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 第96节
作者:
三春景 更新:2024-05-17 10:40 字数:6223
只不过因为年少的关系,这种气势还没有完全养成……
人的气度很大程度上源于他所处的位置,陈嫣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但如此明显、迅速地进行了转变,还是让她惊讶了。
陈娇是和刘彻一起来的,不过看她的表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依旧没有突破。
刘彻在外的时候是天子,但来到长乐宫,依旧是老太太的孙儿,在现有的规则之中,他发自真心也好,只是在假装也罢,对老太太都是恭恭敬敬、一丝不苟的。
寒暄了几句,看着已经和陈娇在说话的陈嫣,便笑着道:“阿嫣也回来了?你这两月余在阳陵邑可好?”
陈嫣淡淡道:“阿嫣一切都好。”
最近的她交际淡薄,不只是对刘彻,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太多交际的欲望。
刘彻有些意外她的态度,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摇摇头道:“日后多来宫中,太后前几日还说,你不在宫中甚是想念呢!”
陈嫣这下就真的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刘彻的眼睛抿了抿嘴唇,目光中有一种很倔强的东西。别人不懂,但旁观了很多事的刘彻却懂…现在的陈嫣是没办法去未央宫的。这样想着,他也低下了头。
第105章 硕鼠(3)
离开长乐宫的时候陈嫣是和刘嫖一起走的, 现在的她不住未央宫了, 那么就两个去处了,要么堂邑侯府, 要么长公主府。虽然同样陌生,但还是长公主府吧……
陈娇没有一起走, 太皇太后喜欢她,常让她伴随左右,长乐宫更像是她的家。而且刘嫖也赞成她留在宫中,这样接触刘彻的机会更大一些。到如今刘彻也不再是当初众多皇子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了, 当年登上太子位还得她这个姑母助力!现如今他是天子, 就算刘嫖在他面前颇为自得, 也会注意到今时不同往日。
简单来说, 得自动放低自家的位置了。这个时候刘嫖才头疼起来——当初宠溺陈娇本身是没错的,地位如阿娇这样的贵女,稍微宠溺一些并不算什么,看看宫中诸位公主, 又有几个脾气好的?
问题的关键是, 既然打算让阿娇做皇后了就不能这样宠溺!当皇帝的人会让着皇后吗?和皇帝硬着来能有什么好结果?
不过刘嫖其实也没有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然的话她就不会停留在现在只是说说陈娇的程度。在她看来,还有长乐宫老太太撑腰呢!再者说了, 当年的香火情也不是说丢就丢的吧。
刘嫖本人就是一个相当重视香火情的人,当年邓通落难,别人都只是看着,只有她顶着压力做了事情。当然了, 这是因为她身份特殊,做这种事没有什么压力,换成别人就不一定了。但能做这样的事,本身已经说明了一些情况了。
推己及人,刘嫖自然不会觉得刘彻堂堂天子,王娡也做了太后了,会翻脸不认账,立刻就变了模样。
但不管怎么说,让陈娇多多和天子培养感情总是没错的。
陈嫣和刘嫖母女两个同乘一辆车,车上的时候刘嫖才和陈嫣说一些在长乐宫不方便说的事情。
“你大舅留给你的东西安置妥当否?”刘嫖关心了一些别的事情,想起了这事,便询问起来。
陈嫣看着车外的人流如织,有些心不在焉,“不甚清楚,事情都交与朱孟去办理了,该是妥当的罢。”
刘嫖过去还觉得陈嫣喜爱经营、喜爱积攒钱财,而且在这件事上确实有天赋,一度觉得她像自己,心里美滋滋。后来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其实对于陈嫣来说,那些事情更多是‘有趣’,很多时候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
现在看陈嫣这样满不在乎,更加恨铁不成钢了:“你这丫头,怎可这般不上心?那些东西可是别人想要都要不到的!你看看宫中现下还未出宫的公主,除了隆虑,谁不嫉妒你,就算是隆虑恐怕也心里艳羡呢!”
“宫中的皇子还好一些,便是没有出宫的,也封了封地,就是这几年陆陆续续就就藩了。最多、最多来自天子的贴补要少一些…可公主就不一样了,她们日后日子难说的很!”刘嫖在一旁絮絮叨叨。
她说的也没错,皇室,听上去高大上,可若是没有继承大统,计较的还不时钱权那点事儿么!
