不敢的。”她不是不想要,可太顺溜的答应,总觉的心里忘了点什么似的。
一旁的何敬先冷眼旁观,心中以为何当归是嫌老者的身份是乞丐,才婉言推辞。他当然想撮合皇上认这个干孙女,那样眼前的这一位“郡主”,日后还不就得承他的情了,可又不能一言道破皇帝的身份,只好隐晦道:“娘子你是个福薄的人,何不认一个有大福禄寿的人做长辈?除眼前这一位之外,你再想遇着下一个可就难了。你觉得……他像是一名真正的乞丐吗?”
何当归扭着衣角,忸怩道:“我一个孤女还敢望承什么,便是有一位鳏寡孤独的年长者,要怜恤我收我为干孙女,我也是欣喜无限。更何况两位乃神仙一流人品,我虽年幼见识浅,也大概能看出一点来……两位就算不是云里的神仙,大约也是地上的活佛。”
老朱元璋听得欢喜,拈须颔首道:“既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就拜我为干爷爷,我的儿子里面,你就认老三……”
“娘子娘子!”徐婆子从外间冲进来,冲断了朱元璋的册封仪式,惊慌地咋呼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何当归微不可查地蹙眉,问:“什么事值得这样,不看我,也该看贵客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