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作者:
清越流歌 更新:2024-05-18 13:30 字数:8335
“带路罢。”苏婉心下警醒,淡淡的道,“我倒真有些好奇了,能教出姑娘这般伶俐的丫鬟,贵主子想来也不是等闲之人。”
殊不知对方心里对她的警戒也多了一层,打定主意等会儿定要回禀自家主子,这苏氏不像其表面那般骄纵任性,叫主子小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绕过屏风,雅间的景致尽收眼底,然而苏婉并没有打量此间环境,她只是看着坐在桌前的年轻女子。女子抬头,年轻秀美的五官上,有一双与这个年纪并不相符的眸子,这双眸子含满令人未知的情绪,深不见底。
苏婉微微讶然,并不掩饰探究的眼神。
女子抬头冲她一笑,轻声道:“姐姐,请坐。”
苏婉面不改色的在她对面坐下,语气不咸不淡的道:“柳小姐出自高门大户,姐姐这个称呼我委实担不起。”
柳珍儿并未在意苏婉的态度,仍旧笑着,轻言细语的让在自己身旁的丫鬟退到外边去,小绿和大牛也被苏婉叫了出去,大牛走之前还不放心的叮嘱道:“小姐若有事,直接大声喊我便是,我们就在门外不走远。”
苏婉点点头,柳珍儿见此行,了然的一笑,虽未说什么,面上却是一脸理解的表情,亲自苏婉她倒上一杯茶,苏婉端起抿了一口,放下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对方开口,她也不在意,好整以暇的等着,片刻后,柳小姐笑道:“姐姐好定力。”
苏婉神色淡淡的回道:“不敢当,如何比得过柳小姐。”主动要见自己的人是对方,反正她不担心对方一直不开口。
听得苏婉的回话,柳珍儿果然没有继续端着,开门见山的问:“姐姐应该知道我罢?”
苏婉第一反应认为柳珍儿在问自己知不知道她纠缠宋子恒,然而第三感又告诉她,柳珍儿大张旗鼓的在路边将她拦下来,绝对不可能就为了问她这样的问题。思及此,苏婉迟疑了片刻,面上是一贯的不动声色。
见苏婉一脸平静,柳珍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笑了笑,道:“想来姐姐是知道了,以前的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到,委实叫姐姐受苦了,然你我重新回来,姐姐现在过得也很好,我们为何不就此揭过,重新开始呢?”
以前的事?重新回来?现在过得很好?
苏婉不由挑眉,信息量似乎很大的样子,不过单凭对方这几句话,她倒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判断,于是微微一笑,拿柳珍儿的话回复她:“你也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即是如此,何至于重新开始?保持现状便是了。”
柳珍儿只是定定的看着苏婉,“这便是姐姐回来的目的吗?”
“你想多了,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苏婉既不承认,也没有否定。
柳珍儿却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有些失了淡定,脱口而出道:“可是姐姐也不能改变别人的命运,你只想保持现状,那我呢?”
苏婉一顿,习惯性眯着眼睛看了柳珍儿半响,柳珍儿却索性大大方方的道:“姐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日后会如何,可是为着给下辈子多积点福,姐姐也不该肆意插手别人的命运,妹妹我也是相公明媒正娶的妻,姐姐不想让出自己的正室之位本可以理解,然姐姐如今是连我也容不下了吗?”
见苏婉还未吭声,柳珍儿忍不住道:“姐姐可别忘了,你命里早逝,本不该有子……”
“行了。”苏婉突然发作,站起身脸色不虞,“我道你说什么过去之事,重新开始的,还以为你是为着柳夫人的行为特意来道歉,没成想嘴里竟然全是胡话,我命里早逝,不该有子你是我相公明媒正娶的妻?当真是一派胡言!”
苏婉说着,怒作拂袖而去的架势。柳珍儿却被她这一番变故给惊呆了,完全没想到,她竟徒然发难,且看她的神色,难道真是自个儿弄错了?
不。柳珍儿在心里坚定的摇头,苏氏是真的有问题,相公家与她记忆中的情形相去甚远,分明是苏氏的手笔——苏氏非但避开了她英年早逝的命运,给相公家带来这般大的改变,由此引得相公对她态度大变,信任非常,若不是对上辈子的事一清二楚,她如何能做到这个地步?