藩王的封地已经定了,在兄弟手上出长安就藩,可能也就是少点儿补贴而已。毕竟初到封地,若天子是父亲总是要安排一二的。当然了,做兄长的也不可能苛待弟弟,可要上心就不可能了。
公主不同,虽也有封地,但只有从长史那里拿赋税的权力。封地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每年领一笔‘基金’做生活费的意思。若出嫁的时候天子是父亲,那么各方面就还能好些。
而现在,到时候太后王娡料理这些事,不会丢了皇家的脸,所以一切都照着前例来——但前例是前例,具体去做的时候可操作空间大了去了!
如今还没有出嫁的公主基本上也还没有安排封地,到时候封地封在哪里?是有盐有铁,或者别的矿藏的富地,还是地方小、人少的穷县?都是封地,说头就完全不同了。
至于公主府、陪嫁之类也是一样!
说的不好听一些,自己爹当皇帝的时候去少府挖墙脚也理直气壮一些!等到同父异母的兄弟当政,少府的官员恐怕都没有那么给面子了。
先帝留给陈嫣的各种东西,再加上一份嫁妆,看起来确实让其他人眼红。而且刘嫖不同于其他人,她更了解那份嫁妆的内情,很多东西都远远比看起来来的更丰厚更值钱。真要说起来,天子的私库有一半进了陈嫣的口袋也说不定。
表面上刘彻拿的比陈嫣多多了,可是只要深入查就会知道…
“你大舅还是偏心你一个的。”刘嫖也只能如此感叹了。
这样想着,刘嫖也就懒得说了,道:“暂且不去打理也是好的,免得引来有心人的窥探。”
陈嫣依旧看着车外,话音也淡淡的:“谁来窥探?窥探又如何?”
听陈嫣这样说,刘嫖愣了愣,很快也哑然失笑:“也是。”
陈嫣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按照闷声发大财的传统想法,还是少让人知道的好。但陈嫣这一问也让刘嫖想清楚了,对啊,谁窥探?就算有窥探,那又算什么呢!
对于那些小人物,他们不会嫉妒离自己如此遥远的人,或者嫉妒了也没用!就像人人都羡慕那些大富商能够挥金如土,可是羡慕又如何,又不能将人家的金银变成自己的。
而大人物的话,再大大得过太皇太后,大得过天子?
太皇太后一点儿不会介意,反正陈嫣也是孙女,肥水不流外人田,说不定还会举双手赞成!至于天子,刘彻这人别的不了解,但确实是个大方的人,先帝给陈嫣留东西什么的,就算搭上了整个私库他也不会皱眉头,emmmm,地主家的大少爷嘛。若真有人抢着拿这事儿做文章,恐怕他还要问责此人呢!
正事儿不做,就关心这种事儿?挑拨皇室?
陈嫣回了长公主府居住,不,应该叫做大长公主府了。等到刘彻腾出手来,很多原本不在第一序列的事情也要办起来了,比如给刘嫖提辈分。既然都是天子长辈了,自然不可与之前同。
原来在长公主府的时候陈嫣就是有自己的院落的,只不过不常来住而已。但是不常来住不代表这里就会有什么怠慢的地方,就算她和陈娇一年到头在长公主府也住不了几日,任何该有的东西还是要有!
这也是贵族生活的一个特征,浪费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有‘失礼’的地方。有的贵族家庭,哪怕家里内囊耗尽了,该摆出来的架子还是要摆。何况长公主府浪费的起,自然也就更不用在意这些了。
在长安居住下来,陈嫣除了入宫,其他都是在自己院子里闭门不出,读书、抚琴、做小手工…至于别的贵女喜欢的交际活动,她真心没有任何兴趣。
别人家会觉得自家的姑娘太闹腾,倒希望女儿家少些事。可刘嫖却觉得陈嫣太安静,也太清高了一些…当然了,她不会觉得这是自己女儿问题,只能心里暗暗埋怨大弟弟!
女儿跟在大弟弟身边长大,自然不需要进行贵女之间的交际了,而且生活习惯也学成了那个样子!
女儿家怎能和男儿家一样?少时就该开始多多交际圈。长安的贵女圈子就是未来的贵妇圈,现在不经营好,将来再使劲儿就是事倍功半了。权势当然能够让她更容易融入圈子,但什么也不做也是不行的啊!
