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见我。”秦远峰掏了根烟丢给大和信虎，翘着二郎腿，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痞笑道：“而且这个人有个特质。”
  “他的后台可能很硬。或者说，这个人也许非常厉害，厉害到世嘉无法拒绝。”
  大和信虎没有说话，把玩着烟，并不点上，仔细听着。
  “之所以要说世嘉，因为大和家说实话，只是世嘉旗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如果不是铃木裕这层关系，中山隼雄记不记得你们的名字都是个问题。但是一旦有人要见我，铃木裕是肯定会知道的。因为，这就是世嘉控制秦皇朝的一条线。生产线。”
  “我从没说过入股大和家，你知道为什么？”秦远峰弹过去一个火机，大和信虎摇了摇头：“我不抽烟，我只是看你抽着挺好玩。”
  秦远峰也不勉强，继续说：“因为世嘉绝对不会愿意看到秦皇朝从单纯的卖创意变成自产自销一条龙，这样会让秦皇朝脱离世嘉的掌握。所以他们一方面不完全放开渠道，另一方面完全不放开生产线，除非我自己投资。但是秦皇朝显然不具备投资一条生产线的资金。”
  “我们可以做一种假设，这个人通过你们大和家找到我，没有通过世嘉高层，但是世嘉高层却知道了。反而默许了，呵呵……这已经不是一句背景大可以解释过去的。恐怕……这是一位身份极其敏感，而且已经在某一行走到了巅峰的企业代表。”
  大和信虎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几秒，才傻傻地点燃了烟，却马上被呛得咳嗽起来。
  “真难抽……咳咳咳……社长……你刚才想了这么多？我……我都没想到！”
  “这只是假设。你才多大？十九岁而已。”秦远峰笑道：“快，快说句‘我是仰慕秦君的人格魅力才甘心为你鞍前马后’来听听。”
  大和信虎默默的掏出一张机票：“社长，这是两小时以后的飞机，头等舱。”
  秦远峰抬了抬眉毛，带着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容接了过来，翻覆翻看了几次，喃喃笑道：“行啊……现在全日本不管是社会还是电子娱乐界，正是一团混乱的时候……这种时候，漩涡中心的人肯定是暂避风头，不管这个风头是好是坏……偏偏这个人敢顶着这个风头找上来……你爷爷票都买好让你拿过来，恐怕他看到对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绝对拖不起。”
  “不是已经自负到极致，就是已经在某一行走到了极致。”他收好机票，朝大和信虎笑了笑：“我也感兴趣起来了……到底是哪位龙头，这么急着想见我，以至于不惜将自己放在聚光灯下。信虎，你记住，在商场，任何事情，都必须首先做好最坏的打算，然后才能从这个结果上开始推算自己能获得多大的胜利。”
  飞机下午五点起飞，晚上十一点才到日本。刚下飞机，走出大厅，他就看到一辆黑色奥迪。
  “秦君。”大和谦正站在飞机前，歉意地朝他鞠了一躬，再朝着他身边的大和信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我是真的不想马上又把你叫回来的……”
  秦远峰理解地点了点头，站上了这个舞台，就得接受它的规则，没有人会拒绝潜在客户的见面，虽然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是谁？”坐上了车，他和大和谦正并列坐在后排，闭着眼睛养神，低声问道。
  “你果然听懂了……”大和谦正看着窗外的夜景，并没有立刻回答，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不急，看到你就知道了。”
  “你们不能拒绝？”
  “我们无法拒绝。”大和谦正笑了笑：“他和我们不是同一个级别的。”
  秦远峰并没有多问，车顺利地开到了一间雅致的庭院前，门口停着一辆相当低调的本田。
  里面，豆粒般的灯火闪耀着，周围遮遮掩掩的古松翠柏，随着夜风的抚摸轻轻摇弋着，一名穿着和服，梳着古代日本发髻，带着玳瑁的女子，用轻巧的脚尖点着不可闻的脚步声，提着和服的裙摆小鸟一般跑到了两人的面前，深深聚了一躬，用挑着的灯笼自觉在前面带路。
  走过层层院落，这个院子比秦远峰去过的所有日式古宅都大，灯光的照应下，随处可见战国时期的壁画，以及一些极富民俗意味的手工制品，最后，女子停在了一扇闪耀着灯光的拉门前方，再次深深一躬，蝴蝶一般飘开了。
  沿途，没有一个人说话。
  “京都大名府……”大和谦正感慨地笑了笑：“真是有钱的家伙……”
  秦远峰笑着偏了偏头：“上次贵社聚会，不是也去过吗？”
  “不一样。”大和谦正正了正颜色：“东京本身是日后才建起来的城市，论历史不如平安京等地方。这地方的古式建筑难能可贵，大名也有大小之分。上次我们租下来的那一间，只是一个落魄大名跑来京都寄住的地方。这一间……明显是正牌的京都大名遗留下来的遗址……光看占地，恐怕就是上次我们去那里的十倍以上……”
  秦远峰抬了抬眉毛，这屋里的究竟是谁？
  这种财力，现在的秦皇朝都舍不得这笔巨款，至少数十亿日元往上飘。这种带着历史遗福，地处整个日本中心的宅邸，已经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事情。
