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
作者:枸兹      更新:2024-05-14 02:20      字数:2095
  他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有个精美的蛋糕盒。
  五彩缤纷,与她一身黑格格不入,是死寂中十分突兀的鲜明存在。
  谭既怀松了口气,但心脏阀门又瞬间拧紧。
  “今天是圆圆生日,但我只能找到最近的一家蛋糕店,没有巧克力味的了,我买了草莓味。”
  说完,她似乎愣了愣。
  和他说这么多干嘛。
  他可能连自己女儿最喜欢吃巧克力蛋糕,水果只吃草莓都不知道。
  谭既怀的确不知道。
  圆圆不到一岁就被带离他身边,在女儿三年的短暂人生里,他只经历过圆圆喝母乳的时期。
  但他记得今天是圆圆生日。
  因为死亡日期和生日离得太近了。
  他今天过来,也是想看看她会不会记得。
  两人进房间后,谭既怀第一时间打开暖气。
  她肌肤冻得雪白。
  “要打火机吗?”
  他发现自己有些无措,亦步亦趋跟她到餐厅。
  “我的没油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我自己刚才买了一个。”
  她若无其事掏出自己买的那个廉价打火机,但放到一旁,伸手问他要。
  餐厅橱柜的光很暗,呈现隐隐幽蓝色。
  火焰是暖色,炽烈的橘红。
  方承玉拆彩带、开盒子、插蜡烛、点燃,动作流畅利落。
  九根,不多不少。
  谭既怀思绪在游离,他自己常常因为工作压力酗烟,但对满屋子的烟味十分不适。
  “你要不也来一块?”
  回神,方承玉已经切好了一块蛋糕,非常完美的三角形,放到精美的托盘里,摆放到角落。
  他被那种剥离的单薄感刺痛。
  滴落的蜡油全都流进他苍老的心脏,凝固成型。
  他坐到她对面,久久注视那块孤零零的蛋糕。
  方承玉知道他一点带奶油的东西都吃不得,但还是给他切了满满一块。
  一个小二寸的蛋糕,三个人分,刚刚好。
  四周静得似乎有风声。
  谭既怀挑了一块放进嘴里,清甜的动物奶油在他的味蕾上腻得发苦。
  方承玉却一口没吃,垂眸掩盖眼中的情绪,手里一直拿叉子捅融化的奶油。
  弄得一塌糊涂。
  谭既怀看不下去了,越过桌子阻止她,抓她的手腕。
  她却应激似的往后缩,眼睛闪出惊惧的光。
  “你又想以什么借口羞辱我?”
  谭既怀开始发抖,眼中热意滚滚。
  强忍刺鼻的酸意望天,他突然恍惚自己的眼睛很多年没有湿润过。
  他半搂她往沙发走去。
  两个人都使不上力气,步履沉重又拖沓。
  她忽然回身抱他,嘴唇贴近他的。
  “我本来在想,如果我买蛋糕回来你还不在,我就打电话给你。不管是你老婆接,还是你秘书接,我都想让你替圆圆过一个生日。”
  “圆圆应该很高兴吧,爸爸妈妈都陪她吃蛋糕了。”
  谭既怀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搅碎,这样的方承玉——脆弱、悲恸又淡然。
  他含住她的唇,慢慢辗转,潮湿的呼吸交织着,变得粗重。
  “我带了圆圆的相册来,你要看吗?”
  亮灯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角落有个黑色行李箱。
  他说不出“想”,因为做不到在女儿生日这天去看她的遗容。
  但他同样无法拒绝方承玉。
  方承玉回来的时候,他仰坐在沙发上闭目,揉酸胀的鼻梁。
  “很累吗?”
  她屈腿跪坐到他身侧,他甚至不用睁眼看就抱住她。
  清凉柔软的手一点点揉摁他跳痛的太阳穴,有蛊人的镇静效果。
  可他脑中纷然。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困在这个场景出不来。
  他坐到了一个城市最高的领导位子,在外风光无限,只有回到家才会卸下一身疲惫。
  而他的妻子懂得他这十几年经历过什么。
  会在家里等他,用温软的身体贴近他,融化他。
  不用多余的言语,彼此就足够心有灵犀。
  她懂得他的不易。
  他可以告诉她:我都是为了你才会这么不要命地往上爬。
  如今我身居高位,金钱权力全有了,可以匹敌你,甚至远远超过你。
  可以给你和女儿至高无上的生活。
  你们别走好不好。
  “方承玉,你不懂。”
  除了那次高潮的意乱情迷,他始终叫她全名。
  冷情决绝,时刻提醒自己什么。
  方承玉仰起脖子,环抱他疲惫的庞大身躯,任由他深嗅她的芬香。
  手机嗡嗡震响,惊扰一室春。
  谭既怀撑着身体坐起来,抽出来,还在喘气,但当着她的面接起了电话。
  骄蛮的女声穿透听筒。
  “老公,你怎么还不回来?呜呜呜,我感觉家里又有老鼠了……”
  谭既怀仿佛是在这一刻才清醒的。
  没说话,直接挂断电话。
  方承玉一丝不挂,在沙发翻了个身,伸手去捞自己的黑裙。
  “我其实有在找房子了,我也是拿死工资的人,没什么闲钱长住上清歌。”
  他支手撑额,留给她一个精壮的背影。
  “都一把年纪了,还靠抓老鼠的本事哄老婆。”
  她这话说得特别平静,带侃儿,老友叙旧调笑一般。
  他忽然转身,从后抱住她,沥青的下巴扎进她的颈窝。
  所有微弱的动静瞬间湮灭。
  “谭既怀,你真他妈混蛋。”
  不用看就能想象到她冷若冰霜的素面。
  谭既怀没反驳她平静的痛斥。
  一开始,他的确打算睡完她就一走了之。
  只是想折辱她,让她痛,让她苦。
  甚至动了要她背负插足市领导婚姻的罪名,身败名裂。
  他做得到。
  有这个能力。
  但没有这个心智了。
  因为她是他女儿的妈妈。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暂时没有要和周颜仪离婚的念头。
  又无法抵抗她的眼泪。
  男人的通病彰显无遗。
  为了报复她,他也想做那种令人唾弃的事。
  有过深刻感情的前妻,充满活力的娇妻,他都无法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