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86节
作者:且醉风华      更新:2024-05-18 06:31      字数:3979
  谢暎已经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了。
  “你,你自己擦吧。”他把巾子塞到了她手上,自己转过身,默默平复着紊乱的心跳。
  蒋娇娇抬了抬眉毛,说道:“我自己回去擦吧。”
  她带着笑,起身往书室外走。
  “谢暎。”她站在门口,回头唤了他一声。
  他朝她看去。
  蒋娇娇冲他笑道:“你要早点来娶我哦。”
  谢暎一怔,看着她走入阳光下的身影,心动不止。
  他抬起手摸到刚才被她亲过的地方,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第95章 震动
  沈耀宗刚进门没多久,就被侄女沈云如给拦住了。
  “二叔,求您去福寿堂帮帮子信。”她面露急色地说道,“他今日自作主张地跑去姚家提了亲,我,我现在进不去。”
  沈耀宗怔了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琢磨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侄儿沈约竟自己为终身大事做了决定,并先斩后奏地付诸了行动。这属实让他没有想到。
  难怪掌珠说她进不去,想必此时福寿堂里的情形应当很精彩吧?
  他如此想着,敛了惊讶之色,微微颔首,说道:“好,我去看看。”又平静地安慰道,“你别急。”
  言罢,沈耀宗便调转步伐,改往母亲的福寿堂行去。
  他刚来到厅堂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接着便是沈老太太愤怒地说道:“反了,反了!沈约,你竟连父母之命也敢不顾,婚姻大事岂能由你胡来?!你这做父亲的还在等什么?让他去跪影堂,上家法!”
  沈庆宗却一时未有作声。
  唐大娘子现在听见上家法就忍不住心颤,忙开口劝道:“阿姑,二哥儿年纪还轻,他不懂事,好好说就是了。他今年还要考试,万一打坏了……”
  “那也是他自己找来的!”沈老太太怒道。
  唐大娘子只好去看丈夫,期期艾艾地唤了声:“官人——”
  沈耀宗便是在这个时候打帘而入的。
  他看了一眼挺直着背脊站在堂中的沈约,说道:“二哥儿,我听掌珠说,你向姚家的小娘子提亲了?”
  沈约转过身向着他一礼,回答得很从容:“是。”
  沈耀宗便是一笑,说道:“那恭喜了。”
  沈约微愕。
  除了沈庆宗仍蹙眉不语外,沈老太太和唐大娘子俱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前者更是火上心头地骂了句:“你是不是失心疯了?这有什么好恭喜的!那姚家的女儿岂能配得上他?!”
  沈耀宗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回道:“配不配得上,子信也提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们沈家的男人既自诩君子,岂有提了又不认之理?除非你们想姚家去官府告他。”
  唐大娘子忍不住道:“我们又没有下聘,婚约未定,他们能告什么?”
  “那大嫂嫂就要问问大哥哥了。”他说,“子信若不想有前程还好说,食言而肥也就肥了,但若你们还望着他往上走,那姚家这婚事就只能认下。否则到时人家光脚不怕穿鞋的,非要与我们在公堂上拉扯一番,让御史们也都晓得子信做了什么,那可就好看了。”
  唐大娘子一愣,旋即下意识地看向了沈庆宗。
  沈老太太则已意识到了如今情形之不利,于是暂时从沈约违逆长辈的愤怒中抽离了出来,开始思考要如何解决掉这个麻烦。
  谁知沈约此时却忽然开了口,看着他祖母,认真地说道:“婆婆不必去想那些坏人家名誉的事,一诺既出,我便不会反悔。倘你们要去说姚之如的不是,那我就去外头说自己的不是,到时我与她名声都难听了,正好又凑作堆。”
  他此言一出,不止沈老太太被惊住了,就连沈庆宗也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唐大娘子更是捂住心口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二哥儿,你……你怎么能这样糟践自己呢?你就不怕爹娘伤心么?”
  沈约看向他娘,语气稍缓,回道:“娘,我会如你们所愿进士及第,担起沈家的未来,但我也有我之所求,大哥哥的路我不想再走一遍。姚之如是能让我心里踏实的人,我不求什么大家闺秀世家门庭,我只求她。”
  唐大娘子听到他说那句“大哥哥的路我不想再走一遍”的时候,脸色倏地白了,随即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再也说不出来话。
  沈老太太皱着眉道:“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我们?”
