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了,刘淑敏都忍不住说：“你说老王他到底是图什么,他都是经理了为什么不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经理工资多高啊,他老婆也有工作，夫妻两口子的工资还不够生活吗？贪心不足啊他真是贪心不足啊。他每次做坏事前，就不为家里人考虑考虑吗？不能为儿女考虑考虑么。
  王民我就不评价了，但小狗子和他两个姐姐可都是好孩子啊。现在小狗子大姐刚嫁人还没一年,二姐也刚工作，小狗子更小，才念初中。你说亲生父亲做了丑事,孩子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刘淑敏越说越气，周卫国赶忙给她顺着胸口：“你别生气,别生气。”
  “我……我也不是生气,我就是难受,我今天看着小狗子那个样子，我心里难受的不行,我想起来我就想哭。卫国你不知道，那孩子平时多活泼,多闹腾,他和咱们家百重一样的外向。我还总开玩笑说他不该叫小狗子，应该叫小猴子。可现在呢,真成了一只被五指山压住不能动弹的猴子了。
  咱们百重虽然性格外向，可实心眼，那孩子要更精一些,可他的精不是坏，是机灵，是会来事儿，和个小皮猴子似的。这样的孩子，小小年纪你就知道，只要孩子不长歪，以后前途远大着呢。但现在，有个劳改犯的爹，孩子一辈子都受影响了。”
  周卫国见刘淑敏哭了，又忙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你怀着孩子哭半天我怕你等会儿难受。”
  “我不怕，我现在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你说小狗子以后可怎么办，他现在才十三四岁，老王这爹当的真的是太不负责任了。大人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不说，还得孩子跟着一起承担。”
  周卫国说：“所以说成年人做事情一定要深思熟虑，年轻人做错事还能说句年少轻狂不懂事，成年人更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来，这个责任不仅仅是某件事的责任，还有父母家人的责任。一个人做了不名誉的事情，不仅会影响他自己，还会影响他的家人。”
  “是，一个人做了不名誉的事情，全家人的名誉便都会受到影响。卫国，咱们以后说话做事可千万要注意，我一想到如果咱们也出什么事，秀秀百重他们也和小狗子一样，我这心里真是揪的喘不过气来。“
  周卫国拍拍她的肩膀：“你别胡思乱想了，我是当兵的，组织上对军人，尤其有军衔的在职军人调查的非常清楚。我当初离家的时候，为了让周家那所谓的大户人家丢丢脸，直接在报纸上登了文章，把他们家里的龌龊事情都说出来了，同时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然后我参军，再没有回去过，就连他们之后的事情都是组织上通知我的。档案里还有我当年登在报纸上的和家里人断绝关系的文章呢。而且我来宁安后更是勤勤恳恳工作，没犯错误。我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吧。”
  刘淑敏点点头说：“嗯，希望咱们全家都能安安稳稳的。不过周卫国，反正你千万千万谨言慎行。我和你说，如果你出事了，那咱们就离婚。”
  她拉着周卫国的手，周卫国的手是端过狙击枪的手，有很多老茧，这些茧子不仅不会让人觉得硌手，反而很让人安心。
  “卫国，说实话，如果没有家里这些孩子，你出事了我肯定陪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但是家里好几个孩子，你如果真的出事，那我一定是要和你撇清关系，好好照顾孩子们的，我不能不管他们。虽然在建国前我家里是小业主，但建国时我和延敏都是孤儿。我的成分没问题，延敏还是军人，你如果出了事，我就把孩子们的户口都迁到我这里来，跟着我，他们受的影响会小一些。”
  周卫国回握住她的手，笑了一声：“你能这么想就是最好的，不过你也别总胡思乱想，我可不像你们领导，又是贪污又是受贿的，咱们家不会有事的。”
