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作者:谨鸢      更新:2024-05-17 16:21      字数:3982
  首辅一众忙走到城门口,侧身站到一边,看着马车徐徐入城,再率众人高呼恭迎王妃。
  一位侍女先行从马车上出来,顾锦芙几乎没有考虑的,在人堆中出列步步走向马车。
  “魏锦恭迎王妃,劳请王妃换乘陛下备好的车辇。”
  她站在马车边,拱手相迎。
  “你也来了。”
  一道非常好听的嗓音从车里传出,紧接着她胳膊微微一重,是只白皙的手搭了上来。天子生母这才算是露了真颜,弯着腰,扶着她胳膊,缓缓踩在凳子上,再立于众人面前。
  不少大臣偷偷抬眼。
  在场的人是有见过这位建兴的老王妃。其实她并不老,年岁不及太后,一张银盘似的脸更是保养得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大臣们觑得一眼,对她的柳眉细眼越发印象深刻。
  顾锦芙稳稳扶着她,这一刻心中竟然是轻松的,抿唇笑着轻声回道:“陛下心里头难过,臣托大请旨前来,也算是替陛下尽一份心意。”
  “难得你总为他着想。”老王妃脸上有着浅浅的笑,眼神十分温柔地打量她,看着她官服上的补子,唔了一声,“不错。”
  也不知道是夸她这身宦官服不错,还是夸她忧天子之忧不错。
  顾锦芙眨巴眨巴眼,再恭驯不过:“担不得娘娘的夸。”
  她就听到老王妃轻轻笑了一声,很愉悦的样子,闹得她更加琢磨不准她的心思了。
  不过她很快就放弃去猜,连赵祁慎都斗不过心眼的人,她在跟前只管夹着尾巴做人就是。
  顾锦芙正准扶着人换乘另一辆华盖马车,结果余光扫到身后又下来一个人,是位姑娘,穿着浅蓝色的衣裙。
  她神色一顿,旋即是头皮一阵发麻,下刻就听对方朝她俏生生地喊:“魏公公,好久不见!”
  说着,人也跑到她跟前,眉开眼笑,仿佛见到她是多值得高兴地一件事。
  “表姑娘。”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
  被称为表姑娘的女子没察觉,仍笑得没心没肺的,老王妃在此时喊她一声:“珊儿莫要失礼。”
  林珊吐吐舌头,当即规规矩矩地站到老王妃身边。
  大臣们见着老王妃居然还带了个娇俏的姑娘进京,心中有些惊疑不定,这难道是给天子充后宫的?
  首辅也惊了惊,敛过神后上前来行一礼,亲自引着老王妃换乘了马车。
  老王妃上车后,顾锦芙默默要退开,不想听到她说:“魏公公一同上来,正好陪我说说话。”
  顾锦芙瞅了眼马车里那蓝色的裙角,咧了咧嘴说:“娘娘,臣等进宫了再到您跟前伺候成吗?”
  抗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老王妃很利落地说:“就现在。”
  众目睽睽之下,天子生母有令,她也只能是心里戚戚然爬上马车,然后靠着门口的地方坐下。
  乐声再起,马车也徐徐动了起来,华盖四角下的银铃清脆作响,但是再悦耳的声音落在顾锦芙耳朵里都化作悲壮。
  她缩在一边沉默着,老王妃还没开口,林珊就先说话了:“魏公公,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以前见着我都很高兴的。我听许将军说了,你现在在宫里可威风了,还能跟着皇帝表哥上朝的。对了,皇帝表哥近来身体好吗,是不是政务很烦忙,他一看到我肯定又得躲。不过也没关系,他闷葫芦似的,我也不想理会他,我就是陪姑母进京看看风景......”
  少女就坐在位置上自顾自地开始说话,一连串的,中间不带喘气。顾锦芙越听越头疼,耳朵嗡嗡作响,像是一堆蜜锋在耳边拍翅膀。
  她简直想哭出来,求助地去看老王妃,却见她巍然坐在那里不动,正拿眼神鼓励她。
  鼓励她什么啊,她最怕这个话唠表姑娘了!一说起话来就不会停,能直说得人七晕八素,老王妃带这宝贝进京是要做什么的?!