柳珍儿连忙拉住苏婉,道:“姐姐别气,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只是想提个醒,然你如今毕竟改变了太多东西,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你的孩儿……”
苏婉甩开柳珍儿的手,一脸怒道:“够了,我和我孩子好好的,与我相公也不错,不用您一个未出嫁的大家闺秀这般惦记,念在你是曾公子远房表妹的份上,我与相公并未与你计较,还请柳小姐好自为之,有病治病。”
看着苏婉满脸“我不懂你说在什么”的样子,柳珍儿下意识又动摇了,难道她真的不是像自己一般,重新回来的?只是下一秒仍又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柳珍儿顿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婉:“姐姐不用这般,我既然来找你,自然能确定姐姐的身份,我只想对姐姐说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的报应到了这辈子,姐姐难道也想亲身试一试?”
苏婉忽然有点好奇柳珍儿说的报应,难道她重生回来之前对原主做了什么?想到这儿,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柳珍儿,阴冷一笑:“你以为这便够了吗?”
柳珍儿忽然感觉到一阵寒冷,死咬住唇才没有打哆嗦,果然是她,她回来报复了!她连去世后这么久的事都知道,还能回来报复,那上辈子她去世那些年,岂不是一直在暗中看着自己与相公?柳珍儿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的看着苏婉,她虽然嘴上说的肯定,却仍是想得到与自己猜测的不一样的答案,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如此。
悲极反笑,柳珍儿嘴角扯出一个似笑又似哭的弧度,喃喃自语般的道:“难道这还不够吗,相公本该是我一个人的,本该只与我生儿育女,如今却把你生的孩子如珠如宝的宠着,对于我,连上辈子半分情意都未有……我如今没想过独占相公,只想与他白头到老而已,也不会再对做不起你的事,会好好待你,为自己上辈子所翻下的错赎罪……”
“赎罪?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
柳珍儿眼神哀婉的看着苏婉:“说到底,我自来与姐姐相安无事,你去世时相公还未进京,我唯一犯的错,也不过是把姐姐的牌位移出家庙罢了,现在我已经受到了惩罚,而姐姐却重头开始了,改变了自身的命运,过上了如愿以偿的日子,就真的不能原谅我?”
“谁规定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就必须要原谅曾经对不起我的人,难道我现在的一切是你给的吗?”苏婉觉得好笑,“抱歉我自来不是善良之人,我很记仇。”
不过说完这话,苏婉又觉得索然无味,今日委实不该答应来见一面,知道柳小姐是重生之人又如何?反正柳小姐再如何上窜下跳,也插不进他们的生活,唯一能让她的生活发生改变的理由,只有宋子恒心思活络了,是以她本就没有见柳小姐的必要,至于柳小姐说的上辈子,跟她又没半毛钱关系,她对不起的人是真正的苏氏,要不要原谅柳小姐,也不是她苏婉该关心的事。
想到这里,苏婉是真准备回去了,却被不死心的柳小姐再次拉住:“姐姐就这般自私,你不考虑自己,也不想想相公……”
柳珍儿的话还未说完,苏婉冷不丁转身,用没被拉住的一只手,一巴掌拍在柳珍儿脸上,声音又响亮又清脆,把被打的人和门外的人都惊呆了。
苏婉自从养了孩子,抱着小家伙锻炼的力气大了不少,一巴掌直接把柳珍儿半边脸给打肿了,对方白皙的皮肤上显出几个鲜红的指印,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柳珍儿的头都被苏婉扇歪了,再抬头时,头发凌乱,先前的温婉高贵,瞬间打了一半的折扣,但她没有理会,她只是捂着半边脸,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苏婉,她加上上辈子活的几十年,也未曾见过这般泼妇的女人,竟然动手打她?
