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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意欣仔细打量裴青云，不过是几个月不见，她确实憔悴不少，鬓边甚至有了一两根银白的头发。
  一般人的头发不会白那么早，除非在极大的精神压力之下，才会出现头发提前变白的现象。
  当然也有极端情况，精神压力无与伦比的大，就一夜白头的人也有。
  “大嫂，辛苦你了。”齐意欣感慨地反握住裴青云的手。
  裴青云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泪来，不过还是生生忍住，对顾远东也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督军今日也来了。”
  顾远东默默点头，扶着齐意欣另一边的胳膊，道：“进去说话吧。”
  裴青云忙泪中带笑，道：“是我的不是，在门口就拦着妹妹。”说着，三个人一起进到屋里。
  裴青云突然想起齐老太太和齐二太太，忙问道：“祖母和二婶不是去看你去了？你怎么又回来了？可见着她们没有？”还以为她们是走岔路了。
  齐意欣轻描淡写地道：“她们在后面跟着，一会儿就回来了。”
  齐老太太和齐二太太是齐意欣正经的娘家人，去齐意欣那里上门探访，居然连饭都没有吃一顿，就又回来了。
  裴青云心思敏锐，立时就觉察到不对劲，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想起齐老太太这一阵子跟走火入魔一样，千方百计地要将齐大老爷从监牢里弄出来，裴青云忍不住问道：“不会是为了大老爷的事吧？”
  齐意欣叹口气，苦笑道：“我想先去看看大哥，回头咱们再细说。”
  裴青云同情地点头，在前面带路，“你大哥知道祖母和二婶今天要去看你，早上还催我也跟去呢。只是……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说出来。
  齐意欣快走几步，追上裴青云，拍拍她的肩膀，道：“嫂子别这么说。当然是大哥这里重要，若是嫂子将大哥抛下，去我那里，我反而会怪嫂子的。——和我哥的情形比，我那里真不算什么。正常的生孩子，坐月子，家里人手多，照顾得好，有什么好挂念的？”
  裴青云对齐意欣的懂事十分窝心，含泪道：“论理，我也该亲自去一趟的。我本来打算过两天，等你大哥复诊之后，我再和祖母，还有二婶一起去。没想到，祖母等不及了，你今天第一天出月子，祖母就非要去。我还以为是祖母挂念你，和你的两个孩子……”
  齐意欣笑了笑，跟裴青云一起并肩走进内室。
  齐意正靠坐在千工拔步床上，披着一件猞猁皮大袄，神情恹恹，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睛盯在书本上一动不动，似乎看得聚精会神，似乎又什么都没看。
  他以前生得清隽帅气，现在却骨瘦如柴，两颊上的肉都凹进去了，头上一个月前为了治伤，剃得光光的，现在才长出一层寸头，但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看来这一次的重伤，对齐意正不仅是肉体上的伤害，也对他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齐意欣忍住泪意，含笑走过去，站在床边，对齐意正柔声道：“大哥，我来看你了。”
  齐意正听见齐意欣的声音，却足足花了数秒钟的功夫，才抬起头，看着齐意欣白里透红的面颊，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吃力地道：“是……是……妹妹来了。——坐。青……青云，给妹……妹倒茶。”有些结结巴巴，似乎他说话的速度，跟不上他脑子里的想法。
  齐意欣知道，这应该是脑震荡后遗症，要好生将养，以后不能再受刺激。——也许宋大夫的提议是对的，齐意正应该去外洋疗养院做康复治疗。
  “大哥，我不渴。”齐意欣含笑坐在齐意正床前的锦杌之上。
  顾远东跟着走过来，对齐意正点点头，“意正，你觉得怎样？”
