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作者:
申丑 更新:2024-05-17 04:20 字数:5473
《溪水人家绕》
作者:申丑
文案: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家有良田几亩,菜畦几垅。东家不较长,西家不论短,细雨天中割春韭,飞雪屋中煎秋梨。
阿萁:我的愿望就是好好生活,能够认字,孝顺父母,将来手上有钱有闲。
江石:不如在你的愿望里再加上一个我?将来有钱有闲,有屋有田,有儿有女,有你有我
小恶小善,小是小非,清平年间求一世富裕安好。。。
内容标签:种田文 市井生活
主角:阿萁,江石 ┃ 配角:施老娘,阿叶,江叶青,青娘子 ┃ 其它:阿圆,沈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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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施家姊妹
腊月已过半,天气阴冷湿寒,雾雾蒙蒙得令人不快。
阿萁让姐姐阿叶捧好手里的一碗米浆糊,自己拿着一把猪毛刷全神贯注地糊着窗户纸,旧年的窗纸已经风脆,用指头稍稍用力一戳一捻就粉碎。
阿叶生得细眉秀眼,性子安静和气,她看看手里黏稠的米糊,再看看自己的妹妹左一遍右一遍地刷着窗棂,很是忐忑地问道:“阿……阿妹,嬢嬢说今年要俭省,你私自糊了新窗纸,仔细嬢嬢回来打骂。”十里八音各不相同,她们这带惯唤祖母为“niǎngniàng”,口微张,舌轻弹,吴侬软语,便是抱怨之语都带着绵软。
阿萁不若姐姐阿叶秀丽,俊眉杏眼,浓密的双睫又长又黑,衬着稍稍上飞的眼尾,小小年纪就有一丝伶俐的神气。她冲着姐姐一笑,抬着下巴道:“我可没有私自,昨日,我可是问过阿爹的。”
阿叶更担心了,细声道:“可是,阿爹就没有不依的时候。”无奈做不主,她们家当家做主的是她们祖母施老娘。
阿萁满不在乎地笑道:“嬢嬢就是生气又不能吃了我,挨上几句骂不疼不痒,过过耳朵就完了。”
阿叶秀秀气气的眉毛整个都绞在了一块,道:“这话不孝,可不能在外说。”
“知道。”阿萁做一个鬼脸,“我一向都是听话的。”
阿叶愁眉苦脸地咬着唇,揭下的碎窗纸落了一地,也不禁有点心疼,道:“旧窗纸也还可应付个半载的。”
阿萁听了这话,很是不满,道:“阿姊怎也说起胡话来,这窗纸大小的窟窿眼子,塞了草团才勉强挡得风。今冬又冷,旧被又不暖身,再不换新窗纸,这屋如何住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嬢嬢的,头顶上打算盘,小气过头。”
阿叶轻轻横了妹妹一眼,叹气道:“嬢嬢也是为了阿娘和还没出生的阿弟打算。”
阿萁奇道:“怎知就是阿弟……”
一语未了,阿叶伸手过去就拧了妹妹胳膊一记,痛得阿萁龇牙咧嘴连声唉哟,忙不迭地举着一张窗纸避开姐姐,嚷道:“啊哟,我一错劲,可要碎了新窗纸。”
阿叶连忙摆手,嗔道:“再不许说丧气话,阿娘和嬢嬢不知盼了多久的阿弟,你嘴一张就是晦气话,是不是皮痒要找打?”