  “魏公公啊,你听我说话没啊,宫里的太后娘娘好不好相处。听说皇后娘娘是太后的侄女呢,宫里漂亮吗,京城好玩儿吗,有我们建兴好吗?”
  顾锦芙被她一连串问得恨不得跳车,又求助无门,最终只能硬着头皮陪说话。
  老王妃确实是让她来陪说话,陪这个话唠林珊说话的!
  她这头被缠得头眼发昏,赵祁慎已经换上朝服,准备到宫门去迎母亲。卓宏从外头进来,神色有几丝犹豫,望着英姿凛凛的天子禀道:“陛下,刚才许副使又派人跑回来送了个信,刚才忘记禀报,娘娘还带了表姑娘进京。”
  赵祁慎当即脸色一变:“你再说一遍!”
  “林姑娘跟着进京了。”
  赵祁慎几乎要眼前一黑:“她跟来做什么!!”
  顾、顾锦芙还去接人了!
  他一拍额头,亲娘这是在坑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嗯......表姑娘是个可爱的角色。
  第31章
  赵祁慎见到一脸天真烂漫的表妹时,心情说不上的复杂。
  他把手搭到顾锦芙胳膊上,示意她跟着自己。顾锦芙此时耳朵还在嗡嗡作响,林珊跟她说了一路,现在脑子里还绕着一堆话题挥不散。
  出宫前精神奕奕的人,不过个把时辰就被折腾得面有菜,赵祁慎是真想把林珊打一顿。
  他忍耐着,将自己的人拉到身边,省得再被祸害。
  老王妃扶着林珊的手,细长的双眼扫过儿子。见他眉目深邃,龙袍穿在身上倒是比以前看着稳重,通身贵气。
  只是这份尊贵底下暗潮汹涌。
  老王妃暗中叹气,视线便又落在他身侧的顾锦芙身上,越发想叹气了。
  顾锦芙正走着,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看,眸光一转,发现是王妃正望着自己若有所思。
  两人视线就那么对上了,她只好拘谨一笑,继续目不斜视虚托着天子的手往慈宁宫走,面上虽镇定,心里已炸开锅。
  王妃那一眼颇有深意,让她毛骨悚然。
  难道是被看出什么来了?
  这么想着,她恨不得甩开赵祁慎的手。
  天子生母以臣子的身份进宫,虽可常伴君侧,外人看着是天伦之乐,可这深宫的规矩、皇家的规矩把一切都化作了笑话,也化作再扎向赵祁慎心尖上的一柄刀子。
  刘太后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身边内侍高声喊着建兴王王妃拜见。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要给太后行叩拜大礼。
  身为人子,贵为天下之主,却连一份尊荣都给不了母亲。他愤怒又无力,恨不得拉着母亲就此走出这坐禁宫。
  在母亲拜倒那一刻,他闭上了眼。满腔的怒意达到顶点,这样的折辱极容易叫人丧失理智,一只温暖的手却偷偷握住了他。
  她手心的暖意瞬间将他神智拉回大半,把脊背挺得越发笔直。顾锦芙站在他身后,凝视着他恢复了精神的背影,把手收回来继续垂眸站着。
  刘太后在高坐上受了这一礼,这些天心里的积怒散去不少,嘴角勾出个笑,却显是她越发刻薄。
  “王妃快请起,一路来辛苦了。”
  赵祁慎当即将母亲扶起来,老王妃抿唇一笑,回道:“谢太后娘娘关切,臣妇没有什么辛苦的。”
  老王妃声音很好听,温柔细腻,刘太后却是最恨她这点。
  建兴王是被放到封地才成的亲,娶的这位王妃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子,样貌只能算清秀,但有黄莺似的一副嗓子。据说建兴王就是路过她家院墙,听到她在后方轻轻哼歌被吸引。
  而当年建兴王的生母柳贵妃最会唱曲,高祖也爱她的声音,自此宠冠后宫。建兴王又是高祖的长子,几番威胁到先帝的储君之位,如若不是柳贵妃娘家只是平头百姓,如今这天下是哪一支的都不好。