  进去就知道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轻轻拉开了门。
  门内，几名歌姬正在唱着日本古诗，当门一拉开，中间一位男子手中的日式折扇随手点了点，顿时，整个屋子的音乐就像被一只手生生掐住了那样，完全安静了下来。
  “秦君。”居中的男子，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两鬓却有些斑白，国字脸，黑白不一的眉毛，眼睛亮的如同夜晚的星辰，鼻子和嘴都很大，他眉毛舒展，脸上露出一个看似爽朗的笑容，微微鞠了一躬：“非常高兴见到你。”
  “鄙人索尼董事，中钵良治。”他笑了笑，手中的折扇朝旁边一指：“这位是索尼技术开发部，及新项目研发小组的总组长，久多良木健先生。”
  秦远峰深吸了一口气。
  他都没有想到，在日本纷乱如潮的现在，会见到索尼董事之一！
  而这位董事身边，竟然带上了日后的ps之父！
  在这场日本电子娱乐业的大动乱之下，有的公司，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耐心，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的利爪！
  第0224章 万民书
  “中钵先生。”秦远峰让心中的思绪平静下来，开始考虑索尼到底想要找他说什么，自己要如何应对。
  两人脸上都挂着习惯性的热情微笑，看起来真诚热情，就像看到一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一般。
  微笑，最大的作用就是打消对手的戒心。但是对于对面前的人，脸上的笑容再热情，他也丝毫不会掉以轻心。
  如果他记得没错，中钵良治，77年就进入了索尼，算是索尼的元老，更是公司的壮年代表之一。四十二岁的他，在他们这代人的努力下，索尼成为了目前世界上说一不二的电子王者，恐怕只有欧美那边渺渺几家电子巨头才敢拂其缨。
  索尼美好的前景，让他们这批董事心中一股想要做点什么的念头，正烧得异常旺盛。
  仅仅如此，秦远峰不会对他上心，但是他知道，中钵良治的另一个名头，却值得所有电子娱乐界的人铭记于心。
  正是眼前这个人，和山内溥一起揭开了电子娱乐第二纪元的幕布！也正是他，策划了索尼和任天堂的决裂事件！直接导致了ps的降生！
  对于这样有大魄力的人，多加小心并不为过。
  中钵良治笑着和秦远峰握手完毕，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和服，蓝色的裙裤，一团洁白的缨惠被搓得极其坚韧的蔺草串在腹部，和服上盘踞着两只印染地几乎完美的仙鹤，手中悠闲地拿着一把日式折扇。
  手中折扇微微一挥，周围的歌姬潮水一般退了下去，正中央，已经有一张宽一米，长两米的大型餐桌，上面极具造型艺术地铺上了一层粉红色的刺身，一条栩栩如生的生鱼片，仿佛被固定在了一根冰柱之中，还在往上透着丝丝寒气。
  “这是特地从澳大利亚林肯港湾空运过来的蓝鳍金枪鱼。”中钵良治微微笑了笑，随意地抖开了手中折扇：“全世界最名贵的生鱼片，没有之一，在日本，只有最顶级的餐厅才能订到货，而且每天的货物不会超过五十条成年鱼。一条三十公斤的金枪鱼，价值五千美元以上。再加上日本名厨亲自挑出最鲜嫩的部分，秘传的料汁……秦君，牙齿咬上这种还在轻轻跳动的鱼肉，感觉真是美妙无比。”
  “我要和秦君共进宵夜。”他转头看向还在房间中的几个人，一个是大和谦正，一个是久多良木健，另一个，是一名不多话也不显眼的青年，站在中钵良治身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最后一个，是个头不高的中年男子，此刻，他正坐在榻榻米上，听到这句话，眉头微微皱了皱眉，看向了大和谦正。
  大和谦正仿佛什么都不知道，鞠了一躬，随意地走了出去。男子沉吟了半晌，仿佛不愿意挪动自己的位置，为难地说：“中钵阁下，本社允许您和……”
  中钵良治的扇子“刷”一声合了起来，声音仿佛生鱼片一般冰冷：“是答应，不是允许。我希望你分清楚，世嘉的市场课课长中冶君。”
  中冶咬了咬嘴唇：“我希望中钵阁下能体谅鄙人的难处……”
  中钵良治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五秒过后，和他对视的中冶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失礼了。”
  然后……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秦远峰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世嘉的主管这么温顺！
  房间里，只剩下四个人，中钵良治等中冶出门之后，对着身后的人微微抬了抬头，对方立刻如同豹子一样串了过去，在细密的榻榻米上摩挲了很久，最终，在蔺草的缝隙里拿出一个小指大小的机械。
  “居然还是东芝出产的。”中钵良治拿过来，看了看，冷笑了一声：“佐须，出去看着外面。”
  “秦君，也许你会对我的表现觉得惊讶，或者不以为然。”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表情，看向秦远峰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了真挚的笑容，热情地牵起对方的手：“但是你听到之后，你恐怕还会觉得我应该更谨慎一些。”