于是知道老太太打算在长乐宫见一些贵家女眷,立刻想到了将陈嫣带过去。
此时新帝初初登基,先帝驾崩还没有走出来,自然不可能是大肆宴饮之类,只不过是常规的联络感情而已。
很多时候天家要稳定底下人的心也是免不了走‘太太外交’的模式,直接由男人出面的话效果不好,由女人来就委婉的多,就算有什么不妥当的也有转圜的余地。
一般来说都会有皇室中地位最高的女性来主持,太皇太后不太喜欢交际,但该她担的责任她从来也不会推辞。这样召见女眷的事,每当特殊时期都会有不少——特殊时期人心浮动的多,正需要安抚。
现如今天子新登位,虽说权力交接相当平稳,可底下权力洗牌是少不了的。这种时候少不了一些动荡,所以一出了国丧就开始准备起这样的召见也不奇怪。
这样的安排她是直接和陈嫣说的,并没有提前征求陈嫣意见的意思——很正常,别说汉代父母了,就是两千多年后的父母也不见得会在这种‘小事’上征求孩子的意见。
陈嫣虽然没有参加这样交际的心思,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到了入宫的时候也就跟着去了。
她们母女去的时候比较早,毕竟太皇太后眼睛不好,年纪也大了,很多事情也只能依靠刘嫖这个女儿。她们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客人,倒是太后王娡和隆虑公主已经到了。
也不知道是存着帮忙的心思,还是进入状态的早——当了太后了,自然就想着更进一步。考虑到此时人均寿命,等待的时间也不会太长。现在先跟在婆婆身边学学,不管是日后好上手,还是现在就开始扩大太后影响力,都是有好处的。
陈嫣对这些没什么兴趣,趁着大家都忙的时候找了个机会跑到了露台旁吹风。
说起来这露台还颇为隐蔽,陈嫣呆在这里别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这也是她选这里呆着的原因。
她并没有真的厌恶和人接触,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她不太想应付人。自己没有心思是一方面,这些人的态度为陈嫣所厌恶是另一方面。
渐渐的,长信宫中的人来的多了,主要是各家女眷,夫人、老夫人什么的,为了显示这种召见中轻松的含义,往往也会带上家中未出嫁的女孩子。
小姑娘们有的跟在长辈身边,有的则是各有伙伴,三五个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这种场合习惯了之后,也就不再紧张了,反而期待起小伙伴大聚会…陈嫣过去也有相对熟悉一些的伙伴,她虽然参与活动少,可也是也有活动的。因她的身份多的是主动凑上来的人,再加上她性格不刁钻,就更没有什么阻碍了。
陈嫣呆在露台角落也听的见姑娘家的言笑晏晏。
“陈嫣未至?”
“不知…不过若陈嫣真未至也不须惊奇,前些日子她都在阳陵邑,过些日子她又要去齐地。人家啊,本就不愿与我们这等人相交!”
这种类似的议论过去也有过,陈嫣在交际上从来就不是一个多主动的人…主要是她觉得一群小孩子已经开始用心眼了,她若是在意了,那是欺负小孩子,若是不在意了心里又过不去。久而久之的,无法攻讦他别处的人,可不是要找些东西来说。
不过这种话都是私下说说而已,今日这个场合可以说是半公开了,这样说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了,可是麻烦呢!
旁边有人就道:“可别这般说,不夜翁主也是心中伤怀、无心他事罢了——我们知你没有别的意思,可是别人不见得这样想,让人听了去可怎么办?”
说话人声音有些心虚,但还是硬气道:“这有什么,听了去就听了去!我们小姐妹随便说说话罢了,这又算得了什么?难不成她陈家阿嫣真的霸道至此,人家提她都不能了?”
说着自己也被说服了,语气肯定了很多:“她过去有的是人撑腰,如今却不一定了——”
“别说了,这话如何说得!”旁边有人听她说的不像样了,赶忙打断——这话里的意思大家都知道,指的是先帝驾崩,陈嫣就少了一个最大的靠山,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超然了。事情是这么个事情,也不独她一个人那么想,关键是这事能拿出来说的吗?
说话间带上了先帝驾崩,而且还是这个态度!到时候让人听到了才是真的不好!稍微放出一点儿风声,当太皇太后、太后、天子是死人吗?