“我也是随口一说。”阿萁笑起来,“我又不是阿豆。”
年长几岁的阿叶只感操不完的心,担忧道:“嬢嬢说今年不裁新衣,阿豆昨晚躲在被窝里哭得累了才睡。今日一早起来,拿了篾箩说要与村里一帮小儿捉雀回来吃。”
阿萁噗得笑出声:“哪还轮得她,不过与嬢嬢呕气贪玩儿。”
三家村施二郎家,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施老娘盼孙儿盼得两眼通红,不知拜了多少的佛许了多少的愿,好不容易儿媳又诊出有孕,喜得施老娘隔日一大早就搜罗着干果、果点去庙里烧香布施善钱,三跪九磕求观音大士送来金孙。
施老娘的虔诚得到了回报,当晚就做了一个梦,梦见马驹撞进儿媳的肚中,醒来后觉得自己的宝贝金孙已经十拿九稳。为孙儿的前程计,施老娘掰着手指开始划拉家里一亩半分地,家中的穿衣吃食都要省减个大半,眼看着要过年,几个丫头的新衣就不必再裁了,大伯家欠的银钱也要一一收回来,大郎山里猎来的野物再不好可着心打牙祭,少不得一一都带到市集换成铜钱……
施老娘这么一抠索,三姐妹里阿叶年长懂事,柔顺应下,没有半点的二话;阿萁居二,也已懂得柴米油盐样样不易,不过略略有些不服;只小妹阿豆年不过五,还不知人情世事,性子又野,兼之左邻右舍频频打趣,满腹幽怨委曲。
施老娘不是慈和绵软的脾性,哪容得小孙女在家中闹腾,狠狠将她喝斥了一顿,骂得阿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倒不过气来。施老娘犹不解气,顺势将全家上下都骂了一通,直把一家人骂得有如一窝鹌鹑,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施老娘大获全胜,斜着厉眼,拍着桌板,道:“你们一个个的,等老娘蹬腿了再来作怪。”
施大郎虽然生得人高马大,性子粗豪爽快,却是个十足十的大孝子,赔着小心哄着施老娘消气。施家娘子陈氏也是个柔弱可欺的,见自己婆母气成这样,抹着泪赔着不是,深感是自己教女无方,差点没哭出一缸眼泪来。
施老娘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道:“这家中没了我,还不知如何吃糠咽菜呢,不念我的好,倒把脸皮子往后脑反骨那一掀,做起白眼狼来。”
阿叶想起自己祖母的强悍,深深地叹口气,走神间阿萁已经糊好了窗纸,正拿袖子轻轻压着,好让窗纸更贴服一些,末了拍手笑道:“这下可好,再不必拿草团堵风口。”
阿叶脸上却毫无喜色,想了下祖母回来后定要大发雷霆,不禁打了个哆嗦,细心地将妹妹头上粘着的一缕灰尘拿掉,嘱咐道:“要是嬢嬢跟你生气,你万不可顶撞。”
阿萁黑亮的双眸一闪,她心宽,没有一点的惧色,笑呵呵应下。
新糊的窗纸微黄透亮,挡去了风霜侵袭,屋里好似暖和了好多,姐妹二人挨着头隔窗看院中那株香橼树,虽模糊只有依稀轮廓,那抹绿却是透窗而入,静谧而又美好。
“阿豆小儿家家贪新图好,我旧年那件冬衣只穿过两回,收在箱中还是簇新的,改改给阿豆做新衣。”阿叶搓搓手,屋中明亮,又没寒风钻进来,她感觉自己的手软和了些,拈针引线再不僵板。话毕,又担心自己只为小妹打算,却将二妹忽略了过去,当下大感不安,扭过头,轻声问道,“二妹,可好?”
阿萁笑起来,道:“阿姊知晓的,我不图新衣。”她说着跳下小木凳,风风火火地拿来扫发帚,仔细地将碎窗纸扫进簸箕里,又一阵风地出去要将纸埋进灰膛里。
阿叶跺脚,追上拦道:“好好地埋进灰里作甚?还可以引火呢。”
“放在灶前引火,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嬢嬢我换了窗纸?”阿萁理直气壮道。
阿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拿指轻点妹妹的脑门:“刚才的胆气哪去了,还知晓怕。”
阿萁笑:“我是不怕挨骂的,不过,少生些事总是好的,嬢嬢叽咕起来,那是没完没了。”
“这如何混赖得过去?嬢嬢一进屋,难道看不见新糊的窗纸?”