这样想着,柳珍儿扫到门口之人时,下意识将求助的眼神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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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恒还在震惊中,他一回家,见娘子没回来本就意外,叫了人去许家瞧瞧是不是有事耽搁了,人还没回来,就听到他大姐说先前远远瞧见娘子的车子回家了,可走到一半又折身走了,也不知道往哪儿去,干什么去,他听了顿时紧张,连忙着人去打听,先前去许家的下人回来报说瞧见车子去了望江楼,他心知自家娘子不会无故在外头待那般酒,良辰如今虽有了玩伴,然超过两三个时辰没见到娘子便会发脾气,这便已经在家闹了,娘子定是被有心之人绊住了脚。
至于那个有心之人是谁,宋子恒几乎不用想,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名字——柳家小姐。
宋子恒既头疼又荒谬,恨不得立刻飞去望江楼,在娘子听那柳小姐胡说八道之前,亲自把她接回来——虽然那女子柳小姐说的都是胡话,可是听多了也叫人心塞。
只是平日被苏婉称为“小霸王”的宋良辰,这会儿闹得委实太凶,也是,苏婉上午便出门了,午饭在许家吃的,这都快到太阳下山了,还不见人回来,小霸王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抱着爹的腿哭得那叫一个凄惨,不知道以为他娘不要他了。这种情形下,他是万不能把儿子丢下的,宋子恒只能抱着儿子去找娘子,心想若真是那柳小姐,也好让她瞧瞧自家孩子都有了,妻贤子孝,别再说那些叫人无法理解疯话。
于是宋子恒带着儿子踏上了小蝌蚪找妈妈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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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宋子恒委实低估了自家娘子,一猜想柳珍儿来找苏婉了,他下意识觉得自家娘子会受气,这才眼巴巴的赶过来,待瞧见门外见了他来一脸如获大释的大牛和小绿,更是以为发生了什么,连门都没来得及敲,直接推门而入,然后瞧见的,就是他娘子气势汹汹把人打傻的一幕。
见到这一幕的宋子恒太过惊讶,一时愣在那里,竟忘了把儿子的眼睛蒙住——画面太黄暴,未满十二岁一下儿童禁止观看。
宋良辰比他爹的反应好太多,刚看到这一幕时,小嘴巴下意识张成一个“o”形,惊讶了半秒,随后拍着手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当然他小人儿还想不到太复杂的事,只是单纯高兴有人跟自己一样,也被他娘教训了——不,比他还惨。宋良辰幸灾乐祸的行为,看在柳珍儿眼里便成了他在给苏婉鼓掌,视线忍不住从宋子恒身上,微微转移,看了宋良辰一眼,努力压下心头的不适。
这孩子是个意外,本不该出现,然这种意外定也不会再有,自己无需在意,这辈子能安安稳稳与相公携手到老,一块下地,死了也不分离,此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场最淡定的人是苏婉,她从来就没在宋子恒面前装过贤良淑德,一开始是为了模仿女主的傲慢,后面适应了这边的生活,渐渐放开了自己的本性,她相信枕边人宋子恒再清楚不过她的性子,是以此时也不像柳珍儿想的那般,她会有半点惊慌或是无措,收回巴掌后,气定神闲的拍了拍手,大大方方的看向柳珍儿:“我想揍你很久了,第一,还请不要乱喊别人的相公,谢谢;第二,别喊我姐姐,我娘没给我生姐妹,顺便,娥皇女英的佳话在我眼里就是笑话,千万不要再拿这一套来说服我了;第三,我强调一遍,我儿子是堂堂正正活在这个世上的,他出生便符合情理,不是意外,更不是命里不该有;第四,对,我就是这般自私,别说让你做平妻,就是妾,甚至通房,我也不可能答应,说服不了我相公,便想从我这里入手?姑娘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柳珍儿神色复杂的看了苏婉半响,眼底既有失望,又有了然之色,转头看向宋子恒,“这便是你宁愿拒绝我娘,也不肯停妻再娶的原配,你事事替她着想,可曾料到她竟半点不在意你?”
宋子恒看了苏婉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自己道:“正是我事事为内人着想,她开心我便高兴,是以,她从不让自己委屈,便是对我最大的在意了。”
宋子恒这话,惊呆的不仅是柳珍儿,连苏婉也有些愣住了,终于承认两辈子第一次听到这般动人的情话,不是一笑而过的那种,而是直击内心深处,苏婉忽然发现,宋子恒这也不算是情话,因为他说的,正是他一直以来在做的,他知道她有很多自己的小心思,自私,从不让自己委屈,却从来未对她的性格发表任何意见,甚至一直默默的包容。
苏婉忍不住笑着往宋子恒的方向走去。
宋子恒也一直看着苏婉,看着她眼底含情,如碧波荡漾的温情,有些移不开视线,一时间两人眼底竟再看不到其他。
苏婉越走越近了,就像一年相会一次的牛郎织女,都有些心情激动,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电灯泡,宋良辰眼疾手快,瞧见苏婉一过来,立马激动的扑了过去,苏婉只得把小家伙抱满怀,宋子恒不动声色的瞪了专门给自己做对的臭小子一眼,却也不得不放开手,任由他占据自家娘子的怀抱。
宋子恒稍不注意,小霸王已经开心的抱着苏婉的脸,嘟起水嫩嫩的小嘴巴,冷不丁亲在苏婉嘴上,宋子恒再次瞪眼,小霸王似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
宋子恒气结,这臭小子居然还学会示威了。
一家三口的这番动静,柳珍儿并没有注意道,或者说看到了她也没放在心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表现了几年,终于让父亲放下了对她的戒备,找到机会出现在相公面前,本以为他那回拒绝自己,也是因为苏氏不愿,他不想对不起为他生儿育女的原配,所以她才不顾身份的来找苏氏,只试图说服她,让相公不要在她们之间左右为难。
万万没想到,相公竟然也不想娶她?
