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      更新:2024-05-17 23:58      字数:3459
  他的关心,别别扭扭的,好像又有点多此一举。
  还折腾得苏言深夜跑出去,吹得手都凉了,最后搞得又像是一场他往日惯有的任性脾气,他心虚又紧张。
  可是喂苏言的时候,他真的感到奇异的满足。
  苏言看着夏庭晚,神色有些复杂。
  但是并没多说什么,而是把灯都给关了,然后抱着ipad点开了电影。
  两个人就像以前一样并肩躺靠在被窝里,在黑暗之中,电影徐徐开始了。
  《奇谈》讲述1942年被殖民时期的韩国首尔安生医院发生的三件怪事。
  第一个故事就带有一种绮丽的诡异,年轻孤独的实习医生爱上了一具美丽少女的尸体。
  他为冰冷的少女戴上戒指,少女的魂魄从此沉默地与医生相伴一生。
  这实在是个太过畸异的故事。
  一场冥婚。
  婚礼在幻梦之中,唯美的春夏秋冬像是一帧一帧的宿命流转而过。
  医生与鬼妻交媾生子,一眨眼就像是过完了一生。
  但是那极致的风花雪夜之后,鬼妻却把医生送回了人间。
  时光荏苒,数十年后,两任妻子和子女都已经离医生而去。
  风烛残年的他满脸皱纹,垂垂老矣。
  他捧着相册,对坐在床对面的水手服少女哀伤地说:“如果从一开始,你就要丢下我,为什么又要带我走。”
  容颜不变的少女探出头,对老人勾了勾手——
  老人的手指于是渐渐垂下,他终于是随她去了。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变成了少年模样。
  夏庭晚看得怔怔发愣,点了一支万宝路,慢慢地抽着。
  黑暗中,他指尖的火光都似乎有一丝孤独。
  “害怕吗?”苏言在旁边轻声问道。
  夏庭晚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恐怖,只是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悄悄把脑袋靠在苏言的胸口,苏言没有说话,而是自然地从他指间拿过香烟。
  苏言的手臂环过夏庭晚的身体,然后自己也低头吸了一口烟,缓缓地把烟圈吐了出来。
  夏庭晚转头和苏言对视了一眼。
  有些苦涩的尼古丁味道弥漫着,有那么一瞬间,夏庭晚还以为他们会就此接吻。
  电影仍在继续。
  最后一个故事,悲伤得几乎有些癫狂。
  一个男医生渐渐发现妻子的怪异。
  他美丽的妻子没有影子,他们去海边散步,沙滩上却只有一排脚印。
  尽管如此,他依旧爱着他的妻子。
  他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脸,说不要离开我。
  可是这其实并不是真相。
  死去的那个人并不是妻子。
  一年之前,在一场医疗事故之中,丈夫意外死去。
  悲伤过度的妻子,为了要自己相信丈夫还活着,意识中把自己幻化成了丈夫的人格。
  她宁愿死去的是自己。
  被枪指着的女子,在真相大白之后,失去了一切活下去的理由。
  在皑皑的大雪中,她用长针刺破自己的喉咙,倒下时呢喃着说:我好孤单。
  故事的最后,三个故事,三场死亡都交叉在同一个瞬间。
  安生医院被拆除了,在大雪之中,孤独的魂魄纷纷落寞地离开。
  由生到死,由人间到幽冥。
  那一声呢喃着的好孤单,却好像始终都在回响着。
  ……
  夏庭晚没有察觉到自己流泪了。
  直到开口时,他才从自己哽咽的声音里听出了哭腔:“苏言,为什么……我不懂。”
  “一个人真的能爱到这种程度吗?爱到宁可在潜意识中杀死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活着的人其实是自己?”
  苏言沉默着没有回答。
  夏庭晚抬起头,只有透过ipad屏幕上的反光,能够模糊看清苏言的脸。
  苏言的神情是痛苦的。
  他的眉宇微微蹙着,虽然在拼命地掩饰着,可是那种浓郁的痛苦,几乎可以从眼眸里溢出来。
  “我懂。”
  苏言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懂——因为孤单地活着,比死亡更可怕。以前我也不懂,可是后来,车祸那件事之后,我就懂了。”
  夏庭晚呆呆地望着苏言。
  离婚之后,他第一次听苏言口中谈到车祸的事。
  他下意识地想要拥抱苏言,却忽然被男人粗暴地推开了。
  “那一夜,我赶到时,你满脸都是血,趴在方向盘上,车里也都是血……太可怕了,我以为、我以为……”
  苏言的声音越来越低:“送你去急救的路上,我感到恐惧,每一秒都想,如果你不在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双手都是冰凉的,走路也走得歪歪斜斜。”
  “有那么一秒,我真的恨你,真的,不是由爱生恨那种恨,就是真正的、刻骨的恨。我在想,你既然这么狠心,我为什么还要爱上你呢。不如让我死了吧——”
  苏言说到那里,“砰”地一拳砸在床头柜上,他几乎是从牙缝中一字一字地挤出接下来的话。
  “我死了,把你留在这世界上,你会不会有一点后悔呢?遇到你、爱上你之后,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孤单了,可是你就那么差点又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下了……庭庭,我那晚好害怕啊,你知不知道?”