偏偏还有另外不清醒的人,笑了一声道:“有什么说不得的?明摆着的事呢。陈家阿嫣最近不出来恐怕也是有不能见人的缘故…过去她比我们高一头,踩在我们头上,现在却和咱们一样了!”
“哦,朕倒不知天家之事也能这样随便议论了…还语带先帝,这是什么罪过?”就在几个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突然而来的男声让人魂飞魄散。
几个小姑娘回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当今天子已经走到了身后!
刘彻早一会儿也来了,不过一直陪在太皇太后、太后身边,这些没机会靠近那边的小姑娘自然没想到他会过来,会听到她们的一些议论——太皇太后那边是正殿主位,比正殿其他地方都高一些,刘彻在那里正好看见陈嫣一个人呆着。
现在刘彻每次见陈嫣都会想到当初守在父皇榻前的时候,小姑娘的那双眼睛…见陈嫣孤孤单单一个人,一下心里就酸涩起来。于是和太皇太后说了一声,自告奋勇就要把陈嫣带过来。
刘彻冷笑了起来,他可没想到会有人这样议论!
当他是死人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启当初的嘱托是真的起了作用的。不管刘彻待陈嫣是不是真的有兄妹之情…从刘启的角度来说,天子的兄妹之情本就靠不住,更何况也不太可能真的有那种东西。最终的结果也是好的。
在自己面前画一条线,陈嫣无疑已经被刘彻放在了线内。不管他待陈嫣亲切周到有几分真心,也断不可让其他人这样轻视她!
几个小姑娘哪见过天子动怒的阵仗,就算是少年天子也够呛了!当即伏跪于地,颤颤巍巍的,连请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刘彻可以说是看着陈嫣长大的,等到他懂事了,陈嫣还是个被父皇抱在怀里的小团子,当然了现在也不算多大。等于是说刘彻是一路看着陈嫣风光过来的,曾经的陈嫣有多‘霸道’?除了当今太皇太后和先帝,以及大长公主,可以说是无不捧着她。
如太后,待陈嫣比刘彻的几个亲姐妹还好,难道真是因为和她投缘?刘彻反正是不信的。还有最为任性的女弟隆虑,她就算是再嫉妒陈嫣,也不敢和她真的起正面冲突!
在这个问题上,刘彻也和其他人一样,待陈嫣的时候比别人不知道和善多少!
曾经他也要多有迁就的小姑娘,这个时候因为先帝驾崩就被人轻慢至此?刘彻有一种自己都不能深想的愤怒!
这个时候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主位那边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大长公主了,只能说宫廷这种地方,隔墙总有耳,随便说话都是在找死!立刻就有宫人来禀报是怎么回事。
话还没有说完,太皇太后的脸色已经转为冷淡。相对来说刘嫖的脸色要好的多,还笑着道:“皇上也太小题大做,不过是小丫头的玩笑话。快让皇上别吓人家小丫头了——小丫头们是谁家的?让家里长辈多安抚安抚,吓坏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但其中深意却是有人能够听懂的!大长公主的笑意可没有到眼睛里去!
旁边的王皇后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道:“正是如此!彻儿那孩子年少,性子也急躁…待小姑娘如何能一样?”
看起来平安无事,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之所以这样表现,是为了让今日这具有安抚作用的召见变得气氛紧张起来。
旁边的宫人最懂主人的意思,心里可怜这几个小贵女。说起来小姑娘背后说说其他小姑娘的闲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不会因为是贵家之女就见不到这种事。若是其他人,说了也就说了…关键是这是其他人吗?
就算是没了第一大靠山,不夜翁主依旧是大汉一等一的贵女!在长乐宫说这样的话,还被天子听到了——除非天子当没听到,其他人由此揣摩了天子的意思,不然的话肯定是有人禀报太皇太后、长公主的!
天子既然没有当作无事发生,反而上纲上线了,宫人们也算是看明白了!
陈嫣等到刘彻使完了脸色,小姑娘们都被各自家长领走了,这才慢吞吞地从露台角落里出来。
刘彻知道陈嫣恐怕什么都听到了,忍不住伸手去敲她的头:“你是傻子?不知道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这时候软了,其他人就当你好欺负,以后越爬到头上去了!方才是想当好人,当无事发生?”
陈嫣神色如常,摇摇头:“否…只是与一些不懂其中事的人争执起来,倒好像事情真是他们说的那般。更何况,和什么都不明白的人争,实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