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秦仙师的话音外，室内一片阒寂，针落可闻。漆黑又大只的蛟混迹其中，蛟心一片澎湃，碧绿的眼里充满思索，赞许地点着黑漆漆的蛟头。
  仙师所讲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意思不就是天上像谢蕴这样的仙人，他的道是习惯减损有余来弥补贫穷不足，带着拯救苍生的责任感，就像为阻止铜尸杀人而自愿死去的天合道长等人。
  而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的意思就是，另一些人喜欢剥削弱者来供奉富裕者。
  蛟眸发亮，所以，本蛟在对人类攻心时也要注意，对待谢蕴这样具备责任感的仙人，就以弱者姿态，以“情义”征服他，让他甘愿为本蛟做事。
  对后者那样的小人，本蛟就得露出凶态威逼他，再用他喜欢的利益驱策他，等他做完事后，这种眼里只有利益的小人，本蛟还得弄死他，未免他再为了利益出卖本蛟！
  阿妩再度学到人类知识的精髓，整只蛟陶醉其中，再没了对这堂课只讲道法不讲仙法的不满，只留下对人类知识的叹服。
  高，实在是高，短短一句话，居然就能这么让蛟受益无穷。上人类课程真是来对了，蛟头喜悦发颤，蛟嘴咧开，沉浸在满肚子坏水中。
  然而下一瞬，秦仙师就点向一名弟子：“白放，你来说说，从这句圣人之语中，你有何深省？”
  白放站起身恭敬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此句在弟子看来，乃是圣人教诲我们世上存在有私与无私，我们修道之人，当恪守己身减少私心，达到圣人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境界，同时也要宽容别人的有私。”
  是吗？蛟不屑一顾，尾巴闲闲一甩，这个弟子真是愚蠢，还不如第一次上课的本蛟。
  这句话明明是在说怎么对不同的人、兽才能保身，嘶——据蛟的理解，如今妖魔频出，别以为仙就能高枕无忧，她长途跋涉来蓬莱仙宗的路上，可见过不少小仙宗被大妖屠光覆灭。
  宽容……蛟的处事守则里从来没有这两个字。
  阿妩坏心眼地等着天真愚蠢的白放被秦仙师责骂，未料，秦仙师居然微露笑容：“白放，你有善骨，早晚能修出仙心。”
  蛟目一凛，惊讶地抬起头，白放理解的才是对的？
  她微微慌乱起来，下意识望向谢蕴，秦仙师正好也看向谢蕴，谢蕴道：“道法自然，不同人有不同理解，白师弟性情上善，才能有如此见地。”
  咔擦……蛟心一裂，居然连谢蕴也赞同那个白放，难道本蛟的想法和别人相比，本蛟居然是一只坏蛟？
  阿妩甩甩头，人与蛟本就不同，谢蕴也说了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嘶——无论如何，本蛟也不会学什么宽容，冷血猛兽顶端的蛟从不需要那种没用的东西。
  不过，蛟眸一转，目前显然白放的理解被人赞同，本蛟自然不能暴露。
  于是，阿妩整只蛟作恍然大悟状，碧绿眼睛一片澄澈，赞同地不断点着蛟头，一副很有慧根很诚恳的模样。
