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 第52节
作者:
陈隐 更新:2024-05-16 16:51 字数:4320
四颗药片就着一口温水一起吞了下去,随后便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
“我去帮你买点粥,”段灼说完,又看向陶执,“你想吃点什么吗?”
“不用不用,我得回去了,我明天还要加班的。”陶执拽过王野手腕看了眼,从床上弹了起来,“坏了,我定的一点的票,快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改签啊,慌什么。”王野说。
陶执握着他腕骨的手一点点往下,滑到手掌,再到指尖,又在他骨节处捏了两下:“你想我留下来再陪你一天吗?”
段灼就站在门口,沉默地望着这一幕,或许陶执本人并不知道,当他看着王野时,眼底有光在流淌,还有满溢的倾慕与眷恋。
“回去吧。”王野说,“我不太舒服,想一个人待会儿。”
“那好吧。”陶执起身时又在他小腹处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帮他盖好被子。
段灼在小区旁找到了家还未关门的早点店,打包了碗菜粥,给自己要了份小馄饨,再次回到王野家时,刚巧听见王野在跟人通电话。
他一边讲,一边清了好几下嗓子说:“真没事,就是有点感冒了。”
段灼还以为打电话过来的是王野的家人,一直到听见那句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的:“恭喜你啊,订婚快乐。”
电话挂断,段灼提着东西进屋,王野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脸上没什么可疑的痕迹,只是眼眶的红没能及时褪去,漏了馅。
段灼仿佛刚看完了一部充满了悲剧色彩的电影,有血有肉的主角不停挣扎,可最终还是屈服于现实。
他把东西放到床头的柜子上,揭开盖子说:“这个已经是温的了,你得尽快喝,要不然就凉了。”
王野应了一声,却只喝了两口便皱着眉头放下了。
“不好喝吗?”段灼问。
“嘴里太苦了,现在吃什么都是苦的。”说完,又低下头,盯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
上边的所有人都是全名,唯独刚才那一通,备注的是个昵称。
段灼连续吃了三个小馄饨,还是没吃出什么味道来,转过头问:“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王野却在瞬间听懂了,一直蓄在眼眶的水迹又汹涌地往外冒,堪堪没落下,他仰头,将手机攥得更紧,几近哽咽地说了句:“因为我很害怕,怕了十九年。”
段灼的心脏猛地往下沉,浑身尽是寒意,这种痛苦前所未有,也难以言说,好像走在一片荆棘地,又像坠入了无底深渊。
明明身处在阳光下,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他看着王野,就好像看见了平行时空里另一个怯懦的自己,也看见了十多年后,他同样无能为力地挂断电话,望着蒋随走进另一个人的世界。
第52章 我想去你从小生活的小岛上看看
段灼曾与蒋随一起看过很多部经典电影,在看的时候,他总以很理性客观的态度去分析某个角色的设定,然后在蒋随义愤填膺地痛骂某个角色时,告诉他,这都是编剧的小伎俩,主角当初不那样选,就没有故事可看了,只要我们在生活中避免做出和主角一样的错误选择就可以了。
而眼下,他却无法用同样理性的态度去分析王野的现状,无法告诉他,你的选择是好是坏,对未来有怎样的影响,也无法告诉他,你应该怎样做,结局才能朝着你所希望的那样改变。
就像他没办法告诉自己,你应该怎样走,那个人才能永远属于你。
现实不会有电影那般缜密的逻辑,没有编剧埋下的种种伏笔,没有精妙绝伦的反转,有的只是角色的自我矛盾。
谁能想到呢,一贯桀骜嚣张的王野,能把一句喜欢藏在心里整整十九年。
如此疯狂,又如此平静。
坐在床上的人忽然低下头,把脸颊埋进臂弯,段灼识趣地起身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上,房间顿时陷入回一片昏暗。
无法克制的悲伤终于还是转化成了声声抽泣,一开始很低弱,再之后又是让人揪心的咳嗽和干呕,像是要把心肝都要吐出来了。
段灼赶忙走过去扶住他,也不顾上把人弄进卫生间,挪了个垃圾桶过去说:“别起来了,就吐这里。”
黑暗之中,看不见王野的表情,只是抓着段灼手臂的那只手徒然收紧,再收紧,以这种无声的方式,宣泄着这长达十九年的委屈和绝望。
没由来的,段灼想起去年夏天,王野在向自己介绍贺恂这个名字时,脸上泛滥的笑意。
他说:“他是我的对手,也是我最好的搭档。”
如果那个时候,王野能够早一点告诉贺恂自己的心意,这个故事会不会以另外一种结局作为收尾?