  周卫国的话让刘淑敏安心一些，但她去单位，打饭时候会见到一些同事们的家属，有的家属就是这次被调查的同事的家属，看着他们如过街老鼠一般的模样，刘淑敏心里就堵得慌。
  还是没忍住，算着乔平回来的日子，刘淑敏去他单位堵他。
  这些天刘淑敏不敢和人说，也不敢让周卫国知道，知道她每天做梦都梦到小狗子留着眼泪的脸，梦着梦着，小狗子的脸就变成了女儿秀秀的脸。
  秀秀哭的很痛苦，可嘴巴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刘淑敏着急的不行，用劲儿去抱抱她，又怎么也抱不住。
  孩子挣扎着，眼泪大把大把的流。
  秀秀痛苦的样子让刘淑敏总在睡梦里惊醒。
  刘淑敏不敢想象，如果乔平也出事了，秀秀该怎么办。
  晚上下班的时候，刘淑敏没有坐公交回家，而是往乘坐上了去乔平单位的车。
  现在已经是农历的十一月份了，刘淑敏下班的时候天都黑了，这会儿到了乔平单位，更是靠着路灯的些微亮光慢慢走了。
  刘淑敏到了货运站，有乔平的同事认识她，忙走过来：“嫂子，啊不，姐，姐您是来找乔大哥的？”
  刘淑敏摸着自己的肚子：“对，他是今天回来吧？”
  怕又被追问找乔平有什么事儿，刘淑敏先找了个借口：“我想和他谈谈秀秀的事情。”
  对方看看刘淑敏大着的肚子，知道她这是怀孕了。
  乔平离婚，还忙着工作把孩子扔给前妻，这是单位同事们都知道的事情。
  甚至今年劳动节，乔平还评上了先进个人，他也的确对的起这个先进个人的称号，整个单位他的活儿是最多的。
  尤其离婚以后，他更是连家都不用顾了，孩子也不用管了，照这么下去，乔平评上市先进省先进单位劳模市劳模省劳模都是迟早的事情。
  有不少人传闲话，说乔平就是太忙工作，忙得都不着家了，有这个丈夫和没有一样，他前妻受不了才和他离婚。
  不过看乔平前妻现在大着肚子找过了，还说要谈一谈秀秀的事儿，秀秀大家伙儿也都认识，是乔平的闺女，乔平休假的时候会领着孩子来单位玩，是个听话懂事的小姑娘。
  不知道这位前嫂子来找乔大哥是为了孩子的什么事儿，这人有些八卦，但还是说：“姐，乔大哥是今儿回来，按正常情况现在就到市里了，一般八点半前车就回单位了。要不您去他宿舍等等？”
  刘淑敏点点头。
  乔平同事见刘淑敏大着肚子不放心，还把她送乔平宿舍，见宿舍门锁着，应该是乔平和他的舍友都在外跑车没人在，乔平同事又去找了备用钥匙过来。
  开了门送刘淑敏进去，还给刘淑敏倒了一杯热水：“姐，您先等着，要是乔大哥回来了我立刻通知他一声，让他过来找您。”
  乔平连着上了半个月的班，真是累的要命，不过还好，这么累也是有收获的，他今年评上了先进个人，上次回来时候领导找他谈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年底还可能再给他个劳模。
  作为一名工人，最高的荣誉不就是先进个人和劳模这两项表彰了么。
  至少在乔平心里这是非常非常重的两个表彰。
  或者说这是两道护身符，一般先进和劳模就代表了这个人是进步的，不会被针对。
  听说刘淑敏来了，乔平有些着急。
  因为他本来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去周家接乔秀秀，刘淑敏有什么事儿大可明天后天见了面说。
  可现在她找到单位来了，乔平生怕发生什么事情，几步上了楼进了屋。
  “淑敏，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刘淑敏听他这么问，又见他着急的模样，知道他怕是误会了，说：“没事儿，也不是没事儿，但不是家里出事，哎呀，你先坐下，我慢慢和你说。”
  说着刘淑敏就把这几天百货大楼发生的事儿告诉了乔平。
  乔平静静听着，听完以后，说：“小狗子可惜了。”
  刘淑敏也叹口气：“可不是可惜了，本来按着小狗子的聪明伶俐，将来被推荐上个大学，当个兵，都不成问题。好好发展，说不定比他爹都有出息。可是现在，等他十七八了，怕是连个正经工作都不好找。”
  乔平突然说：“其实他求你的那件事我并非不能答应。”
  刘淑敏糊涂：“什么意思？”
  “小狗子不是找你，他以为王经理没有针对过我，想让我给王经理做个证。”
  “是啊，我也把实话和他说了。”