  她的动作夸张老实，和白衣飘飘的众仙门弟子一比，又黑得极为惹眼，惹来秦仙师赞叹的目光。
  此蛇不愧是蕴微元君爱宠，果然有一颗善心。谢蕴也很为小蛇感到开心，只因为不想打扰阿妩领悟，才一眼不看过来。
  讲道继续下去，阿妩一直老老实实盘坐着，直到秦仙师讲到：“三千世界广阔无垠，道也永无止境，无论为仙还是为人，要紧的都是一颗谦逊之心，这三千世界，我们不知道的实在太多太多。”
  蛟若有所思看向谢蕴。
  根据蛟的眼光，谢蕴是这里的最强者，但哪怕如此，谢蕴也端庄而坐，清冷正肃地听秦仙师讲道。
  这就是谦逊？
  走到哪儿都是蛟大王的阿妩反省自己算不算谦逊，点头，算的。
  她以往每次捕猎时，再弱的猎物，她都会一吃吃全家，防止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蛟现在睁着翠意流转的蛟目，不断吸收、学习人类的知识，反省自己的不足。
  秦仙师道：“当年我游至般若浮洲，曾见过一桩奇景，般若浮洲上有一颗圆形褐色的大石头，被当地人供奉为圣石，祭拜已有几千年。每逢八月月圆之夜，都得用童男童女鲜血供奉，几千年来，此圣石害死的童男童女不胜其数，多少仙道中人前去查探那石头究竟是什么，全一无所获，这石头刀劈不入、火烧不进，毫无邪祟迹象。”
  他说到这儿，弟子们都好奇起来，一块石头居然能害人？
  秦仙师卖了个关子，抚须问谢蕴：“元君如何看此石？”
  阿妩又睁着碧绿的眼睛望向谢蕴，谢蕴扶济天下，斩杀害人妖魔不尽其数，很少妖魔瞒得过他的眼睛。
  谢蕴道：“可是石中寄居妖魔？又或者，本就是石魔。”
  无心无灵智的石头成魔看似不可能，但几千年以人血浇灌，没心也催出了心。
  “哈哈哈。”秦仙师爽朗笑道，终于在谢蕴面前找到做仙师之感：“元君猜错了。”
  “嗯？”谢蕴来了精神，“请仙师指教。”
  秦仙师缓缓抚须：“那块石头居然是一只没长成的龟妖，这龟妖造化奇特，分明是只龟，居然没有头、足，只有一个龟壳，被认作大石。”
  蛟躯当即一震，这龟妖的情况，和本蛟好似有一些相似？本蛟分明为蛟，却无爪和角。
  “龟壳上毫无花纹，被认作石头，龟妖迷惑人心，使人供奉为圣石，逼得当地人年年供奉童男童女，日夜修炼邪法，终于修出磅礴灵力，灵力溢满壳身，这才长出了头和四肢。”
  “它入海那日，风浪翻涌，惊雷大作，我们蓬莱仙宗和九华仙山共七位真仙联手阻杀它，为那些逝去的孩子报仇，也没法阻止它，眼睁睁看着它入海而去。”秦仙师自嘲，“枉我们为仙，居然败在一只几千年修为的龟妖之中。”
  阿妩整只蛟陷入思考中，磅礴灵力充满全身，就能长出原本该有的蛟爪吗？
  谢蕴此时道 ：“仙师不必自责。据我师尊之前所说，这样的龟并不普通，身为龟妖却无头无足，乃因此龟天生过于强大，如以完全形态降临世间，会在生下来时就引来天劫诛杀妖魔，此龟本灵知道无法抵御天劫，会在出生前选择只降临半体，骗过天劫，等修炼至足以抵抗天劫时，就会长出完全的形态，妖力大增。”
  蛟听入了神，紧张地用尾巴卷住桌子。
  “仙师所见此龟入海时的风浪惊雷，应该是天劫将至。此龟以鲜血修炼，却放过仙师，弟子猜测，是因为它要入海躲避天劫，而非刻意放仙师一马。”
  阿妩整只蛟呆呆地听完谢蕴讲的话，天劫……是天雷吗？她离开家乡时，天雷惊惶，将整个天空映照成亮紫色，粗壮的紫雷伤了她无坚不摧的蛟躯。