阿萁得意道:“嬢嬢现在忙得前后脚跟打架,哪会盯着窗看。”
施老娘这些时日一心扑在儿媳与未来孙儿身上,再加大年将近,忙忙碌录的,一天到晚不能得闲。
阿叶笨嘴拙舌,虽听着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反驳的话,眼睁睁看着妹妹将碎窗纸全都埋进了灰膛里。事已至此,她又摆不出恶面孔训人,只得让沾了一身浮灰的妹妹展臂站好,拿掸子掸掉她身上的灰,念叨道:“脸上花猫也似得全是黑灰,将水洗洗手脸,天寒地冻的,水刺骨得冷,我看看灶上水罐里还有没有温水。”
“阿姊,我不怕冷。”阿萁快手快脚揭开缸盖,舀了一勺水,拿手掬水洗了脸。
阿叶忧心忡忡,小妹阿豆还是只泥猴,夏天粘知了,冬日捉鸟雀,与村中小儿打架浑不落下风;二妹阿萁心宽主意大,成日脚下跟踩风火轮一般,丝毫不若别家小娘子文气。她强拉阿萁回屋,翻出针线笸箩,找出一块素布用绣绷绷好,让妹妹双手拿好,羞涩一笑:“阿姊也扎不出精细的花,只红梅、合欢、并蒂莲这几样绣得还能见人,你先跟我学学,免得拿针手抖生涩。”
阿萁坐在那,拿着绣绷,身上有如上刑架,愁眉苦脸道:“阿姊,我实学不会女红。”
阿叶秀眉一蹙,慢睨她一眼:“铁杵都能做针,你连朵花都扎不成?”
阿萁托着腮,眼珠一转,笑辨道:“阿姊,你说一个铁杵磨成细针,要费多少时日?”
“许要个一年半载?”阿叶哪里知晓,随口说道。
阿萁笑得两眼都弯了:“这一年半载的,我去山间捡菌子,田间寻野菜,河里摸鱼晒鱼鲞,十根八根的针都换来了。”
阿叶呆了呆,想想果然如此,看妹妹得意地晃着腿,连髻上的发带都轻轻晃动,不气反笑:“你从来都有好些歪理,我是说不过你。只是,你说破了天去,今天都要扎朵花出来。”又悔自己过于强硬,道,“扎不出花,扎片叶子也好。”
阿萁拈着针,闻言又挑刺,道:“阿姊,梅花开花不长叶。”
阿叶没好气地瞪她:“张开嘴给阿姊看看,生得多尖舌头。”
阿萁唉声叹气地将线穿过针眼,笨手笨脚地学着阿叶挽结,无奈半天也没抿出个像样的结来,好不容易抿成圆结,连着阿叶都轻舒了一口气,额迹都渗出些些细汗,道:“不如阿姊先教你锁边?”
阿萁点头,如临大敌地睁大眼瞪着阿叶,既是锁边自也用不上绷架,看阿叶飞针走线没一会就将素帕一条边锁上线,她不由吞一口唾沫。
阿叶目光期期,温温柔柔地看着她,柔声问道:“可看清了?”
阿萁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看是看清,只做不来。”她视死如归地拿起针,手指用力,将帕子凑到眼前,直把阿叶看得胆颤心惊,两针下去,就听阿萁“唉哟”一声,指尖冒出一颗血珠子。
阿叶吓了一跳,忙寻来蛛网要贴在她伤口,阿萁将手一背,道:“不过血沫子,蛛网怪脏的,我不要它。”又拧在阿叶身上,求道,“阿姊饶我一回,我实学不了来扎花。啊呀,先前在灶房看引火的稻秆没剩多少,我去屋后抽几领稻秆来。”
她说罢跳下床,一阵风地刮出屋,院中那只白尾黄皮狗跟着汪汪连叫几声,不过片刻,人声狗声都已出了小院。
第2章 几姓人家
三家村人家几十户,一姓施,一姓卫,一姓江,三姓人家互有沾亲各有带故,村旁漠漠水田,阡陌交通,村畔有长河绕村而过直入漓家,水路上通前镇下通后集,沿河还有道路通达南北,因图便利,村口修了简陋的码头,能泊渔船小舟,可谓是一方福地。
秋收留下的稻秆被绑成一扎一扎,晒干后再叠起屋高的草垛,用时抽出几领在灶房盘成稻秆盘烧火。草垛夯得紧实,常有老鼠藏在里面做窝,偶也有野鸡与不着家的家鸡将蛋下在草垛里。
阿萁绕着稻草垛一圈又一圈,盼着能掏出几个鸡蛋,可惜,哪有日日白得的好处。她人小,力却不弱,连抽了几领稻草,沾了一身一头的草屑,脚边黄毛狗绕着转圈,叫得更欢了。
