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珍的目光停在亮亮身上的时间多一些，亮亮小声喊了她一声“四奶奶”后，她也笑着应了。
  “这是你家小子吧？长得可真好。”她看着亮亮的眼神很是慈爱，可娉婷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在她印象里，李香珍永远是精力充沛的，说话声音大，还带着着颐指气使，这样温和还带着些迟钝的李香珍，是她以前没有见过的。
  “四叔在家吗？”他们跟着李香珍进了堂屋，家里静悄悄的，总感觉没什么烟火气，对联、福字，那些象征过年的物件一件也没有。
  “他啊，也不知道去哪鬼混了，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提到丈夫何跃岭，李香珍的表情显得异常冷漠。
  翟仲凌把带来的礼包递给了她，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就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成庆和小静也不在家啊？也好久没看到他们了，应该长成大姑娘，大小伙了吧？”娉婷见李香珍不说话，只能自己硬找了个话题。
  她倒是想把东西放下就走呢，可来了不说两句就离开又显得很没礼貌，也只能硬着头皮搭话了。
  “这两个兔崽子，谁还能管得住他们。他们就随了那男人，眼里根本就没这个家，我也不去管他们，就当他们都死在外面了。”李香珍直接开骂，就是骂的不是他们，娉婷和翟仲凌听着也是非常尴尬的，何况这会亮亮还在。
  李香珍生气其实也是有原因的，现在家里的孩子对她挺有意见，何成伟带着媳妇搬走了，何成庆和何静也长大了，他们更加亲近大哥何成伟。再加上何成伟的媳妇周莲很会做人，愿意帮着他们找人家，何成庆和何静就愿意往何成伟那跑。
  他们跑过去也不吃白饭，经常还帮着干干活，为这别人在背后都没少笑李香珍和何跃岭。当然，何跃岭这种随性惯了的人对这一切是无所谓的，也就是李香珍，心里头生气，可也毫无办法。
  现在她就成了孤家寡人，丈夫何跃岭整天见不着人，大儿子跟着媳妇跑了，连两个小的都不愿意待见她，她整天提不起精神，人确实萎靡了不少。
  “那要不婶婶你先歇着，我们这就回去？”娉婷最后硬着头皮说了这句，好在李香珍也没有开口挽留。
  离开后四叔家后，亮亮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刚刚那个奶奶好吓人，我看着都害怕。”
  翟仲凌听了一把抱起他，“你不是常说你是男子汉吗？爸爸妈妈都在，你还怕什么？”
  “反正就是让人害怕。”亮亮嘟着嘴说了句，娉婷听了都有些尴尬。今天才是他们回来的第一天，亮亮不是被人围观，就是见了奇怪的人，这娘家回的，让她都提不起劲来。
  “亮亮，咱们可以把不愉快的人和事都忘了，想一些高兴的事。比如兵兵哥哥是不是挺好的，他愿意带着你一起玩呢。”
  “兵兵哥哥说要带我去河里滑冰，我挺想去的，之前爸爸还带我去北海滑冰，还夸我滑的好呢。”提到兵兵，亮亮情绪立刻好了不少。
  “可以，不过你和兵兵一起去的时候，一定要和爸爸说，让爸爸陪你们一起去，因为我们要学会规避风险，你说对不对啊？”
  东北地冬天气温低，很多河里都结了厚厚的冰，按道理时不大会出现什么危险的，可以前生活在南方的时候，每年都会有很多孩子因为贪水而出意外，娉婷因此也比较紧张这个。
  到家后，亮亮和兵兵很快又玩在一起，娉婷就去和许桂兰说话了。
  “我看婶婶的精神不大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这还是娉婷比较委婉的说法。
  “可不是，现在门也不怎么出了，这家不成家，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实家里变成这样也不是李香珍一个人的责任，那何跃岭整天什么都不管，不管哪个女人摊上了这样的男人都会觉得生活没指望的。可他们作为外人，除了哀叹两句外，也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晚上许桂兰带着俏俏在家，其他人都一起去了老宅吃晚饭。他们到的时候，何成军也带着老婆孩子走亲戚回来了，几个男人说是难得聚在一起，今天非要好好喝上一顿不可。
  “随他们吧，反正也难得碰上，过年了，大家一起高兴高兴。”田秋芳听他们在院子里说的话，就笑着和厨房里的几个小辈说。
  “别人我不知道，成军肯定是找机会喝酒呢。他中午就喝了不少，晚上还喝，非喝吐了不可。”说这话的是何成军的媳妇崔梅梅。
  “这男人嘛，难免有需要应酬的时候，成军平常也不怎么喝，要是过年你都管着他，那他能高兴？再说今天仲凌回来了，成辉也是难得回来，他们一起喝口酒也没啥。”田秋芳平时很少和儿媳计较什么，可今天有客人在，崔梅梅还这么不分场合，这就让她有些来气了。