  蛟忽然心里激动起来，蛟身忍不住兴奋到发颤。
  本蛟居然这么厉害吗？
  本蛟无爪无角，按照谢蕴所说，极有可能是本蛟太过厉害，为避天劫，本蛟才没长出爪和角。但哪怕是没长出爪和角的本蛟，离开偏远的家乡向人烟处进发时，天劫也会降临，忌惮本蛟！
  阿妩一点也不怕天劫，反而因为自己可能蕴藏的巨大潜力而感到无比兴奋。
  蛟这样的猛兽，从骨子里就流着强大、好战的血。
  现在，只要本蛟灵力足够……本蛟就能长出蛟爪，离化龙更进一步！光是想想，蛟心里就激荡着意气，瞳孔全然细竖，只剩下一丝细线。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巨大的蛟吼，发泄心中的情绪，舒展开身体，蛟躯蜿蜒而上，威风凛凛地立着，如成化龙腾飞之势。
  “小蛇！”谢蕴惊讶的声音把阿妩唤回来。
  瞳孔一秒发生改变，嘶——本蛟现在还在被误认为是蛇，更别提化龙了。阿妩蹭一下收回嚣张的化龙腾飞姿势，从课桌上下来，重新乖乖盘坐好。
  “小蛇，你怎么了？”谢蕴的目光充满担忧和惊讶，秦仙师和其余弟子也好奇看着阿妩。
  蛟目一转，唰一声游到谢蕴面前，硕大的蛟躯做出昂首保护状。
  嘶——主人，我听见你说那只龟那么厉害，想以后保护主人。
  她碧绿的蛟目满是自信，根本没把那只龟放在眼里。
  谢蕴不疑有它，伸手摸摸阿妩的蛟头，他已经习惯小蛇这么爱护自己。对秦仙师等人解释道：“小蛇对危险很敏感，刚才听到我们说起龟妖，情绪过于激动”
  秦仙师也未怀疑，毕竟谁能想到龟那种仅发现一例的例子，会同样出现在眼前忠厚的“大黑蛇”上。
  秦仙师笑道：“早闻元君爱宠忠勇纯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蛟恬不知耻地昂头，哪怕夸赞自己的词语和自己相去十万八千里，她也能面色如常地全收。
  谢蕴则轻抚上阿妩的蛟鳞，神情清冷正色宛如神祗：“但小蛇、仙师与众师弟都要记好，下次再碰上那只古怪的龟，不要和它对上，第一时间返回宗门。”
  “元君为何如此……”秦仙师不明所以，蕴微元君清冷正义，从不怯战。昔日他血战天血魔坑的众魔，白衣成血，一举扬名诸界。
  谢蕴雪目一敛：“再厉害的龟都不至于面临出生就引来天劫，我想，那只是像龟的神兽，比如赑屃。赑屃被称为龙六子，虽然真龙早已绝迹，但赑屃哪怕与龙沾有一丝关系，哪怕是我，也只敢和一位直系师兄联手才敢一战。”
  谢蕴的直系师兄是蓬莱宗主这样的仙人，个个为金仙，无一不精于仙道。
  一只强大到出生就能引来天劫，只能以半体躲避天劫的赑屃，如何能叫人不重视。
  谢蕴目中有隐忧，尤其点了点脾气冲动的小蛇的脑袋：“尤其是你，小蛇，不要轻敌。”
  嘶——蛟根本不怕，赑屃又怎么了？赑屃打着龙六子的名号，她早晚化龙，届时那只赑屃得叫她……嘶，想到那个称呼，整只蛟都溢满开心。
  她开始期待和那只赑屃决战，想到那样风起云涌的场面，蛟恨不得再度大吼一声，却不想再引来谢蕴等人的关注，
  阿妩只能化吼为蹭，兴奋地用蛟躯围住谢蕴。
  其余弟子欣赏阿妩可爱的目光逐步变为惊恐，这、这……“大黑蛇”捕猎的姿势也是这个吧，被这样粗壮的一条“大黑蛇”围住，也只有蕴微元君才能神色如常。