“去去,不要拦着脚,当心踹你个肚翻。”阿萁拍拍身上草屑,轻轻踢开黄狗。
黄狗只当小主人与自己玩耍,倒绕得更欢快,立起身扒在阿萁腿上,拿脑袋挨挨蹭蹭好不亲热。阿萁被逗得哈哈大笑,一边嫌弃一边拿手摸了摸狗头,正玩闹间,黄毛狗忽地掉转身,喉中发出威喝声,冲着院墙转出的一人汪汪吼叫。
阿萁抬眼,却是自家大嬢嬢许氏。
施大施二同胞兄弟,施大娶妻许氏,施二娶妻李氏,施大本份,施二能干。施大守着田产,靠天靠地靠水,活得也如稻田里的庄稼,种在地里一般,半辈子没见挪过坑;施二却活络油滑,做过货郎,贩过北货,奈何命短,挣得的那些家业看病治丧又生生得抛费殆尽;施大连生三子,三子又各自娶妇成家,为施大接二连三添了八个孙儿,真是子孙兴旺,多子多福;反观施二,遗留一子,还只得三个孙女,儿媳肚中这个还是两知,眼看香火不继,后世凋零。
村人提及施大都是羡慕有加,好福气啊好福气,再过几年就是四世同堂;提及已逝的施二均是摇头叹息,可惜啊可惜,命短福薄啊。
村人纷纷称羡,施大一家却是满嘴苦涩,子孙绵绵确实喜事一桩,只是日日天一擦亮,连老带少十几张嘴嗷嗷待哺,家中米缸仿似漏洞,一年到头也难尝几次荤腥,小儿只知腹中少油舌唇发淡,眼盼眼盼着过四时八节,好吃些难得的吃食,几个大人一提过节个个愁眉不展,治席祭祖哪样不要钱,香烛纸钱件件费钞。
两相对比,施二一家宽裕太多。施二虽去得早,吃药丧葬几费尽了家业,到底还留了一些底子。施老娘精悍泼辣精打细算,施大郎看着憨直,却有浑身的力气,种田打猎都不在话下,施大一家挤挤挨挨一屋的人,施二家拢共也不过六口,还养着一只肚圆腿矮的肥狗。
阿萁见了许氏,笑起来唤道:“问大嬢嬢好,前几日大翁翁说膝盖疼,可有好些?”
许氏挤出一个牙疼似得笑,道:“再没比你这小人儿懂事的,小娘子就是比小儿郎贴心,我家那几个小儿成日不着家,几时问过他们翁翁的死活。”
阿萁笑道:“许是大嬢嬢事忙,不曾听见阿兄阿弟们过问。”
这话顺耳,许氏脸上笑开了花,又将阿萁夸了又夸,随口道:“早五更就听你家响动,可是你嬢嬢赶船去了集市?”
阿萁见问,便点头道:“嬢嬢将家里晒得干菜、鱼鲞筐去集市卖钱过年。”
许氏乐得直笑,道:“那是你嬢嬢说笑,你家哪至于这般,定是去买办年货。”
阿萁见她脸上的笑又变得勉强,眼里也添了些愁苦,道:“嬢嬢说家里要添丁,多一人嚼用,再不打算得细些,连稀米汤都吃不起。旧年哪里卖过鱼鲞,都是蒸了下饭。”
许氏笑:“你嬢嬢惯会过活的。”又关心问道,“你阿娘怎好些天不见人?”
阿萁道:“这几日阴冷,家里没拢火盆,阿娘去里正家与里正伯娘一道烤火做针线了。”
“难得你阿娘与里正娘子投缘,他家富裕,冬日不缺炭火,屋里暖春似得穿不住厚衣。”许氏感叹。
阿萁也跟着心生感叹,别家炭火烤得人燥,她家糊个新窗纸都要偷偷摸摸。
许氏年老话多,又问:“你阿爹进山了?”
阿萁大人似得道:“冬日没有进项,阿爹隔三岔五就要进山猎些野物添补家用。”
许氏收了些笑,摇头叹惜:“可惜你堂伯叔连你那些阿兄没一个张得弓的,不然也多些进益。”
阿萁到底年纪小了些,听了这话不知如何应话。她爹打得一手好猎,先前许氏也带着堂叔伯求到家中,别说她爹性子爽快,就连苛刻的施老娘都没有二话,农家艰难啊。无奈,她爹教得用心,她的那些堂叔伯愣是没有一个学会的。
她爹心里没成算,说话直愣,眼见自己这些个堂兄弟垂头丧气,也不知说提气话,反道:“半载一年,能练得手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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