  “孙儿不敢。”沈约道,“但既然是我将她拉进来的,这个责任我就会负,倘长辈们伤害她,就是伤害我。”
  沈老太太怎么都没想到,从小一直恭顺稳重,从未让人操过心的孩子,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她指着沈约,连手指都在颤抖。
  唐大娘子默默垂泪。
  沈耀宗静静看着沈老太太,目光微深,没有言语。
  沉默了许久的沈庆宗此时却开了口:“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依你吧。”
  堂中一时静极,就连满脸怒色的沈老太太也只是转过了头,未再吭声。
  便是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直面这个事实:他们谁都做不出真正不顾沈约的选择,更不可能去冒毁了他的风险。
  长子的话,毫无疑问也是给她的台阶。
  沈约似乎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听了父亲的决定后并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欣喜之色,只是一如平常地恭敬礼道:“多谢爹爹成全。”言罢,又提出道,“还请爹娘能尽快遣媒户去姚家送启,我已应了姚家阿丈,春闱后便正式迎娶姚小娘子。”
  沈老太太已经不想说话了。
  沈庆宗平了平气息,沉吟道:“好。”又道,“但若你未能及第,三年成婚期过,此诺便自废了。”
  沈约道:“不用三年。”
  沈庆宗看着他,没有说话。
  唐大娘子望着丈夫和儿子,含泪欲言又止。
  沈约此时又转向了他母亲,礼道:“孩儿知道娘一心盼我过得好,姚小娘子是我自己选的妻子,与她在一起我定会过得很好。所以,请娘待她如待我。”
  唐大娘子还能说什么?她再失不起一个孩子了。
  沈约再次向着长辈们一礼,犹如往常般恭顺地退了出去。
  沈老太太活了一辈子,还是头回被小辈拿捏地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又气又痛,气的是孙儿忤逆,痛的则是沈家唯一的香火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事当真就没有转圜了?”她有些不甘心地问长子。
  沈庆宗默然,苦笑道:“娘看不上姚家,我们又如何能看得上?只是二哥儿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不管我们用什么办法去拆开他们,都势必会影响他考前的心境,万一……算了,他年纪轻,不知婚姻大事的深浅,以后他自己经的事多了就会明白。”
  沈老太太闭了闭眼,说道:“我们家这株独苗,如今真是磕碰不得了,等他当真进士及第,只怕我们说的话再也入不了他的耳。所以我早说过,开枝散叶何其要紧!”
  沈庆宗想起弟弟还在旁边,忙提醒地喊了声:“娘——”
  沈老太太微顿,下意识朝次子看去,见后者神色淡淡,心下略虚,转了话锋道:“那姚家的丫头最好是个真乖巧的,若能好生做个贤内助,不与她娘家人混着,那也算勉强。”
  唐大娘子擦了擦眼泪,说道:“二哥儿的眼光向来不差,左右是个清白女孩儿,只要能让二哥儿好,我也认了。反正我是不想孩子们再有什么意外,阿姑就等着他中进士,光耀沈家门楣吧!”
  言辞间隐隐带着几分气。
  沈老太太知道她是怨自己把她两个孩子看轻了,也没去斥责,只回了句:“当今以仁孝治国,他就算是中了状元,也得先做好沈家的儿孙。”
  唐大娘子没再作声。
  沈庆宗默了几息,说道:“既是先定亲,我看交换了定帖就是,定礼就等明年春闱过了再下。”
  沈老太太点点头:“我们也不必按照原先那样来准备聘财,免得便宜了那些市侩之辈。”她说着,朝次子看去,“这事你要好好帮你侄儿考虑。”
  沈耀宗淡淡一笑。
  “娘能用得上我,”他说,“孩儿自然尽力而为。”
  姚人良觉得自己今日像是走了大运。
  前有沈约来家里向女儿提亲,后有蒋世泽主动登门,说看在两家闺女的情谊上,愿意帮他解决店里囤积的那批销金织物。
  蒋世泽也不遮掩,直截了当地说蒋家自己是打算运到广州去走市舶司的路子,让姚人良与其苦恼那些布货如何处理,不如直接销给他。
  姚人良觉得他可真精啊!明知自己要和沈家结亲,正是苦恼女儿嫁妆的时候,这才来下手。
  毕竟沈家不像马家,虽然沈约喜欢如娘,但他可不缺更好的妻子人选。
  不管怎么样,姚家总要先“攀”上去,往后女儿也才好能在沈家说得上话。
  但姚人良自己也很清楚,这个路子也只有蒋世泽能走、敢走。所以他很快也就想开了,少亏总是比全亏好。
  姚人良的心情好了,人也不由地有点飘,与蒋世泽才说定布货的交易,跟着就来了句:“我们家如娘倒是有了着落,你们家娇娇什么时候能有好消息?她这么好的孩子,我看也该找个一心一意顺着她,不让她生气的才好。”
  蒋世泽自然听出来了他的暗示,但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语气如常地道:“你也知道,娇娇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性子娇蛮,我看还是得给她找个既与她两情相悦,又能拿得住她的才好,不然家里只怕没有宁日了。”
  姚人良一愣,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牵了牵唇角,试探地问道:“听蒋兄的意思,是已经有看好的人了?”
  蒋世泽笑而未语,起身道:“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此番我们先喝了如娘的喜酒,等到时再请回来。”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姚人良就是再傻也听得明白自己的儿子已没了戏。
  等送走了蒋世泽,他就把姚二郎给叫到了跟前。
  “你可知道娇娇喜欢的是谁?”姚人良问道。
  姚二郎低着头,没有开腔。
  姚大郎本是被父亲叫过来说布货的事,此时在旁边顺便听了个热闹,便是一笑,说道:“这还用问,定是谢家元郎了。”
  姚人良其实也知道蒋娇娇从小喜欢和谢暎玩,但他有点不敢相信:“可是谢家那样的门庭……她爹怎会答应?”
  就算谢暎这次也能进士及第,但也不知前途在何处,况当官又不是能马上兑钱的,蒋世泽怎么会给他家的宝贝疙瘩挑个这样的丈夫?
  他一直以为二郎的对手会是沈约。
  没想到沈约看中的却是自己家的如娘!
  姚大郎不以为然地道:“又不是您的女婿,您管人家那么多呢,蒋家有钱,愿意帮女儿养着夫家呗。”
  也是。
  姚人良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还好喜欢如娘的是沈家二郎。”
  姚二郎看着父亲和兄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除了如娘,好像谁也不在意他对娇娇的心意真不真,他没能得到她的喜欢,也没有人关心他失不失落。
  好像他这些年做的全都是一场戏,而他们眼中看到的,没有他辛不辛苦,只有这场戏成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