  ——
  “车祸后你总是很难受,身上那么多挫伤,稍稍一碰就很疼,还有脸上那道伤口……我、我好心疼,有时候甚至感觉不只是心疼,身上所有的部位都在尖锐地疼。”
  苏言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似乎因为回忆中的惨烈,这样简单几句话也让他感到很吃力。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秋雨,几滴雨丝顺着飘窗的缝隙,洒在夏庭晚的脸上。
  “你的痛觉,就仿佛放大了几倍后长在我身上,我……我恨不得出事的是我自己,躺在病床上下不来的是我,脸上受伤的也是我。越心疼,看到你时就会越生气,生你的气,也生我自己的气。那段时间一见到你,心里便这样反反复复地,像是被一辆卡车碾来碾去,那样的日子,真的好痛苦。”
  苏言的情绪似乎渐渐从激动之中平静下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接近呓语了一般。
  “庭庭,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你明知道我是受不了的。你生我的气了吗?跟我在一起的日子,让你不开心了对吗?所以就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了。每天都想这样问你,可是总也问不出口……或许,是我自己也怕知道答案。”
  夏庭晚颤抖着凑过去环住苏言的脖颈,磕磕巴巴地说:“苏言,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不开心,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他忽然想到车祸之后的那段时间。
  他左小臂骨折了,右手也挫伤得很严重,所以什么都无法自理。
  有一天,苏言在一口一口地在喂他喝鱼片粥,他喝着喝着,忽然心情烦躁起来,什么也不说就胳膊一用力把碗掀翻了。
  那样的行为当然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因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憋闷得想要发泄。
  他总是发泄在苏言身上,所以那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苏言西装上沾了许多星星点点得白粥,可是却没有生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问:庭庭,你是不是很讨厌和我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苏言的眼神好悲伤。
  可他那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冷着脸掉转头,背对着苏言躺了下来。
  病房里,墙壁都是灰白色的,有股消毒药水味很淡地弥漫着。
  苏言在他背后,低低地说了声“睡吧,庭庭,我不吵你了。”
  他想到这里,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悔恨,呜咽着哭了出来。
  苏言摇头推了一下他,可或许是怕伤到他的腿,这次便推得很轻。
  夏庭晚一边哭,一边咬着牙愈发抱紧苏言,一直到怀中这个男人不再挣扎时,才流着泪把额头紧紧地贴在苏言的额头上:“苏言,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对不起……我真的很后悔,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的语言是笨拙的,可是动作却很执拗。
  或许是因为无法逃脱,苏言终于还是反手抱住了夏庭晚的后背。
  他们的身体拥抱在一起轻轻颤抖着,直到两个人的温度像是都融在了一起。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有雨声。
  寂夜里,风拨动了大自然的八音盒,有点寂寞的乐声一圈圈地旋转着。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夏庭晚和苏言贴在一起在彼此的耳鬓边轻声细语,就像是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是说给秋雨的悄悄话。
  “庭庭,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我还是很害怕。”苏言小声说。
  “为什么?”夏庭晚凑在苏言耳边问道。
  “我害怕我对你的感情,我从来没办法控制住的……我对你的向往。”
  苏言喃喃地开口:“说出来很丢脸,可是你回来住,我很开心。”
  “如果不细想的话,就真的很开心。我喜欢你待在我身边,我骗不了自己,大概、也骗不了你吧?哪怕只是抱着你,照顾你,看着你吃点爱吃的东西。可是一细想,却觉得有种恐惧往心口一点点地渗透着,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就像是在小巷子里来回走,哪一头都是暗的。”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就待在一块也很满足。庭庭,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或许是现在的我还没准备好,所以也没办法给自己一个答案。我甚至不想去想——不想去想和感情这两个字有关的任何事,也不想去思考我们的关系,只要一想了,我就变得很懦弱,克制不住想要逃走的冲动。你能原谅我吗……?”
  苏言说到这里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角有点发红,试探着轻声问:“或许你……你能等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