  “来，请。”
  房间里，安静地有些诡异，只剩下了秦远峰，中钵良治，久多良木健三人。中钵良治倒上一杯清酒，地给秦远峰，笑道：“久多君现在并不在索尼部门，他的名头是他日后的职务。但却是非常值得信赖的伙伴，秦君不用担心。”
  秦远峰轻轻抿了一口，脑海中已经心念电转。
  索尼从来都想一统电子界，不管是电子商品还是电子娱乐，他们从未放弃过这番决心，然而作为后辈，他们给任天堂交了太多的学费。
  现在的索尼，应该是任天堂重要的硬件技术合作伙伴才是，找到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中钵先生。你这么着急地找我来，想必不是为了吃这条鱼。”秦远峰笑着放下酒杯：“有话我们还是直说的好，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索尼连我的休假都不放过？”
  中钵良治笑了笑，银筷轻轻夹起一片粉色的生鱼片，蘸上芥末放进嘴中，品味了半天，才笑着说：“秦君，你看这一餐，普通人恐怕一年都吃不起。对于我们却是一顿可吃不可吃的宵夜。其中差别何其之大。”
  他若有深意地笑道：“这像不像现在第一方和第三方的差距？他们在上游吃香喝辣，第三方却在下游吃他们剩下的残羹冷炙，何其的不公平？”
  “各当”他轻轻放下筷子，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双目凝视着秦远峰的眼睛：“秦君……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真正摆脱第一方？让他们把第三方看做完全可以托付的伙伴？而不是一种附庸？”
  他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挑逗：“我们不想做航母上的飞机，我们要做和第一方平起平坐的合作伙伴！”
  屋子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静的可以听到人的呼吸。
  秦远峰眼睛微眯，看着面前的男人，是的，超级马里奥败了，而任天堂山内家族长期采用的高压政策将会得到一次从未有过的反噬！这才是超级马里奥一旦出现绝不容失败的根本原因！
  因为它的失败，会让第三方丧失信心，会让任天堂的精神支柱动摇。但是，凭什么会是索尼跳出来？
  如果是卡普空的辻本宪三，南梦宫的中村雅哉找到自己，他不会惊讶。因为这是对方做梦都想达成的事情——从任天堂的牢笼底下逃脱。
  偏偏是索尼。这个算不上第三方的第三方，任天堂的硬件合作伙伴！
  不同行业，索尼在电子娱乐界可谓没有一点根基，谁给他们的底气让中钵良治说出这样的话来？
  “索尼好像并不是第三方。”他转动着酒杯，模棱两可地说道。
  “只是现在不是。”中钵良治目光微微闪动，笑道：“秦君，我给你看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他的手伸进衣袖，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份份薄薄的纸张。
  秦远峰接了过来，刚打开第一个字，就让他眼皮跳了跳。
  辻本宪三！卡普空社长！
  下面，盖着卡普空的钢印！
  接下来，是中村雅哉，南梦宫社长！下方同样盖着钢印！
  紧跟着，是福岛康博，艾尼克斯社长！仍然盖着钢印！
  在下面，是洋洋洒洒的一大片公司！
  足足有上百家！而他们的名字上，每一个人都盖着钢印，摁着手印！
  万民书！
  一百多个人名，一百多个公司。
  秦远峰看到这里的一刹那，心中仿佛猛然被揪紧，握着纸张的手都紧了紧，猛然抬头看向中钵良治。
  他刚才还在怀疑，索尼凭什么有这么大的底气，单凭自己就敢在此刻的任天堂手下虎口夺食？就算他是顶尖电子商，但是电子娱乐业，和电子有根本的不同！他们自己挑起争端，绝对不可能打得过任天堂！
  这……就是中钵良治的底气！
  他心中涌上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心中用最快的速度平静下来，却仍然听得到心脏在耳边跳动。
  “从电子娱乐的原始时代进展到现在，已经过了足足六年。任天堂从83年fc发布以来，完全取代了雅达利，成为市场的龙头，每年无数的美金滚入它的荷包，让所有人都看的眼红……”中钵良治完全收敛了笑容，死死地盯着秦远峰：“秦君……你记得，83年7月fc发售，到84年一月，任天堂出台了什么政策吗？”
  “权利金！”秦远峰纸张挡着的手，已经捏的死紧，声音却越来越淡然。
  他预感到有人会用这次的事情做文章，但是没有预料到，对方的胆子这么大！商场中人唯利是图的劣根性，在这张纸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没错，就是权利金。”中钵良治身子微微前倾，折扇点在了秦远峰面前的桌子上，目光深邃，仿佛正要出刀的利刃：“制作游戏的第三方，要向任天堂缴纳发售权利金，立项权利金，最后还要根据销量缴纳销量权利金！三重剥削之下，第三方的财务和预期中出入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