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野玫瑰 第60节
作者:爆炒小黄瓜      更新:2024-05-18 15:09      字数:3977
  下次开口,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阿摩司突然用两根手指扣住艾丝黛拉的下巴,开口问道:“谣言是你命人散布的?”
  助手瞳孔剧震,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艾丝黛拉。
  更令他不敢置信的是,艾丝黛拉居然反扣住阿摩司的手腕,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手指——力道非常之重,助手隔着不小的距离,都能看见阿摩司手指上的牙印——然后,露出甜美迷人的微笑:“我散布的谣言太多了。你指的哪句?”
  阿摩司顿了顿:“我堕落那一句。”
  艾丝黛拉丢开他的手,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轻柔地反问道:“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助手浑身僵硬。
  这段对话,蕴藏了太多他能听懂却又不想听懂的信息。
  什么叫“我堕落那一句”?民间并没有关于至高神使之首堕落的谣言,有关于“堕落”的谣言,说的都是神。
  难道……阿摩司殿下并不是拥有了更多的神性,而是神直接降临在了他的身体里?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艾丝黛拉为什么还能坐在他的腿上?
  不对。
  神明知民间的谣言,都是艾丝黛拉散布出去的,他却仍然让艾丝黛拉掌管至高神殿的事务,难道他……他真的像艾丝黛拉说的那样色令智昏,不在乎神殿的名誉,也不在乎自己的信徒了吗?
  助手越是深想,越是恐惧,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浸湿了教士的法衣。微风一吹,差点使他跌坐在地。
  他想不明白神的意图,也不敢再深想下去。
  第57章 他自己都没有注……
  谣言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助手却拿她毫无办法。
  他的太阳穴阵阵发胀,脑子里一片混乱。
  难道至高神殿就要因为一个女人而没落了吗?
  神怎么能偏爱一个人……到如此地步?
  助手知道,神可以听见他的心声。所以他这么想的时候,几乎带上了一丝视死如归的怨气。
  然而,神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
  他冷漠而平和的紫蓝色眼睛,至始至终都只能看见怀里美得令人绝望的少女。
  助手意识到,那将是一种令神殿坍塌的美丽。
  ——神,真的会昏庸到这种地步吗?
  助手带着一身冷汗,离开了主祭坛。
  民间的谣言还在发酵。
  不知是谁揭发了一个兜售赎罪券的教士,说他其实是个不守教规的堕落教士,根本没资格替神售卖赎罪券——一个有罪的人,怎么可能被神允许去赦免其他人的罪呢?
  据说,他靠售卖赎罪券赚得盆满钵满,抖一抖法衣就能漏下来好几个金币。
  他完全违背了售卖赎罪券的初衷,收取金钱根本不是为了穷人,而是为了自己。一个堕落的人,只要塞给这个教士一点儿好处,就可以被他赦免犯下的罪过——一个街头女郎甚至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赎罪券,这是多么荒谬的场景啊!
  助手不知道这个堕落教士的传闻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他倒是懂了神为什么对民间的谣言袖手旁观;如果是假的,那就是神纵容艾丝黛拉,纵容到了任由她诋毁自己的子民的地步。
  助手不知道自己更愿意看见哪个真相。
  假如传闻是真的,那他这些天四处游说平民百姓购买赎罪券,让他们相信赎罪券并无传言说得那么不堪,岂不是在助纣为虐?
  一时间,助手也迷茫了,他看不懂艾丝黛拉的立场,不明白她究竟是想肃清神殿的风气,还是想让神殿积累多年的名誉毁于一旦。
  艾丝黛拉也看不懂神的立场。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也不相信他是真正的色令智昏了。
  人的皮相都是神创造出来的,五官再怎么组合搭配,也不可能迷倒造物主——神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造物而迷失沉溺呢?
  不过,就算她看不懂神的想法,也不妨碍她若无其事地利用他。
  只要能达成目的,她并不在乎运用的是什么手段。
  说起来,她最近照镜子,发现甜美可爱的笑容,已经没办法让她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她长得太快了,不仅身子拔高了一截,面容也比从前变得更加成熟。
  现在,她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只会被人认为是举止娇憨的年轻女子,而不会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艾丝黛拉不由陷入了沉思。
  她并没有扮小女孩的怪癖,一直以天真无邪的形象示人,只是因为这样更容易取得他人的信任,或者被看轻。举个例子,她要是一开始就以成熟、果敢、冷静的形象,出现在那教区神使的面前,他不一定如此轻视她。
  很多时候,人们明知道不该以貌取人,却还是会被外貌蒙骗。
  但并不只有天真无邪的外貌才能骗人。
  既然她的身体已经发育成熟,就不再强求小女孩似的外形。
  艾丝黛拉写了一张纸条,让玛戈去王都的集市,买来了卷发用的火钳和卷发夹子,把一头漆黑平直的长发,烫成了一绺绺的鬈发。原本能垂至腰际的秀发,现在只能在圆润的肩头,打着柔滑的波浪卷儿。
  玛戈用火钳夹住女王的头发时,还有些不忍,以为这样做会糟蹋女王一头漂亮的秀发,谁知烫完头发后,女王的美丽不仅没有被卷卷曲曲的鬈发掩盖,反而焕发出了别致而夺目的光彩。
  她的发量本就像鸦羽一样厚实,烫成鬈发以后,宛如浓密湿润的黑色海藻般,蓬松地簇拥在她白皙的脸庞两侧,显得她原本就小巧的脸蛋儿更加小巧玲珑。
  当她抬起长长的眼睫毛,朝玛戈投去一个亲切迷人的眼波时,玛戈的心脏差点从喉咙口跳出来。
  玛戈不知道至高神殿连绵不绝的暴雨与艾丝黛拉有关,但看见女王的新形象,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有的诗歌在赞颂美人儿时,会说女人的美貌能让英雄沦为懦夫,能让命运像条狗似的尾随她的衬裙1。
  女王陛下彻底摒弃小女孩的特质后,的确拥有了诗歌中的魔力。
  艾丝黛拉也很满意自己的新发型。天真的少女,能用天真的方式迷惑人心;妩媚的少女,也能用妩媚的方式迷惑人心。
  只要对方被她的外貌迷惑,没有把她当成真正的对手,她就能运用自己的外貌去攫取想要的东西。
  玛戈惊叹完女王的美貌,颇为不安地说道:“主人,最近至高神殿的暴雨实在是太大了,外殿已经没法住人了……没人知道那暴雨是怎么回事,您还要待在这里吗?”
