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姊 第25节
作者:南烟十三      更新:2024-05-17 08:41      字数:4103
  她的目光在苏槿时面上顿了顿,看向林满仓,接过他递向自己的汗巾,催促道:“还不快去?”
  林满仓不安地出声,“叶娘……”
  叶娘神色平静,“我心里有数。”
  林满仓这才没再说什么。
  苏槿时到底是在京城里按贵女的标准严格要求过的,只在看到叶娘的第一眼难掩饰震惊,转瞬便恢复了平静。
  看他们的反应,心里有种自己又做了什么坏事的感觉,面上如常,心下隐隐不安。是以端坐在叶娘的对面,看着她用沾着酒香的手指挑动着灯芯,迟迟未语。
  叶娘扫了她一眼,忽笑了起来,“当我是吃人精怪不成?这般绷着。先前的胆气哪里去了?”
  苏槿时心下感叹她语气里的强势,决定先向她道歉,起身福了一礼,“我不知瑶酒是个禁~忌,擅自和人谈了笔生意,似乎给叶婶娘带来了麻烦。”
  “嗨!”叶娘挑了挑眉,满不在意,“我当什么事呢。别被你满仓叔那大惊小怪的样子吓到。生意人谈生意,天经地义,你身上带着孝,我能让你进来,你当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有事说事,咱生意人,自不会和钱过不去。只是这瑶酒的名儿,我是不用的。这个名儿,你怎么圆过去是你的事。咱家的灯油费钱,你莫要说那些文绉绉弯绕绕的,我最是不喜!”
  微一顿,她上身前倾,靠近苏槿时的脸,似是撩拨一般快速眨下一只眼,“听说,你把那赖老三的店给砸了?”
  说完,便睁着一双浸染着酒色的眼睛等着答案。
  苏槿时略感尴尬,苏父卖女的事情会传开,她不觉得奇怪,但被叶娘这样发问,便她是女儿身也觉得面上发烫,脑子里发空,没有去想为什么叶娘问的是砸店之事,沉默半晌后点头承认。
  叶娘坐回位置上拍手大笑。笑够了正色道:“砸得好!”
  苏槿时快速地眨了眨眼,又听得她道:“冲着你这一桩!说吧,我叶娘从不会和钱过不去。只要你说的生意正道,便是你在孝,我也可以考虑。”
  见苏槿时还不说话,叶娘柳眉微微一拧,道:“你是来寻我谈生意的吗?怎么一直是我在说?是计较先前留你爹喝酒的事?那不过是他出钱我们卖酒的事。我不会和钱过不去,自家事自家管。但我也不会做昧着良心的钱。那件事,我不觉得我们做错了。”
  苏槿时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
  还以为叶娘会和她道歉,听完之后,才发现理都占在叶娘那边,自己竟是半点不占。她噗嗤笑出声来。
  叶娘起身,“莫不是来打趣我的?好话歹话我都说了,你还不说事,便回去吧。往后……”
  眼看着叶娘恼了,苏槿时截住她的话,“往后就靠叶婶娘酿陇酒了。”
  叶娘一噎,疑惑地缓缓出声,“陇酒?”
  “嗯。”苏槿时笑着道,“既是不能叫瑶酒,总得想个酒名儿。一时半会儿,没想个好的,走了神,倒叫叶婶娘误会了我的诚意,只好把勉强能用的拿出来,若是婶娘不满意,可以再换。”
  一个酒名,对于她来说,就和一个人名亦或是旁人对她的称呼一样,无甚重要的,不论是伊伊还是时娘亦或是苏槿时,只要她知道是在叫她便好了。
  不过,她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叶婶娘酿的是瑶酒,为何不能叫瑶酒?”