再后来,药物起了作用,在一点多的时候,王野终于睡着了,安安静静的,只是身体以一个很没安全感的姿势蜷着,段灼替他将被子掖好,手机调至静音。
赶在太阳落山前,段灼把楼上楼下收拾干净,顺便研究了一下厨房燃气灶的使用方法,勉强捣鼓出了一顿晚餐。
还是稀粥,不过里边添了点带味儿的香菇和肉丝,王野家的那只猫好像把他当成了朋友,绕着他的脚脖子转圈,毛绒的尾巴扫过段灼的小腿,仰头叫唤。
之前来到这个家里的人,大概对它太好了,以至于它对所有外人都没有戒备。
段灼把熬好的粥倒入电饭煲保温,写了张便签条,留在王野的床头。
不过在他临走前,王野还是醒了,拉着他的衣摆,沙哑地说了声:“今天麻烦你了。”
“这说的什么话。”
王野按亮了床头的灯,干涩的嘴唇动了动:“这件事情帮我保密,别告诉他,也别告诉任何人,我自己消化得了。”
段灼的心脏一抽,王野说出这句话,便是做出了最后的抉择,放弃了那万分之一的,可以改变这个故事结尾的可能性。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今天他没有碰巧听到那些流言,没有拨出那一通电话,那这个秘密是不是将会被王野永远地埋藏起来。
那这段感情,真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段灼点了个头说:“我明白的。”
充满电的手机突然亮了亮,段灼不由地往那瞧了一眼,是陶执发来的新消息。
【我平安到家啦,你好点了吗?】
王野没什么表情地戳了个表情包过去,然后把手机放下了,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他的这个动作引得段灼愣了愣,随后猛然意识到,原来人只有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才会有软肋,才会那样小心翼翼。
尽管段灼是盼着王野能与贺恂有个好的结局,但此刻又同样的替陶执感到难过。
他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倒退回去说:“我想你应该很清楚,陶执对你有那层意思。”
王野又恢复了往日散漫无畏的模样,轻挑起一边的眉毛,仿佛在问,然后呢。
段灼试着不去把对面的人当成长辈,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在还没有完全割舍掉一份感情时,就开始另一段,这对于另外一个人来说很不公平。”
王野听后,点了两下头,像是认同他的观点,可又扭过头反问:“那怎样才算真的割舍掉一份感情呢?”
段灼一怔,发现自己答不了这个问题。
一个人可以放弃一段感情,但恐怕没办法彻底忘记它的存在,这中间如何权衡,根本没有一个特定的标准,但无论如何,在段灼看来,王野目前的状况肯定是不适宜立刻开展一段新恋情的。
“我刚才问过陶执,他说,和你是在直播间认识的,”段灼看着他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因为他和贺恂的声音很像。”
王野没有否认,而后又补充:“但实际上,看到他本人以后,我不太能联想到贺恂,我很清楚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那你想过和他在一起吗?”
王野长久的沉默让段灼知晓了那个答案,他尽可能委婉地说:“如果没有的话,最好还是别给陶执太多的期待,可能对你而言,送出一份礼物,请吃一顿饭,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在他眼里……是该一辈子都记得的好,是他的全部。”
靠在床头的人眉心微微皱起,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就在段灼以为他要说什么反驳的话语时,王野居然说了声“好”。
但他的话音里又带着不太正经的笑,段灼也不知道他具体是怎样想的。
这个人,除了在贺恂面前会表现出乖顺的一面,其余时候都活得随心所欲,不太像是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改变想法的人。
段灼能做的也就是提醒一句:“你应该不想他成为第二个你吧?”
王野最后留给段灼的是个错愕的眼神。
道了别,段灼离开小区,乘公交回到学校。
蒋随那几门要补考的科目都考完了,心情很好,说要请客吃大餐。
段灼累了一天,实在是不想动,拉开椅子,像烂泥似的摊在里边问:“考得怎么样,心里有数吗?”
“肯定过了啊,”蒋随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我全填出来了。”
段灼忍俊不禁:“你考39分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不一样了!”蒋随有些激动,“这次我动脑子了,而且做题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印象最深的几个题都考到了。”
当听见“满脑子都是你”这几个字,段灼的嘴角不自觉又往上翘。
“教练怎么样,情况好点没?”蒋随问,“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啊?”
段灼张口,想到答应教练的那件事情,思绪立刻拐了个弯说:“就是喝多了,成年人的崩溃,我也不是很理解。”
“哎,”蒋随摇摇头,“其实我还是很理解他的。”
段灼心脏一紧,猛然望向坐在对面的人,蒋随抓着头发说:“我被通知要补考的时候,也挺崩溃的,恨不得回到我妈肚子里去。”
段灼无语地翻了一眼,拿上衣服洗澡去了。
在贺恂订婚后的第三天上午,王野销假回校了,他第一时间在群里发消息说,晚上要考核体能,为之后的短池赛做准备。
段灼在泳池见到他的那一霎那,还挺惊讶的——他很罕见地穿着件米色的、带图案的圆领卫衣,一条浅色运动裤,又把头发推短许多,整体看起来比之前年轻许多。
有大胆的女同学笑着夸他帅。
王野也如往常一样,痞笑着接茬,让段灼不由地怀疑,前两天那个发着高烧,瘫在马桶边不停呕吐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本人。
欢快的氛围持续了一整个晚上,就在段灼感慨成年人强大的自愈能力时,王野却因为倒水愣神不当心烫到了手指,肿起两个水泡。
那时,大家刚结束1500米的测试,抢眼的成绩不多,所有人都在以为王野在操心比赛的事情,只有段灼留意到了他手机上那通备注着昵称的未接来电。
逃避,成了王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日常。
一开始,段灼对于他的这种逃避行为感到很不舒服,总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俩人的关系也没有再坏的可能了,想见就见,不想见就干脆回绝,何必这么纠结。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做梦梦见蒋随宣布要结婚了,还邀请他和程子遥去当伴郎,他在凌晨两点惊醒,才忽然理解了王野的这种纠结。
不是不想见,不想听见对方的声音,而是因为今后的每一面都会令痛苦加剧。
这个人就站在你的眼前,而你却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
王野的经历被段灼视为前车之鉴,试着拿来分析和思考,但里边涉及到的元素太多,比如性格,环境和家庭,这些问题于他而言又太远,太复杂,到最后便不愿多想,只在意眼前的朝夕。
月末的一天清早,段灼正在浴室刷牙,听见手机铃声响,喊蒋随帮忙接一下。
蒋随手里还握着油条,伸出一根小拇指在屏幕上划拉了一下。
段灼的手机太旧了,通话键仿佛失了灵,他只好拿起手机,又使劲划了几下才终于接通。
打电话过来的是个男人,听声音年纪有点儿大,一上来就问:“这是小灼的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