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作者:九月轻歌      更新:2024-05-16 21:19      字数:4043
  “看你万鹤年多厉害,连权倾朝野的程阁老都能百般诟病,而且程阁老一直知情却不置一词,定是心虚之故,才从没与你打过笔墨官司――你是不是这样想的?那些趁机起哄的小人又是不是这样对你说的?
  “蠢。活了半生,我真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
  “你怎么就不想想,只有值得的人与事,才是朝臣愿意理会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做了跳梁小丑多年而不自知,如今还妄想见首辅甚至皇上?”
  刑部尚书哈哈地笑起来,笑声里皆是不屑、讽刺。
  万鹤年的身形哆嗦起来。
  刑部尚书俯视着他,“眼下可好了,清官万鹤年是不在了,只有一个诬告首辅游街示众的小人。
  “皇上也说了,你要是再谩骂首辅,杀无赦。这一点你务必要听清楚、记在心里。”语毕,走出牢门,阔步离开。
  过了好半晌,万鹤年嚎啕大哭起来。
  狱卒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一场哭,是为了名声尽毁,还是为了被人利用却成了笑柄的悔恨。
  再一个,对首辅有无愧疚之情?――那是狱卒不会指望的。这种人,或者就是那种糊涂一辈子而且糊涂至死的人。
  细数以往那些事,的确是让人膈应到牙根儿痒痒、手也痒痒,但是,从今日起,不需要了。
  这个人,已经等同于不存在了。
  狱卒走过去,高声打断万鹤年的哭声,“走吧,大理寺已经安排好你游街示众了。过了这几日,你就能回祖籍,我也能眼不见为净了。”
  .
  陈家的管事妈妈来看望陈嫣,把董志和被关入刑部大牢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陈嫣听完,无声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终于走到了末路。实在是可喜可贺。”
  管事妈妈道:“虽然您说过不用,可老爷、夫人还是想帮您周旋一番。
  “在这情形下,不管是谁,都会更加嫌恶董家的人,对于此案,更会认定全都是董夫人的过错。
  “所以,您把心放宽,再等待些时日。”
  陈嫣听了,牵了牵唇,“别人兴许就如你说的那样,认定全都是董夫人的过错,但是,陈家人别那样认为才好。”
  管事妈妈听不懂,便只是陪着笑。
  陈嫣又问:“承宇近来如何?”
  管事妈妈道:“很是挂念您,总想着来监牢探望,但是……老爷、夫人觉得不大好,孩子还是尽量别来这种地方。”
  “没错。别让他来,我跟他也没什么情分,不想见他。”陈嫣语气淡淡的,“往后,承宇就要请爹娘费心了。”
  “老爷夫人一直尽心照顾,您大可放心。”
  “是,我该放心了。”陈嫣笑一笑。
  转过天来,大理寺出了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陈嫣自尽了。
  第68章 送行
  陈嫣是让陈瀚维、陈夫人又爱又恨的女儿。
  她的自尽, 让夫妻二人悲痛欲绝。
  虽然隐隐觉出女儿很有些生无可恋的意思,但是打心底认为, 她走之前, 总会有些征兆,再不济,也会跟他们道别。
  可是,她没有。称得上交代身后事的言语, 不过是要他们照顾承宇。
  已经说了,要全力为她斡旋, 她却不肯接受。如此绝情,对生身父母,一点点眷恋也无。
  夫妻两个双双病倒在床。
  另一方面,陈嫣的死,对曾镜一案毫无影响。陈嫣是死了, 但不是死无对证, 曾交出的物证都在,人证亦没有否认先前供词的,再加上董志和已经倒台, 董府乱糟糟的, 没人顾得上董夫人。
  刑部一面按部就班地核查曾镜一案, 一面请示过皇帝,联合大理寺、都察院, 审讯文睿临、李夫之。
  方默给沈安置办了一所小小的宅院, 又雇了几名下人照顾她。
  董飞卿和蒋徽的家, 沈安虽然很喜欢,但她来京城的目的就是找方默,又不好意思长期打扰,当日便搬了过去。
  蒋徽特地过去看了看,见方默准备得很周到,并不需要她帮忙添置什么,也就放下心来。回到家里,吩咐郭妈妈,得空就派小丫鬟送去一些养身的羹汤或食材、药材。沈安的伤刚好,需要调理一段时日。
  陈嫣的事情,她听说之后,心里有些感触,却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来。
  这日,薇珑过来了,把手里的黄杨木匣子随手放下,闲话几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问起陈嫣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管这些做什么?”蒋徽道,“就快做新娘子了,别听这些丧气事。”上个月,薇珑及笄,她和董飞卿虽然没去道贺,但都送了特地准备的及笄礼。
  薇珑就笑了笑,“你不告诉我,我也会跟别人打听。”
  “好吧,跟你说说也无妨。”蒋徽便站在置身事外的角度,把所知的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薇珑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对下人、心腹,不该是董阁老那个路数。”停一停,道,“昨日用饭的时候,爹爹说起董阁老唆使爪牙诬告叔父的事儿,挺生气的,说那厮简直是狼心狗肺。
  “董阁老那两个爪牙,这次定要吃尽苦头。
  “至于董阁老,爹爹说让他半死不活的就很好,要比一棍子打死他更解气。”
  蒋徽认同地道:“没错。寻常官员被降级罚俸,都会处处碰壁瞧别人脸色,何况这种从高处跌下的情形。”
  “如果他不是飞卿哥哥的生身父亲……”薇珑轻轻地叹息一声,“我不知道会如何憎恶他。程叔父可是我从小到大都最尊敬、钦佩的人。”
  蒋徽笑着揉了揉她白生生的脸颊,“都一样。你再上火,也不能让你飞卿哥哥成为别家的孩子。”
  薇珑则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这一点而言,你和哥哥也很般配啊。”停一停,认真地问道,“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当上姨母啊?”