  叶娘缓缓坐下,眉目间的神气渐渐淡去,“因为不正。”
  她别过脸去,看向后院的方向。
  仿佛能透过墙看到后院的酒窖,“瑶酒,传男不传女,需要男儿来酿。我酿了这么多年,总是太柔,少了些阳刚的烈性。”
  苏槿时不懂酒,但明白了她家都不挂酒名的缘故,心底生出了几分敬意。
  听着她惆怅的语调,顺势便道:“买主看上的便是叶婶娘卖的酒,与它是不是瑶酒无关。不是同一种更好了,叶婶娘的酒香清淡,柔和甘醇,初入口触感细腻,柔绵,如同女儿家的肌肤一般,沁入心脾,通体舒畅,偏又后劲十足,自醉其中不能自拨。便叫女儿香,往后传女不传男,如何?”
  越说,她越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妙极,原本没想到的一些东西涌入脑中,隐隐生出些期待来。
  若是叶娘应下,她在感念他们帮助自己给予引路的时候,自己也能得些收益。
  采~花送人,指间含香。
  叶娘的眼亮了起来,难得地不好意思,“还是你们读书人家的会说话,夸起酒来都一套一套的,我就说不来,只知道正不正,好不好喝。”
  苏槿时谦虚道:“这也不是我说的,买主的原话,我搬了过来。叶婶娘觉得可行否?”
  “行吧。”叶娘见她并没有要翻那些旧事的意思,自也不再提,“总归你把名字都起了,也该说到底是什么生意了吧?”
  她瞅着暗下来的天色,“再晚些,你得走夜路了。”
  苏槿时这才把陈家要酒之事说予她听。
  她听了之后却愁了眉眼,“生意是大生意。只是多大的肚装多少东西,我们怕是做不了这么大的生意的。”
  苏槿时:“……”
  说好的不会与银钱过不去的呢?
  “叶婶娘可是家中存酒不够?”
  若是这样,可是当真麻烦了。
  “那到不是……”
  苏槿时长松一口气,“那有什么做不了的?”
  叶娘笑了,“到底是小丫头,不知看着简单的事情内里有多少麻烦。我平素喜爱酿酒,这两百坛酒能拿得出来,可是家中近日要出酒,出不了门。再说了,便是能出,我这就只有我与你叔两个人,运到昭县这么远的地方,生意还做是不做?几百坛酒,你知道要运多少趟吗?”
  苏槿时默了默。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的酒好却成日里愁销量了。
  叶娘以为她明白了,起身送客,“你给婶娘带生意,婶娘谢你。不过,这件事情,就这么作罢,还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的好。若是要用酒,能记得来婶娘这里帮衬一二便好。”
  苏槿时不动,“若是只叫婶娘酿酒,满仓叔还是原样看店呢?若是旁的事情都交给我,婶娘这生意,做是不做?”
  音刚落,她又补充道:“往后,您这酒往外销的事,都交给我呢?”
  “你?”几息之后,叶娘才从惊诧之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快莫要说笑了。你能有啥法子。”
  “婶娘只说做是不做。三坛女儿香,我给婶娘一两银子。婶娘只管酿酒藏酒,旁的事情,都由我来解决,当然,我也不会白做,多得的钱,便是我的。如何?”
  叶娘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三坛酒卖一两银子,她是想也没想过的。比起在林塘村里卖的要贵了十倍不止。
  她正了神色,“你可是要用不正当的法子卖酒?”