  所以刘太后是讨厌建兴王一支的。偏生放眼皇室宗亲里,又只有建兴王这一支最好拿捏,刘太后再恨也只能是咬牙暗恨。
  陈年旧忆让刘皇后更加没了心情,直接就下了逐客令:“一路奔波,到底是疲惫,哀家眼下也就不多留你了。总归以后都在宫里,叙旧的时间多的是。”
  老王妃温声应是,在告退时,刘太后眼神锐利地扫过她面容。
  上回见到的时候是七年前,建兴王受命回京朝贺,这都七年了,建兴王妃这张脸居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
  刘太后看得又是一阵气闷。
  从慈宁退出来,就见到候在宫门口的林珊。
  刘太后为了给天子生母下马威,连林珊也没召见。
  林珊高高兴兴地迎上前,去挽了老王妃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娘娘,刚才我听宫人说,太后娘娘近来睡得不太好,一点动静都听不得。这么些天,宫人一到晚上就在后边候着,等太后娘娘有吩咐再上前,连个眼都不敢眯,听着都辛苦。”
  “你又缠着别人陪你说话了,这里是皇宫,可不能再没有规矩。”老王妃拍了拍她手。
  林珊点点头,当即闭上嘴。
  赵祁慎和顾锦芙也听了那么一耳,相视一眼,送老王妃到永寿宫住下。
  住处是顾锦芙选的。
  永寿宫离乾清宫很近,从西边的侧门出去,走上一段便是。左右宫中大行皇帝的妃嫔都住到最西边,再拔一批侍卫住宫道,也就不用在意避嫌不避嫌的问题了。
  赵祁慎扶着母亲进门的时候给顾锦芙邀功,老王妃盯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那你得替我好好赏她。”
  他笑着说是:“可不刚给她升了官儿。”
  顾锦芙跟在后头听着直想撇嘴,得了吧,这就又抠掉赏她的金银了,就没见过那么小气的皇帝。
  她面服心不服,赵祁慎一眼看穿,只暗道回去再和她掰扯。
  老王妃前来带了一批王府以前伺候的,顾锦芙这头安排了信得过十余位宫人,众人一见天子扶着母亲前来,纷纷跪地问安。
  等进到大殿,顾锦芙直接便将殿门关上,回头见赵祁慎已经跪倒在母亲跟前,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快起来吧,入秋的天,地上凉。”老王妃拍拍儿子的肩膀,去拉他站起身,不想没拉动,只好高喊一声,“魏锦,把你们陛下扶起来。”
  顾锦芙这才上前,硬是把他拉起来时,余光扫到他微红和带愧的凤眸。
  了解儿子的自然是当娘的,老王妃抬头看站在跟前的天子,抬手为他正了正冠,笑道:“母亲不委屈,委屈的是你。屈辱乃淬砺,宝剑锋从磨砺出,这些都是你父王教过的,我也就不多说了。”
  赵祁慎拱手朝母亲一揖到底,声音压抑:“儿子谨记。”
  “回去吧,这里有人伺候,还有林珊陪着我,你没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日子长久着,有话也不急这一时。”
  倒是把刘太后刚才的说辞搬了出来,赵祁慎抿抿唇,到底还是生出执拗:“儿子先回去处理政务,晚上为母亲洗尘。”
  老王妃笑着叹气,挥手让他走。
  回到乾清宫,赵祁慎憋在心里头那些戾就全都控制不住,直接把一案的折子扫落地,笔架笔山都倒了。
  坐下前还好好的,一眨眼说闹脾气就闹脾气了。顾锦芙蹲下身去拾滚到脚边的狼毫,然后把笔再重新放到他手边说:“好好的东西,不喜欢赏给我多好,也省得你还抠娘娘要给我的打赏。”
  他沉着脸,没有说话。
  平时这样的玩笑话,他能回她十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