  好像那是谁可以决定的事儿似的。蒋徽微愣,随即笑道:“我哪儿说得准啊,要是有了喜脉,一定会及时告诉你。”因为是姐妹,这种话题,便不需要避讳。
  “要快些。”薇珑绽出绝美的笑靥,“我是被你们护着宠着长大的,现在就特别想早些当姨母,加倍地宠着你和哥哥的孩子。”
  蒋徽笑道:“这好说。只要不出万中之一的意外,你一定会如愿的。”
  “这次过来,是有东西送给你和哥哥。”薇珑拿过手边的黄杨木匣子,递给蒋徽,“是两本小册子,写的都是京城各家子弟、闺秀相关的事——都是你们不在京城因为好事或坏事冒出头的,也不知道你们用不用得上。”说着,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唐意航说,我这是吃饱了撑的,全是无用功。”
  “修衡哥那是胡扯。”蒋徽心里是满满的感动,由衷笑道,“一定用得上。我们总不能凡事都找他和开林哥打听消息,叔父那么忙,就更不能为小事给他添乱了。”
  薇珑明显好过了很多,唇畔逸出开心的笑容。
  同一时刻,茶室二楼的雅间,程询与董飞卿守着一局棋,相对而坐。
  下棋间隙,程询提起皇帝曾问起飞卿的事,“皇上问你想不想回官场,给我句准话吧。”
  董飞卿摆一摆手,神色坚定,“不回。”
  程询扬了扬眉。
  董飞卿神色诚挚,解释道:“张罗书院事宜期间,我就越来越觉得这是件好事,也是我一定会有长性做好的事情。您被诬告、弹劾的事情一出,我这心思就更坚定了。
  “不论是您、修衡哥或皇上,方方面面的流露出的观点、品行,都该有更多的人了解,甚至传承下去。
  “至于官场,有您和修衡哥,万事不愁。况且,我其实也真不喜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
  程询悠然一笑,“小时候数你最闹腾,眼下看起来,倒是最喜欢简简单单的时日。”
  “可不就是么,先前我都没意识到。”董飞卿笑说。
  程询故意给他泼冷水,“让学生们了解天子、权臣的见解、主张,非一日之功,需得长年累月地潜移默化,在那期间,少不得有人唱反调,你受得了?——学院那种地方,最讲规矩,你做得到?”
  “瞧瞧,您这是小看我。”董飞卿笑道,“这事儿吧,您跟我先搁下,几年之后再谈。”
  程询逸出愉悦的笑容,“行啊。”沉了片刻,又道,“董志和想见你。”
  董飞卿扬了扬眉,有点儿意外,“被算计的事儿,他想通了?”
  “不知道。”程询说道,“你最先的念头是去还是不去,这是最重要的。”
  董飞卿老老实实地道:“可我第一个念头是他是否想通了。”
  “……”程询看着他,“现在想。”
  “不去。”董飞卿毫不犹豫地道,“因为他曾经是我爹,我就该去探监?是做给我自己看,还是做给别人看?再说了,我去了有什么好?一个不留神,把他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程询的表情,有点儿拿他没辙的意思了。
  “我会见他,但不是这时候。”董飞卿这才说出打算,“到他离京之际,我会见他一面,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他。”
  程询凝了他一眼,“你心里有数就行。在我这儿,我只是担心你会后悔。”
  这一刻的董飞卿,变得安静、沉稳,“我知道。您从来不会跟我说他的不是,此次亦然,不过是替我着想。
  “但是,我不会。从没后悔过。
  “当初他和老太爷把我关在祠堂,命护卫在外重重守护,想把我活活饿死,再给我安个绝食自尽的名声,若不想死,就要听他的安排。
  “那时起,我就当我死了,想着走出祠堂之后,我得换个活法儿。
  “是他让我看到,利欲熏心的人的嘴脸,原来能丑陋恶毒到那种地步。
  “他是让我嫌恶之至的人。各自生死,早已各不相关。
  “我只想堂堂正正、随心所欲地活下去。如果没有您和师母,我哪一样都做不到。”
  飞卿曾被关在董家祠堂的事,程询知道,至于飞卿的想法,这是第一次听到。他探出手去,拍了拍飞卿的肩。
  董飞卿没猜错,董志和要见董飞卿,正是因为想通了上次相见的事——他与董飞卿做戏,董飞卿也同样在对他做戏。
  若是到现在还没回过味儿来,他这半辈子,也真就是白活了。
  皇帝那样的维护程询,固然是因为君臣多年情分生出的信任,亦是因为在当时便留下了凭据。可悲的是,他不知道。但是,程询不会不知道。是以,程询其实早就料定了这样的结局,绝不会有一丝心虚。
  程询担心他举棋不定,不与门生心腹站到明面上。
  董飞卿便协助程询,做了那样一出戏,让他当即下定决心。
  董志和想通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当面问问董飞卿,到底怎么想的,便让前来探监的幕僚去求见程询,问他能不能让董飞卿来大牢一趟。
  可是,等幕僚离开之后,他脑子也清醒过来:这是多此一举。
  董飞卿不会来,而他,便是相见,又能说什么?
  林林总总的过往相加,董飞卿心里的亲人就是程询,遇到大是大非,就是要无条件地帮助程询。
  早已相互视为陌路人,各自的安危,都不是对方会挂心的。
  他无力地跌坐在监牢里的柴草上。
  皇帝已经亲口认可了他的过错,刑部尚书又打心底不赞成他让门生弹劾程询的事情,他们三个在牢狱之中的处境可想而知,与秋后问斩的犯人没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