  “哎呦，妈，我就这么说一句，又不是不让成军喝，这娉婷妹子和汪梅还在呢，她们都没说啥，我能说啥呀。”崔梅梅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看田秋芳有些不高兴了，赶紧说话讨饶。
  她这样，别人倒真不好说她什么了。所以娉婷觉得她也挺厉害的，起码过得随性，把别人气死了自己反而一副没什么事的样子，这一点还是挺让娉婷佩服的。
  饭菜都摆上桌后，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何富贵和曹金萍都在房间没出来，田秋芳另外给他们弄了菜送了过去。
  田秋芳的厨艺原本就不错，再加上有难得的野味，大家都吃的挺香。亮亮爱吃野鸡，田秋芳一开始还夹了一块兔子肉给他，后来知道那是兔子后，亮亮就再也不肯吃了。
  “之前他在家养了两只小兔子，还挺有感情的，可能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吃吧。”
  听了娉婷的解释，大家都笑了。“这孩子，还挺有情义的。”
  亮亮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小孩子有时候挺有自尊心，可能是觉得大家都在笑话他，这让他心里有些难过。娉婷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对着他鼓励地笑了笑，亮亮这才放下心里头的不舒服，转而埋头吃起饭来。
  这顿晚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男人们喝酒喝的很是尽兴。何成辉和翟仲凌都是军人，自然有很多共同话题，而何成军呢，一向能言善道，即会说话，也有些见识，自然能聊得来。娉婷她们早就吃好了，可他们没吃完也不好收拾桌子，几个人就在那听他们东侃西侃。
  何跃廷则是全程笑呵呵地看着小辈们喝酒，他自己就拿着个酒杯时不时抿两口。都说岁月不饶人，他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早就不能和年轻人比了。前几年还能跟着一块儿喝，现在喝多了酒就难受，好在他心态好，对这些并不强求。这也是今天心情好才喝两口，平常他几乎已经不碰酒了。
  散席时，何成辉有些醉了，翟仲凌看起来倒挺清醒的。汪梅扶着何成辉走在前面，翟仲凌牵着娉婷走在后头，兵兵和亮亮两个孩子则是一早就一路跑回家了。
  “今天这一整天累了吧？”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一整天也没休息，又是走亲戚又是喝酒的，翟仲凌比她辛苦多了。
  “没有，你几年都没回来看看了。”听了他的回答，娉婷不自觉勾起了嘴角。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因为她这么久没回来，他就是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
  晚上气温更低，还带着些许凉意，在夜色中，他们相互牵着的手，仿佛是心里的一盏灯，它温暖着娉婷的心。这种温暖让她眷恋，也产生了深深的依赖。
  她常常会想，如果她没有遇到这个男人会怎么样？这是她无法想象的事，他有多好她一直是知道的，她会来到这里，也有可能就是为了遇到他吧。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夜色中她看不清楚，他的感官反而更加灵敏。他也侧过头，看到娉婷的眼神，也让他心头一热，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嘴角。
  一路走到家，许桂兰已经帮他们烧好了洗澡水，炕也给他们烧热了。瞎忙和了一整天，加上前夜一直在火车上，娉婷他们确实想好好洗个澡再好好睡上一觉。
  按照惯例，翟仲凌先去洗了澡，接着他又帮亮亮洗好澡，抱着他进了房间。
  “亮亮，你看，我们今天睡的这个床叫作炕，炕的里面正在烧木头，所以我们睡在上面是很暖和的。你用手摸摸看，是不是非常暖和。”
  亮亮跟着娉婷用手一摸，果然是热的，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这个床真厉害，为什么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床呢？可我们睡在上面会不会像烤地瓜一样烤熟呀？”小朋友的想象力总是比较丰富，亮亮的问题直接把娉婷给问住了。
  总不能和他详细的说一遍烧炕的原理吧？主要是娉婷她自己也不是很懂。
  “你先让妈妈去洗澡，这个问题爸爸来回答你好吗？”翟仲凌一直倚在床头看着他们母子互动，看到娉婷“有难”，他就出言帮她解围。