他知道她的身份,不会不知道柳家女婿的身份能给他带来什么,明年便要外放了,相公再是惊才绝艳,朝中无人,也谋不到好的缺,若被分到不好的地儿,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回到京里,可若能在谋缺前娶了她,她父亲与吏部尚书是莫逆之交,只要父亲的与吏部尚书提一句,相公谋到的差事,想来也不会比上辈子差太多,地儿好,就不怕考评不过关回不来京城——她知道相公是心怀天下,有这远大抱负之人,迟早要在本朝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却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的他竟然甘愿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平步青云的机会。
眼光长远如她相公,岂会不知娶她了她以后,外放谋个肥缺才是刚刚开始,日后走的路还要比现在顺畅许多!
柳珍儿不知此时是失望多些,还是绝望多一些,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就是个笑话,只她一人还活在过去里,相公早就不记得自己了,眼里心里看到的只有那苏氏,甚至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是,相公看着苏氏炙热而包容的眼神,是她上辈子从未见到过,她更未曾想过,自来冷静自持的相公,竟然也有对人这般热情的时候。
她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情谊,相公终是给了别的女人。
想明白这个问题,柳珍儿瞬间瘫软在地上,连多看一眼那完全令人插不进去的一家三口的勇气都没有。
宋子恒终是忍不住把趴在苏婉怀里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小霸王抱了出来,理由是他长肥了,苏婉抱不动,宋良辰还不明白抱不动是个怎样的概念,却隐约知道是自己的错,便不敢造次,乖乖任由父亲抱着,一家三口旁若无人的秀了一阵恩爱,才终于打道回府,出门的时候,宋子恒却忽然道:“柳小姐回去不安全,大牛,你赶车送她们回去,务必安全将人送到柳大人跟前才是。”宋子恒来时抱着儿子,便把家里另一辆马车赶了出来,是以如今两辆马车都在望江楼外,匀一辆送柳珍儿回去道也合情合理。
大牛听出了宋子恒的言外之意,遂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先前那丫鬟正扶着柳珍儿从地上起来,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浮着清晰指印的脸,转头狠狠瞪了苏婉一眼,不过她也知自家小姐理亏,且看宋子恒的态度,估计闹大了他也不会妥协,只能忍了,再听得宋子恒这般说,却不敢掉以轻心,忙道:“大人客气了,我家有人来接。”
宋子恒却道:“姑娘不用客气,我与柳大人既是同僚,也是旧相识,自然不能这般将贵小姐弃之不顾,且姑娘总得跟柳大人和柳夫人交代贵小姐脸上的伤如何来的罢?”
宋子恒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完全的威胁了,丫鬟还想据理力争,回过神来的柳珍儿却含着泪看了他一眼:“你当真狠心……”
宋子恒却没回她,只是对大牛道:“记得安全将柳小姐送回去。”
丫鬟还待说话,却被柳珍儿叫住了,丫鬟错愕的看着她:“小姐……”
柳珍儿只是摇着头,看着宋子恒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苏婉离去的背影,神情绝望而悲伤。她知道相公的性子,他既已开了这般的口,便不可能改变主意,她也不恨他对自己的狠心,只恨自己上辈子为何不争气些,她一直知道相公心怀天下,无心儿女私情,便只想一辈子守着他就心满意足了,若知道相公也能为一个女子破例至此,她当初无论如何也要好生争取相公的心意,上辈子若能叫相公对自己也这般上心,她何至于一瞧见相公对苏氏的与众不同便方寸大乱?
越是这般想却越放不下,她如今知道相公还有另一面,是她一直求而不得甚至不敢透露的一面,如今怎么甘心轻易放手?穷极一生,她也要让相公也用这般的态度对她!
宋子恒和苏婉都没有再理会柳珍儿,宋子恒是相信柳大人,上回看着都是柳夫人出面,柳小姐本身并未做什么,柳大人都震怒到将柳小姐送到寺庙里反省,且瞧着柳小姐仍是这般纠缠不休的样子,便知她这几年怕不是想通了,而是根本找不到来纠缠他们的机会罢了,想着两三年过去了,柳大人怕也确实不再像当初那般看紧女儿,被执着的柳小姐找到空子,委实合情合理,然这回顶着自家娘子鲜红的掌印,柳小姐回去势必瞒不住,大牛也不会叫他失望,柳大人得知他女儿做了什么,这次恐怕不会轻易姑息。宋子恒只是觉得柳小姐的行为与说的话太荒谬,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不安,却并未真正把柳珍儿这个麻烦看在眼里,本朝礼教甚严,他就不信,他有妻有子,不想另娶,柳小姐还真能强迫他不成。
回去的马车上,宋子恒见苏婉一直沉默不语,怕她多想,忙安慰道:“娘子放心,以柳大人的性子,这会绝不会轻易姑息柳小姐,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她便定亲了,与咱们委实不会有关系。”
苏婉倒还真没想柳小姐这件事,不过对宋子恒的推测,她却不是很认同,若柳珍儿不是重生回来的,那她被家里安排匆匆说亲,并不叫人惊讶,可她现在真不相信,一个做过几十年宰相夫人的女人,重生回来后会这点手段都没有,且若对方真是这般容易就善罢甘休之人,恐怕也不会重生回来了。
思及此,苏婉忍不住叹了口气,却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事,相公便能处理好,只是我想知道,那柳小姐前几日找你,究竟所为何事?”