  “自是不会。我同婶娘一般,不做那些昧着良心的事。”
  叶娘神色依旧未松,“那你要应我,我的酒不售赌场窖子。”
  不是没有人来找过她谈大单的生意,出价高的,不过那几个地方。一坛酒从她这里出去,价格转眼便能翻上好几翻。
  苏槿时亦不喜那两处地,能理解叶娘心里头的坚守,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又道:“我自不会往那些地方卖,但若是他们在酒楼里点了来喝,可算不得是我食言。”
  叶娘敛眉颔首,也想不出拒绝的由头来。
  眼见天色已经暗得难以远视,叶娘坚持让一直在院子里守着的林满仓送她回家,等人影完全见不着了,还一直保持着远望的姿势站了良久,直到林满仓回来,才回过神来,与他一同往屋里去,说着苏槿时与她商谈之事。
  苏槿时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心情了,就好似是在冬日里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夏果,就好似身上的一股子力气终于有了去处。
  可是在看到抱着东西站在院门处站着的小豆丁时,心里沉了一沉。
  她快步走过去,院门未关紧,随着她靠近的脚步,能看到院里的几团黑影 。
  苏槿言听到声音抬起眼来看她,在她到身边的时候,轻声道:“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跪着了。”
  第32章
  从苏槿言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跪着了,苏槿言也不知道缘由,便没有进去,留在外面观察着情况。
  等到苏槿时也回来,已经过了两三刻钟了。
  这段时间,那几个孩子一动不动,跪在那里,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离开,如果不是苏槿言非常确定跪在那里的是三个孩子,还会错认成三个石雕。
  苏槿言有诸多猜测,不敢妄动,苏槿时却是明白这必然是苏父的手笔。
  只有他能让三个孩子被这样对待还不反抗。
  他们不是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是因为让责罚他们的是他们至亲至爱的父亲。
  想到自己不过离开一日便出了这样的事情,苏槿时唇角绷得紧紧的。
  快步朝院子里走了两步,马上又放缓了步子。
  点亮院子里插着的火把,看到厨房里有明显生过火的痕迹,地上有山鸡毛和血,却不见了鸡,灶上摆着几只碗,栅栏大开,里面养着的都没了影。
  气血冲到头顶,她反倒显得格外平静,
  看到三个孩子听到动静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像三只委屈弱小又无助的奶猫儿。
  苏槿时缓缓走过去,“你们犯了什么错?”
  “我们没犯错!”霜霜一直憋着泪,看到阿姊便忍不住了,一面哭着一面道,“我们没犯错!”
  “没犯错就起来!”苏槿时听到哭声,暴躁起来,厉声道,“哭什么?眼泪有用吗?没犯错就给我堂堂正正地站起来,挺直了脊梁!”
  原来,自己不是平静,只是涌动的怒意没有找到一个爆发的出口。
  长姊发这么大的脾气,三个孩子都呆住。
  霜霜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她。
  苏槿笙爬起来又摔了下去,被苏槿时扶了一把便就势抱住她的腿,把脸埋在她的腰际,哽着声唤她,“阿姊……”
  那股黏腻劲儿,似乎想要直接挂到苏槿时身上。
  屋里的苏轩听到动静向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听到苏槿时的话,顿住脚步,停了好一会儿。
  没有人看到他变换的脸色。
  总觉得,女儿那话似乎也是在斥自己。但又觉得,闺女闺女,养在闺中,哪里会知道朝堂之事,自也不知,有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
  等到打开门走出来的时候,面上已经只剩下作为父亲的威严了。
  他等着苏槿时向自己行礼,可是女儿连看也没看向自己这边,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他开门的动静一般。
  苏槿时蹲下给苏槿笙揉揉膝,问他,“告诉阿姊,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苏槿笙紧紧抿着唇,双眼无神地垂着,不再说一个字。
  她扫了一眼还呆着的苏槿瑜和苏槿桅,“你们说。”
  最终落到苏槿瑜的面上,“虎子。”
  苏槿瑜这才反应过来,泄气地瘫坐在地上,“阿姊,我没用,我又没守住家里的东西。那个叫苏茂的又过来了,把东西都抢走了。”
  苏槿瑜是几个弟弟孩子里最憨实的,平时眼巴巴地会拿自家的东西去送人博个笑脸,早在村长带头来他们这里劝说他们的那一次,他就知道了那些人和自己的辈分关系。
  可他不似苏槿瑜那种会面上周旋的,实在叫不出那一声二伯来。
  苏槿时还未说话,苏轩已经斥责出声,“孽障!那是你二伯,竟然直呼名讳,谁教你的。”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女儿旁若无他地继续问:“他这回,带了多少人来抢?有没有抢人?你这些日子学了这么多东西都没能拦下一点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