  “好，那妈妈快去洗澡吧，爸爸会告诉我答案的。”
  这么快就被儿子“抛弃”，娉婷有些哭笑不得，时间不早了，她拿了毛巾和换洗衣服去洗澡，至于翟仲凌要怎么去回答儿子的“十万个为什么”，她也不去探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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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第二天娉婷他们起的都有些晚, 家里人知道他们前天坐火车累了, 也没人来打扰他们, 许桂兰也就是多做了些早饭，好等他们起床后再吃。
  他们一家三口直接睡到了自然醒, 最先起床的还是翟仲凌。
  “仲凌呐，昨晚睡的好吗？早饭我给你们闷在窝里了，你先洗脸刷牙, 我这就给你端早饭去。”看到女婿起床，许桂兰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走了过来。
  “不用了妈，等会我自己来就行。”虽然许桂兰是岳母，两人接触也不多, 不过翟仲凌也是把她当卞颖芝一样敬重的。天下当妈的, 在对待孩子的态度上都是大同小异, 只要能将心比心，大家的关系总是不会太差。
  “今天成辉他们要去他大姨家走亲戚, 我之前说了你们年后要回来，不过也没提具体的时间, 他们这会肯定还不知道你们已经到家了。等娉婷起床了你就问问，看你们今天要不要一起过去。”
  过年亲戚间会相互走动，轮流请客吃饭, 今天刚好轮到了娉婷她大姨家。不光何成辉他们会去，娉婷的两个舅舅家也会过去。
  娉婷的大姨许桂芳，以前在镇上卫生所当妇科医生，前两年政策宽松了, 就找了关系托了人，调到了县医院。她大姨夫原本就在县里的工厂做主任，既然两口子到一块儿去了，干脆向厂里申请了住房，一起搬到了县里生活。
  许桂芳和刘祥明只有两个女儿，也早就嫁人了，他们现在还在工作，平常无事的时候，除了偶尔帮着两个女儿带带孩子外，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忙活的，可以说生活的有滋有味。
  “好，等娉婷睡醒了我就问问。”
  其实也不用多问，翟仲凌料定娉婷是一定会去的。娉婷在老家的亲戚里，平常提的最多的也就是这个大姨，一直说大姨从小对她就好，她去部队时戴的那块手表，也是她大姨送给她的。
  果然，娉婷起床后，翟仲凌问了她一句，她立刻就说了要一起去。匆匆洗漱后吃了早饭，一大家子人就出发往县城赶了。
  翟仲凌开车，何成辉坐副驾驶，许桂兰、汪梅和娉婷抱着三个孩子坐后座，一车刚好能勉强挤下。
  如果不是翟仲凌问李学庆借了车过来，今天出门还真有些困难。首先就是人多，家里没那么多自行车可以用，其次就是从村里骑车到县里，也是个不小的工程，怎么也要骑个把小时才能到。而且这过年期间，大家手里的活计都歇了，就是想搭个便车也不容易。
  不过还是有了一件让大家没有料到的事，那就是许桂兰竟然严重晕车了。
  “真是享不了福，坐在里面头晕的很。”她以前是坐过汽车的，也没这么难受过，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会出现晕车的情况还是挺多的，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吃太饱，衣服穿太多了等原因。妈，你就闭着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这样你可能会感觉好些。”翟仲凌也特意开了点窗户给她透气。
  现在还没提倡什么“要致富，先修路”，车子在村里开起来有些费事，特别是对于晕车的人而言，简直就像小船在河里面晃荡。晃悠到最后，许桂兰到底是熬不住，赶紧让翟仲凌把车停下，她跑到路边吐去了。
  “再走一段路就好了，这路不大平整，到了镇上会好一些，你就先忍忍。是不是吐过之后就好多了？”
  晕过车的人都知道，吐过之后其实会好过很多，睡一觉也能缓解晕车的感觉。
  等车子进了镇上，路就平坦多了，翟仲凌的速度也提了上去。本来两个男孩子在车里是坐不住的，可许桂兰晕车，怕吵闹，娉婷就不许他们在车里大声说话。
  娉婷的个性属于平时挺好说话的那种，但只要她一严肃起来，亮亮还是挺怕她的。兵兵和这个姑姑本来就接触不多，现在看到亮亮都不敢调皮，他自然而然也随着亮亮安安静静地待着。
  从镇上到县里，因为车速提高，时间明显快了很多，在何成辉的指路下，翟仲凌很容易就找到了大姨家。这是大姨一家搬到县里后娉婷第一次过来，光是在外面看，单门独院，很像他们之前在金陵住的房子，娉婷一见就感觉很有亲切感。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娉婷回来了。”刘祥明是听到了门外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才出来看看的，一看车停在了自家门口，还疑惑着是谁，没想到是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从北平回来了。