  齐意正又抬起头，眯起眼睛，才看清楚站在齐意欣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是顾远东。
  “东……东子，坐。”齐意正也指了一个位置，让顾远东坐下。
  他伸手的时候，手臂不断抖动，似乎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胳膊。
  齐意欣忙别过头，拿帕子偷偷将自己脸上的泪拭去。
  顾远东本来打算见过齐意正一面，就先回去的。
  现在看见齐意正这幅样子，他也走不了，就坐在齐意欣旁边的圈椅上，沉默地看着他们兄妹俩说话。
  裴青云出去亲自烹茶。
  齐意欣拉起齐意正瘦骨嶙峋的大手，翻来覆去地看，一字一句地道：“大哥，你别灰心丧气。你受的罪，妹妹一定会十倍百倍帮你讨还！”
  齐意正怔住了，下意识抓住齐意欣的手，着急起来：“你别惹他们！——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哥哥是男人，倒是无所谓。可是你……”一着急，齐意正居然不结巴了。抓住齐意欣的大手也异常有力。
  齐意欣又惊又喜，忙道：“大哥！你看，你还是能好好说话的！你就是被吓到了，有心理障碍而已。你听宋大夫的，去外洋疗养院做复健去吧！”
  齐意正也吓了一跳。他自从苏醒之后，就总觉得脑子迟钝。一想东西就头疼欲裂，还想呕吐。后来慢慢好了，可是说话又有了障碍。
  想到他若是真的成了结巴，他从少年时期就付出巨大努力去追求的目标，就要毁于一旦，他的心理压力更大。面对心爱的妻子衣不解带的服侍，他更是内疚，直觉得自己就变成了废物，甚至一度有轻生的念头。
  还是裴青云日日把他们的孩子抱过来跟他说话，才让他不至于觉得生机全无。
  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不是就要一辈子变结巴，齐意正的心情陡然轻松起来。
  “那些人……太狠毒了。你，不要跟他们斗。就算……就算要斗……”齐意正慢慢地说道，一边看向顾远东。
  顾远东笑了笑，温言道：“意正兄放心，意欣有主意的。不会跟那帮人硬碰硬。不过，就算硬碰硬，我也不会让意欣吃亏的。你大可放心。”
  齐意正郑重点头，谢过顾远东，然后就转头看向齐意欣，慢慢地说道：“妹妹，我这些天想了很久。这么些年，我最对不住的，不是青云，不是齐家，而是你，我唯一的妹妹。——这一次，我希望我能为你挡灾，以后的日子，你都会过得快快乐乐，不需要我这个没用的哥哥再给你添麻烦了。”
  齐意欣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顾远东叹口气，对齐意正微微摇了摇头，道：“意正，你和意欣是嫡亲兄妹，说这些话岂不是生分了？”
  齐意正在枕边摸索半天，找出来一块帕子，让顾远东给齐意欣拭泪。
  顾远东接过帕子，长臂伸出，将齐意欣抱过来，往她脸上擦了擦。
  齐意欣不好意思，接过帕子自己胡乱擦拭两下，才坐回自己的锦杌，对齐意正问道：“大哥，我今天来，一是来见一见你，二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裴青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祖母、二婶，你们来了。”
  原来是齐老太太和齐二太太也赶回来了。
  齐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意欣在不在这里？她把碧心一个人孤零零扔在大街上，若是出了事，我看她如何担当得起！”
  原来叶碧心也赶回来了？
  齐意欣偏头听着外面的话，暗自琢磨要怎样跟齐意正说这件事。
  顾远东就起身道：“你们俩慢慢聊，我出去等着。”说着，大步走出内室。
  顾远东来到外屋坐下，外屋的齐老太太就有些不自在，跟顾远东寒暄几句，就跟齐二太太一起回去了，临走的时候还吩咐裴青云：“等意欣看完她大哥，让她去我那里一趟，我有话要问她。”
  裴青云低首敛眉应是，目送齐老太太和齐二太太出去。
  外屋就只剩下顾远东和裴青云，还有齐意欣带来的丫鬟蒙顶，以及齐家的丫鬟婆子在屋里伺候。
  裴青云就道：“我出去吩咐小厨房加菜，今儿在这里吃午饭。”
  顾远东点头，“叨扰了。”就坐下来喝茶。