  阿妩围住猎物时是最开心的蛟，现在哪怕模仿这个姿势，她也觉得舒心不少。
  谢蕴只有短暂的不自在，很快乐见小蛇主动同自己亲昵，伸手轻轻抚摸蛟躯上冰凉细腻的触感。
  他隐下目中担忧，吃惯几千年鲜血的大妖，若有哪日再出来为非作歹……
  阿妩绿眸则悄悄充满算计，思考怎么在短时间内将灵力充满至整个蛟躯，生出蛟爪。
  第26章 陷害的蛟
  群仙峰顶寒树林立，树下深埋积雪，峰上终年萦绕着一抹雪白。树林深处隐隐冒着热气，温泉如玉汤，仙气氤氲溢出热气，为这裹雪之地贮藏一池春色。
  此泉名群仙泉，泉是整座群仙峰的眼，天地山川、日月精华全部倾注于此泉中，珍贵无比。
  此时，群仙泉中正泡着一只长条的、黑漆漆的蛟。阿妩蛟头舒惬地靠在温泉边上，绿眼慵懒微眯，头上顶了颗亮晶晶的极品灵石。
  嘶——阿妩满意地感受着体内灵力的增长。她这么大一只蛟，仅仅靠头顶灵石来修炼灵力，猴年马月才能修出能充盈整个蛟躯的灵力。
  靠人血修炼的法子，被阿妩第一时间摒弃，她可不是那等愚蠢的蛟。
  蓬莱仙宗谢蕴、秦仙师、天合道长这些人全以匡扶天下为己任，无论人、魔以杀人吃人作为修炼方式，都会如铜尸般被他们一路追杀除去。当初那只赑屃几千年没被杀，是因为只有一块“石头”显露。
  像她这样聪明的蛟，哪怕兼具无坚不摧的蛟鳞和蛟毒，也不会选择以一敌多，接受这么多仙人的围剿，以后藏头露尾，反对化龙不利。
  蛟的绿眸满是阴险，蓬莱仙宗培育出这么多仙人，要论天才灵宝，人血哪儿比得上蓬莱仙宗的宝贝多。
  就比如这群仙泉。
  阿妩不再满足于泡仙泉，张开蛟嘴，咕嘟嘟喝了几大口群仙泉的泉水，泉水甘甜可口，充裕的仙灵气随之渗入五脏六腑……眯眼伸腰，真令蛟舒适。
  有人来了！
  蛟瞳孔一竖，整只蛟默默潜入群仙泉最深处，动作轻微流畅，泉面只淡淡叠荡两圈涟漪，归为平静。
  “仙子，仙子留步，仙子一向怜悯所有人，为何就不能看看我？”脚步匆忙，树叶被分拨开，阿妩听到邱心志的声音急促，带着哀求，“我爱慕仙子多年，一颗心饱受苦楚，没一夜安枕过，仙子怜悯他人，为何就不能可怜可怜我？”
  蛟绿眸中带着蛟惑，爱？
  碧绿的蛟目中当即充满鄙夷 ，她早知道知识渊博的人类最大的弱点就是情感，不过，蛟可真没想到，在这仙人圣地蓬莱仙宗，居然有人满眼是爱不知修炼。
  哼，若本蛟是邱心志这样的人类，生来背靠蓬莱仙宗，本蛟早已成仙化龙，哪像邱心志这个蠢货。
  蛟一边腹诽别人，一边深怕自己偷喝、偷泡群仙泉被捉出来，默默盘在泉底。
  “邱心志，你心魔太重。”一道女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我以玄清心法成仙，玄清心法断情绝爱，我绝不会爱上你，你请回罢。如若再纠缠，别怪我禀明宗主，将你驱逐出宗！”
  邱心志被冷声呵得倒退几步，脸上红红白白情绪交织，心痛和愤怒涌上心头，狰狞道：“是吗？整宗谁不知道惊寒仙子归来后，一身修为跌了七七八八，仙子，你恐怕是对别人动了情，才惹得心法反噬、修为消散吧！”
  “你！”惊寒仙子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