  “之前你大姨听你妈说你要回来，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没想到今天你们就来了。哎呀，这么多年没见，你大姨她也常想你呢。”简简单单一句话，说的娉婷眼眶有些发酸，毕竟被人惦记的感觉是挺好的。
  “我们昨天早上到家的，今天听妈说要来大姨家，我也赶紧跟来了呗。”
  下车后，大家各自打着招呼，翟仲凌和刘祥明握了握手，还给他派了支烟。
  刘祥明吸了两口，指着院子里说，“快一起进去，你大姨看到你们过来非高兴坏了不可。”
  娉婷笑着应了，拉着亮亮的手就往里走，不等她细看院子的构造，许桂芳已经从厨房出来了。
  “呀，娉婷回来啦！”她快步走过来，脸上明显带着惊喜。
  “这是亮亮吧？这大外孙，姨姥姥也是第一次见呢。”她抱着亮亮亲热了一阵，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包，放进了亮亮口袋里。“大过年的，姨姥姥给你个红包吉利吉利。”
  亮亮抬头看了娉婷一眼，见娉婷点头他才收下了。他的这个表现又让许桂芳夸了又夸，直说亮亮懂事，娉婷教育的好。
  大姨既然事先已经准备了红包，肯定不是为了给亮亮的，因为在他们来之前，大姨并不知道亮亮会过来。果然，等兵兵和俏俏进来后，大姨也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红包。
  “我们来的早了，今天是仲凌开车过来的。哥他们估计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到。”许桂兰说的是娉婷的两个舅舅，她在车上晕车，下了车在外面站了会感觉就好多了。
  “嗨，这早来晚来的有啥，你们先进去坐着歇歇。家里有糖，有瓜子饼干什么的，都放在堂屋桌上呢，娉婷，你带着孩子去坐坐，吃吃东西，孩子难得来姨姥姥家，可不能拘束着。多吃多喝我才高兴呢。还有汪梅，带着孩子进去坐，可别跟我客气。”
  娉婷笑着应了，和汪梅一起，带着孩子一起进了屋，屋外翟仲凌和大姨父边抽烟边说话，看上去也挺聊得来。
  许桂兰进了厨房给许桂芳帮忙，她们姐妹关系从小就好。许桂芳是个女强人，工作好，也会做人，日子过的不错，相比而言，许桂兰是军嫂，过的就比较苦，许桂芳没少帮衬她。而且她对娉婷和何成辉也非常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捎给他们，可以说她是一个非常善心的女人。
  个把小时后，两个舅舅也过来了，还有几个表哥也带着媳妇孩子一起来，院子里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孩子多了，亮亮和兵兵就开始坐不住，娉婷和汪梅也不拘着他们，只让他们就近玩，不要乱跑。
  今天娉婷和翟仲凌是大家说话的重点，毕竟几年没回来了，多多少少都要问几句。
  “去年听你妈说你还拍了电影，我一直想看，可就是没找着机会，你表哥表嫂倒是去市里的电影院看了，说你演的不错，挺感人的，回来说给我们听，可把我们高兴的。现在我逢人就说，说我外甥女在北平，大城市，还拍过电影呢。”二舅是个能说会道的，他一来气氛就更活跃了，说的话总能把大家逗得发笑。
  “你现在又有可以说的了，你侄女年前参加恢复高考，考上北平大学了，全国最好的大学呢，等过完年就去上课了。”许桂兰笑呵呵的接着口，她也是娉婷回来才知道的这事，可把她高兴坏了，今天刚好说出来让大家知道。
  因为录取通知书是过年前才收到的，娉婷也就没特意写信回来，也是到家后才和许桂兰提了提。知道娉婷婆家都支持娉婷上大学，可把许桂兰感激的，直夸她嫁了一个好人家。
  这个消息确实算得上是重磅□□了，自古以来，大家就对读书人更尊敬一些。这北平大学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好学校，自己身边竟然有人考上了，还是十年后的第一次高考，反正听了之后，每个人内心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真是不简单，我外甥女是人中龙凤呐。”小舅舅感慨的说了一句，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下午吃过饭，翟仲凌陪着几个表亲打牌，娉婷则和大姨她们一起说话。提到了两个表姐的近况，也知道刘璐璐现在在农机站当会计，刘娜娜进了学校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