  “实话是什么不要紧，我没有必要搞得好像是百货大楼的领导排挤我，我被逼无奈只能来货运站啊。我何必这么说呢，这么说对我也没有好处，我又不会回百货大楼去上班。相反，这种说法显得货运站反而成了我的无奈之选似的。”
  “可是，货运站是不是你的无奈之选，这很重要吗？你不就是一开大车的？在百货大楼开大车和在货运站开大车，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我必须是心向货运站，在知道货运站缺人之后，知道在货运站更能发挥我的作用以后，我这才选择放弃百货大楼更安稳的工作，放弃了照顾妻子和家庭，选择了货运站。我是为了发挥自己的价值，是为了给祖国做贡献。”
  刘淑敏听的脸都皱起来了，她不知道乔平怎么能说出来这么不要脸的话。
  “你这说的比唱得好听了。”
  “可我这么说，最起码能有个好名头，我非说是王经理排挤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就算人家调查的人来询问我，我也是要回答我来货运站是主动的，自愿的。”
  “可现在是王民已经说了王经理排挤你，还有万一王经理也承认了呢。”
  “我如果是王经理我就不会承认，这针对员工的事情又没有别的证据，连言语上的证据都没有，疯了才承认呢。王经理那人精明着呢，虽然这回被人举报了，但是他只会挑着几个实在抵赖不了的承认。其他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想让他承认？门都没有。反倒是王民，一点儿也没随了王经理，糊涂蛋一个。”
  刘淑敏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王民，说他不孝吧，他这也算是大义灭亲。说他大义灭亲吧，可他知道王经理那么多事，也没见着早去派出所把他老子给告了啊。
  既然他知道王经理让乔平这个师傅给他这个徒弟腾位置，也没见他真的大义凛然主动放弃啊。
  乔平又说：“就算是王经理真的自己承认了，那也和我没有关系。反正他从没有真的在这方面表现出什么来，本来这就是一种规则。你和领导的儿子在同一岗位，那么只要领导的儿子不是一头猪，你肯定没有领导儿子升职快。我呢，只是做人识趣儿了一点。而且货运站的工作也的确比百货大楼司机更适合我。”
  他耸耸肩：“所以不管谁来问，我都会说，我只是想要更好的发挥我的能力，这才从百货大楼离职，这是我自己的意愿，和旁人没有关系。”
  刘淑敏说：“看来你们这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若有人问起我来，我就说你是更喜欢货运站的工作吧，至于王经理有没有为难过你，我就说没有。”
  “你也不必说的这么斩钉截铁，显得你很想帮他似的，你只说你没见过，也没听我和你提过，这就可以了。”
  “嗯，这么说也行，唉，也不知道这件事单位里会有多少人受影响。”
  乔平倒是很无所谓的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整个百货大楼的账目都有人来查，你工作负责更从不贪污，再升一级肯定没问题。”
  “什么？”刘淑敏有些诧异的问。
  乔平更诧异了：“百货大楼那么多人被调查，你就没想想以后的事儿？没想想你能有什么好处？”
  “可这事儿本来就和我无关，我能有什么好处啊？”
  “要我说，这次上面派下人来如果是真的好好调查，不少人都逃不过去。像是经理这样的岗位，肯定是从其他百货大楼往过调。宁安这么多百货，干得好的经理多的是，挑个好的调来宁安百货并不难。
  这次举报，把宁安百货的这么多领导都给举报了，未必不是别的百货大楼的人干的。但是如果百货大楼里出问题的领导比较多，肯定不可能每个都从别的百货大楼或其他单位往过调。要我看，估计郝大姐会挪挪窝，去其他权力更大的部门当主任。郝大姐空出来的这个坑，你正好能添上，也当个主任。”
  乔平这一番话听得刘淑敏都愣住了，她从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过。
  但乔平这么一说，刘淑敏觉得倒是有些道理，但她摆摆手：“算了，这些不重要，乔平，我找你来主要是想和你说说秀秀的事情。”
  乔平有些担心的问：“秀秀怎么了？”