宋子恒眼神闪了闪,摇着头没说实话:“就今日对娘子说的那些便是,太令人糟心,娘子不听也罢。”
宋子恒自来没在苏婉跟前说过谎,一个眼神便被苏婉抓到了,当然苏婉也没有追问下去。
想想柳珍儿还能对宋子恒说什么,应该也是我才是上辈子与你白头偕老、生儿育女的妻子,苏氏本该英年早逝,更生不出儿子云云,要不然宋子恒先前抱着儿子推门而入时,眼底也不会有叫人无法忽视惊慌。
只是正常人自来只把这当过耳一笑的疯话,就像宋子恒先前对柳珍儿的行为而产生的荒谬之感,如今宋子恒竟然下意识对她隐瞒,苏婉觉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当然苏婉并不是怀疑宋子恒,她只是想搞清楚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常,此后便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他许多天,连柳小姐正在与人说亲的消息传来,都没能转移她对宋子恒的注意力,越是发现不出问题,她越觉得不对劲,一直到一个多月后的某个夜晚,安静躺在床上的宋子恒忽然从梦中惊醒,直接起身坐在床上。
这些日子睡觉,宋子恒并没有向先前一样将苏婉抱在怀里,然而这般大的动静,还是将苏婉给吵醒了,她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困意,关切的问:“相公,可是做噩梦了?”
“娘子?”黑暗中,宋子恒轻轻喊了一声,声音里有些微不可查的忐忑,似乎生怕自己喊错了人。
苏婉回道:“是我。”
苏婉意识到宋子恒这个梦的不一般性,说着正准备起身去将灯点亮,刚刚手撑在床头,正要从宋子恒身前跨过去,却冷不丁被对方紧紧抱住,凉爽的秋日,苏婉感觉到宋子恒搁在自己脖颈间的额头,还沁着汗意,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一便柔声安慰,一边空出另一只手给他轻轻擦了擦额头,宋子恒却将她的两只手都握住,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溜走一般,一声迭一声的唤着:“娘子……娘子……”
苏婉便一直安静的窝在他怀里,宋子恒叫一声,她应一声,不厌其烦。
几近过了一刻钟,宋子恒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掀开杯子小心的把自己和苏婉拢了进去,柔声道:“小心着凉。”
苏婉见他恢复平静,却笑了:“相公方才是做了什么梦,梦见我死了,还是你被我抛弃了,竟慌乱成这般?”
宋子恒顿了顿,沉声道:“梦里我找不到娘子了。”
“为何?”
宋子恒这回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道:“梦见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地面特别的光滑的干净,屋子又大又明亮,上百个人围在一起高声喊着娘子的名字,然后你出现了,穿着奇怪的衣裳,带着奇怪的帽子,脖子上围着厚厚的东西,脸上也有个黑色的一双圆圆的家伙,将眼睛和半边脸都遮住,只露出下巴和嘴型,周围之人在疯狂的叫喊,声音大的几乎能震坏耳朵,试图冲到你面前,然你身边跟着几个黑衣人,也带着跟你一样的东西挡住了脸,几个黑衣人将要冲上去拉你的人都拦住了,我就在后面喊你,喊了好几声,你似乎听见了,回头看了我一眼,却像根本不认得我一般,转身便离开了……”
宋子恒语气低沉,梦里的情绪现在还未完全走出来,苏婉听得也有些莫名发闷,似乎受到了宋子恒沉重心情的传染,更多的却是疑虑,宋子恒做奇怪的梦不反常,反常的是他为何无缘无故梦到了她上辈子的生活?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宋子恒白日想的到底是什么?
宋子恒许久未听到苏婉吱声,忍不住问道:“娘子,你睡着了?”
苏婉回神,轻笑道:“没,只是好奇相公如何能确认那人就是我?毕竟你说眼睛和大半边脸都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