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未必是资源的吧？”夏池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开口，“都是生命，他们也不想死啊。”
  老人不以为意：“这有什么？能够为人类基因的进化作出一份贡献，他们应该感到自豪。他们有可能只是损失一条生命，就有可能拯救六七个优质的人类基因。作为一个未进化的下等人类，这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夏池表情震惊。
  面前的老人看起来和蔼无害，护士也一直在旁边笑吟吟的。
  在这些人的眼中，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一声猫叫忽然从老人怀里传来，老人理所当然的脸上立刻换上了温柔的笑容。他拉开拉链，一只毛茸茸的猫头立刻从里面钻了出来。
  老人疼爱地抚弄着猫咪的额头，“任何生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都要有其存在的价值，比如说我，我的存在推动了科技的进步，比如说这只猫，它的存在价值是填补了我内心的空缺。至于红苹果之家里面的那些器官提供体，他们的价值就是成为新人类的燃料。”
  “如果他们连这个都做不到，还不如一只猫有用，他们只会是这个世界的废物和残渣。”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们虽然和我们长得一样，但不要把他们看成同类。”
  夏池差点气炸了。
  之前他看对方是个老人，语气还用力收敛着。可看到对方那满不在乎的态度，他得全身都因为愤怒而不受控制地战栗着。
  在这些人的眼里，一条人命甚至不如一只宠物。
  不，他们甚至没有把红苹果之家的人当作是人类，他们给他们的称呼是“器官提供者”。
  百里辛手一抬，拦住了夏池的冲动。
  “老先生。”百里辛淡淡扫了老头怀里的猫一眼，“生命之所以存在，是大自然的馈赠。氧气给了你们呼吸的根本，水、食物、阳光给你们提供了能量，而不是靠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完成生命的诞生。”
  “而且生命存在的意义，不仅仅只是为了进化。更多的应该是感谢生命的馈赠，尽量在生命终了之时，不会因为遗憾而后悔。你自己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物理学家，身上带的却不是冷冰冰实验器械，而是软萌的宠物。在您的内心深处，想当的真的是物理学家吗？”
  “你为了证明自己的基因成为了物理学家，你为了成就更优质的基因和数学家结合生子。现在你全身坏死，我就算不懂医，也知道这个病很严重，但陪你来看病的却只有这一只小猫咪。你的妻子和孩子呢？是不是和你一样，也在不知名的地方为了基因进化而奋斗？”
  “你说红苹果之家的人只是器官提供者，但你有没有自己反思一下，从出生那刻起无时无刻不为了基因而奋斗的你，是不是更像是基因的容器？”
  “你所做的都是为了基因，你有为自己做了什么？”
  百里辛嗤笑一声，“雾里看花。”
  老头愣了两秒，花白的头发下，老人目光闪烁，抚摸着小猫的手开始战栗起来。
  面前青年的话就像一道道的重锤敲击在自己的脑门里。
  为自己做了什么？
  他以前想成为什么？
  他想成为一名画家，但为了基因的进化，他渐渐将自己装在了套子里。
  妻子和自己一样，结合的目的只是为了诞生优质的基因，而孩子出生后，他们的目标也很简单，就是让他们成为更加优质的基因。
  他们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其中有两个格外聪明，另外一个十分愚钝。
  他没有继承他们两个所有的优点，每天乐此不疲地画画，完全和他们的优质基因背道而驰。
  但画画，不是曾经的自己的爱好吗？
  之后这个劣质的孩子，被他们在审时度势下放弃，那个孩子被机械人带走，临走前还声嘶力竭地祈求他们能救下他。
  但他和妻子谁都么有动，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被带走。
  他们知道，这个基因的劣质品，将会被送到红苹果之家重塑，直到成为一个还能有点用的器官提供者。
  很多掩埋在深处的记忆，忽然之间就翻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五十年前他白血病，给自己提供了全新年轻骨髓的，就是那个被自己抛弃的儿子。
  其实只需要取些造血干细胞就可以的，那个孩子完全不用死，但诵怀医生说，只是取造血干细胞还有可能复发，只有彻底换掉，才能一劳永逸。
  他躺在手术台上，冷漠地看着诵怀医生将自己的亲儿子解刨，眼睁睁看着儿子绝望惨烈的目光……
  老人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倒海。
  他痛苦地捂住眼睛，他当时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自己这一辈子，没有自由、没有爱情、没有亲情，只有基因进化。
  青年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活了这一辈子，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临到终了，无尽遗憾和后悔。
  他已经变成了基因的容器。
  自己一直以来受到的洗脑教育，和现在觉醒的意识在脑海里打架。
  最后，老人痛苦地捂住脑袋，发疯一样跌跌撞撞冲出医院。
  小护士全程都挂着最完美的微笑，就像红苹果之家里的神官一样标准。
  看到老人仓皇离开，小护士也只是冷漠看了一眼，继续用职业微笑看着他们，“几位病人，挂号请到前台哦，请问你们预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