  “秀秀没怎么，挺好的，每天快快乐乐的，但是我希望你能让她一直都快快乐乐下去，你懂吗乔平。我不希望发生在小狗子身上的事情，有一天发上在了我女儿身上。”
  “我懂我懂，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你放心，我这种情况反而是很安全的，毕竟我工作长时间在外地，宁安本地呆得时间少，更没得罪人。”
  说着乔平压低声音：“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在宁安做过什么会留下把柄的事情，至少这五年没有，总不会有人因为我六七年前把细粮的粮票换成了粗粮，就时隔多年举报我吧。六零年六一年六二年，那时候不是我的日子不好过，谁的日子都不好过。还真有人没有换过东西吃？”
  乔平又说：“至于我在外地，反而更不容易出事，毕竟我不是本地人，找事儿也找不到我头上。具体的也不好和你细说，但我和你保证，我肯定不会出事的。”
  “你保证？”
  “我保证。”
  “希望你说话算话，别自己出事还连累了闺女。”
  “不会的，我现在已经把先进个人拿到手，今年还能再得一个劳模。如果我工作一直这么努力，等我明年后年，评个市先进或者市劳模。再干个五年十年，争取拿个省级先进省级劳模。
  淑敏，现在高考改了，不是考试而是推荐了。我和你说，有个教育局的朋友告诉我，如果父母是市级别的先进，对孩子上宁安的大学有帮助。如果父母是省级别的先进，对孩子上全国的大学都有帮助。”
  这个刘淑敏还真不知道，她一下坐直了身子：“真的假的，你快和详细我说说。”
  “我也只知道这点，毕竟这高考不是今年才取消吗，以后改成了推荐，那怎么推荐呢，看个人能力，看思想进不进步，看成分，看家庭。你说如果老师在一堆中学生里推荐一个上大学，那两个孩子一样优秀，其中一个孩子的父母还是全市的劳模，那老师会选哪个呢？”
  刘淑敏觉得乔平这话很有道理：“也是，既然是推荐，那肯定是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孩子方方面面都优秀，家人也不拖后腿，不怕上不了大学。秀秀如果能被推荐着读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分配的工作肯定更好，能坐办公室，孩子这一辈子就有着落了。”
  “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不管怎么说，先冲几个表彰。一来，我是劳模的话，不容易被人针对，就是有人举报我，我也能反过来告他污蔑，我又从来没在宁安做过那啥，是吧。如果宁安有人说我，那就是没有证据的污蔑。二来，这对孩子也有好处，说不定我好好工作，还能给我闺女挣个上大学的机会呢。”
  “要是真的能让秀秀有上大学的机会就好了。不过现在学校还在停课，也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情况。”
  “能什么情况，我和你说，复课这是迟早的事情。他们一群孩子，不去读书能干什么，让他们进工厂他们能干得了活儿吗？别看说什么每个学期学农学工，大部分孩子都把这当成玩耍了。”
  “也是，像百重这个年纪吧，进了厂子还能干点儿事，像尽欢这样的孩子，那么点儿大，他能干什么？对了，你们单位给你分的房子下来了吗？”
  说起这事儿乔平高兴了很多：“下来了，虽然我工作努力，工龄也长，还有个闺女要养，但一来我不是双职工家庭，二来呢，我的条件也不算困难，和那些家里有五六个七八个孩子的同事比不了。所以最后只分给我一个十五平米的单间。”
  刘淑敏倒是觉得挺好的：“十五平米的单间不小了，你隔一下，隔出一个小间来，这样秀秀也能来你这里住。”
  “嗯，我这次放假就把那屋子收拾一下，正式搬过去。”
  见时间不早了，刘淑敏起身，说：“既然一些事情你自己也心里有数，我呢也特意来提醒过你了，你也作出了保证，那我就不再多说了。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乔平赶忙说：“现在天这么黑，我送你吧。”
  刘淑敏点点头：“你把我送到公交站牌就可以，我坐车回百货大楼，再倒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