  裴青云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出去。
  外屋只留了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在那里候着。
  蒙顶站在顾远东旁边，低声问道：“督军，要不要奴婢进去伺候？”
  顾远东摇摇头，“让他们兄妹俩说说话。两个人心里都够苦的。”
  蒙顶便不言语，站到外面的回廊上去了。
  内室里面，只剩下齐意欣和齐意正两个人。
  齐意欣叹口气，就先把今天在顾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大哥，我知道我是出嫁女，管不了齐家的事。可是祖母现在这样，我们齐家就真正一败涂地了。以前大老爷在生意上胡乱作为，齐家不过是少了些生意。可是现在祖母的所作所为，却是要把齐家往绝路上带。”
  齐意正默然半晌，淡淡地道：“这个家是祖母当的。她要怎样，随她。”
  齐意欣不同意，责怪道：“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家虽然是祖母在当，可是这个家当不是祖母一个人的。——这是我们齐家列祖列宗创下的基业，也是齐家所有后辈的财产。我今儿就把话说白了，祖母以后只能当她嫁妆的家，不能当整个齐家的家。”
  齐意正苦笑道：“她是祖母，她说什么，我们能不听吗？”
  齐意欣惊讶地道：“大哥若是这样孝顺，当日怎会一个人离家出走，去京城闯下现在的成绩？”
  齐意正可是齐家的长子嫡孙，对齐家有莫大的责任的。
  说句不该的话，若是齐大老爷有个三长两短，齐家就是齐意正的。连齐二老爷都要靠后。
  齐意正窒了窒，半晌方道：“是啊，我以前就是不孝之人，现在又何必呢？”
  齐意欣见齐意正有些钻了牛角尖的样子，不由对成丽华和李绍林更是恨之入骨。——若不是他们使这个毒计，自己的大哥也不会颓废成这个样子。
  “大哥，我一向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愚孝这种事，真的不适合你。你若是为大嫂和小侄儿着想，就要振作起来，跟祖母把管家权要回来。”齐意欣挑明了自己的想法。
  齐意正想起自己在京城的位置，有些恋恋不舍。他奋斗了这么多年，才得到今天的位置，怎么舍得就此放下？而对齐家，他早就不觉得是自己的东西，所以也没有想过要去跟家里人争。
  “我当年既然走了，就没有想过要回来照管生意。”齐意正长长地叹口气，说话慢慢利索起来。虽然还是有些口齿不清，间或有些结巴。
  齐意欣就道：“大哥，你以后可以回京城，继续做你的财务总长。不过这一次回去，咱们得正大光明的回去，让对方将害你的凶手交出来，给你出口气，才能回去。不然人家还当我齐家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齐意正点点头，“只要不给你添麻烦，依你。”
  齐意欣笑道：“我们嫡亲兄妹，他们害你，就是害我，大哥这都想不明白？所以我为你报仇，其实也是在给我自己报仇。那边的事先不说，齐家的事这一次一定要解决，不然我不去将大老爷从牢里救出来。”
  齐意正知道齐老太太今日专程去顾家，甚至不惜用叶碧心来威胁齐意欣，就是为了齐大老爷。
  “祖母确实年事已高。可是你说话要婉转一些，免得祖母……气病了就不好了。”齐意正含蓄地劝道。
  齐意欣挑了挑眉，道：“只要大哥、二叔支持，我今日就在这里把这件事处理完了再回顾家。——齐家家主的令牌，自从祖父去世之后，一直由祖母代管。其实，早就应该交给大哥了。大哥是齐家下一届的家主，这一点勿庸置疑。”
  齐意正提醒她：“下一任家主，是大老爷，你别忘了。”
  齐意欣胸有成竹地道：“大老爷是戴罪之身，不能再做家主，所以家主的位置，直接传给大哥。”
  “戴罪之身？”齐意正疑惑，“不是陷害吗？”
  “舞弊案是有的，大老爷失职也是有的。这件事，总得要有人负责。让大老爷得个失职的罪名，以后永不录用，咱们家也能清静好多。”齐意欣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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