  艾丝黛拉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没事,我知道那暴雨是怎么回事。”
  “原来您知道!”玛戈惊讶道,“难道……神真的堕落了?”
  玛戈知道“神堕落”的谣言,是艾丝黛拉命令西西娜散布出去的。
  当时,她还暗中感叹,女王陛下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即使是骷髅会的教徒,也不敢散布这样的谣言:一是,裁判所的刑罚非常可怕;二是,骷髅会的教徒针对的是神殿的教士,而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他们宁可说光明已死,也不敢把光明神和黑暗神混为一谈,更不敢散布神已堕落的谣言。
  所以,助手一开始认为,“神堕落”的谣言是骷髅会散布出去的,真的是太看得起这帮人了。
  艾丝黛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缠绕着一绺刚卷好、还有发烫的鬈发,沉吟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并没有堕落。”
  在她看来,神还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怎么能说堕落呢?
  他看她的眼神,根本说不上情迷意乱。
  尽管主祭坛的日光已经熄灭了,但整个光明帝国的白天与黑夜仍在正常地交替,并没有出现夜比昼长的异常现象。
  曾有人写过一本研究神的要义,指出神最伟大之处,在于他使万物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转,于是,昼夜分明,一年有十二个月份,春夏秋冬从来没有颠倒降临。
  他以一己之力托住这无边无际的宇宙,扶持、滋润和保护他所创造的一切2。
  现在,不过是至高神殿下了几天的大暴雨,怎么能说他堕落了呢?
  艾丝黛拉并不在乎神究竟是否堕落,她只在乎自己倾覆神殿的计划——神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附加品。
  况且,他要是真的堕落了,从此日夜颠倒,冬暖夏凉,会给她带去不小的麻烦。
  她不是不能解决他堕落后的后果,但正像俗话说的那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在旁边保持现状就很好。
  送走玛戈后,艾丝黛拉又把玩了一会儿自己的鬈发。她很喜欢自己的新发型,眼中难得流露出了一丝少女才有的沾沾自喜。
  不过,她一回头,脸上的喜色就消失了。
  神正站在她的身后,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不知看了她多久,高大的身影纹丝不动,仿佛一个静止的白色幽灵。
  “你下次走路可以像人一样发出点儿声音,”她忍不住抱怨道,“我虽然胆子很大,但也禁不住这么吓唬。”
  他却答非所问:“头发很好看。”
  艾丝黛拉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你又不是人,怎么判断的好看和不好看?”
  他看着她黑亮的鬈发,半晌,突然低声说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说完,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发出的声音有一丝危险的沙哑。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出自波德莱尔《面具》:“害得英雄沦为懦夫……神魂颠倒的命运像条狗似的尾随着你的衬裙”。
  注释2:《基督教要义》[法国]约翰加尔文
  第58章
  艾丝黛拉警惕地盯着他,离他更远了一些:“我不要,我现在不想接吻。”
  每次和他接完吻,她的嘴都会变得又红又肿,像被吮破的红色浆果似的,使她看上去颇为软弱,而他却一脸平静,若无其事。她宁愿和阿摩司接吻,也不想和他接吻,至少阿摩司被她吻过以后,脸上狼狈不堪的表情能取悦到她。
  “我不吻你。”他顿了顿,“你要听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只要你过来。”
  他就像一个冷静的家长,在哄一个别扭的小姑娘吃药,语气既冷淡又包容。
  艾丝黛拉却完全不吃他这套,拿了一本书,轻巧地跑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不要,我不感兴趣了。”
  她刚翻开书,还没有开始看,他就站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墙壁上烛台的光线。
  她明明一直在用余光观察他的动作,却还是没能捕捉到他过来的样子——他简直是凭空出现在她的身边。
  “走开,”她蹙起眉毛,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你挡住光了。”
  “我就是光,”他俯身下来,握住她的脚踝,“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假如这句荒谬的话,从一个普通人的口中说出来,她只会觉得可笑;然而这句话却出自真正的光明神,他口中那种赤裸而强势的自信,只能让她感到恐怖。
  ——她的身体感到恐怖。
  神为了取悦他的造物,居然说出如此自私而又狭隘的话,她浑身上下遏制不住地战栗起来,认为自己无法承受这样毫无缘由的偏爱。
  怎么形容这种战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