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远了，老杨头才一下子坐下来，用手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房子我不能卖啊。”
  沈复也走上前坐在老杨头身边，不需要说话，老杨头现在只需要人听他说就好。
  第16章 关东煮
  林孰意给老杨头倒了一杯水，老杨头接过，才慢慢道来。
  原来杨建国和杨肖嘴里说的房子，就是老杨头现在住的房子。
  这房子是当年老杨头和妻子一起买的，杨建国没有在市里面买房子之前，住的也是这个房子，老杨头的妻子死得早，早早的就只剩下老杨头一个人，这个房子承载着老杨头和妻子所有的回忆，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些年头了，在别人看来这就是个没什么价值的旧房子，可对老杨头来说，这是唯一能让他好好怀念一下自己妻子的地方了。
  原本杨建国一家叫他去市里面住两天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毕竟他们搬去市里面那么久，这样的话却从来都没有说过，去的时候儿媳妇也是整天笑嘻嘻的端茶倒水的显得亲热，老杨头还以为总算是可以一起好好住在一起聊聊天了，结果第二天在饭桌上，儿媳妇给杨建国使了好几个颜色，杨建国才开口说起卖房子的事情。
  老杨头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从小就听话，可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软弱没有主见，老杨头的这个儿媳妇从进门就强势，杨建国基本上什么都听她的，老杨头想着小两口过日子谁听谁的都一样，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强势归强势，心总是好的，所以虽然总是跟他挑刺，老杨头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她的不好，后来儿媳妇说不想住在家里要在市里买房子的时候，老杨头虽然舍不得他们走，可还是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拿了出来，给他们凑钱付齐了首付，去市里住的事情虽然他们一句也没有提过，可老杨头自己也没有想过，原因就是因为这间房子，老杨头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这个房子，离开这里就好像把他妻子一个人抛弃在这里了一样，让老杨头难受。
  杨建国说他儿媳妇在市里面看上了一个店面，想要盘下来开个美容院，老杨头的儿媳妇学过几年美容，可自从结婚以后就一直待在家里带孩子，再也没有出去上过班，后来杨肖大了，儿媳妇也就更是不想出去上班看人家的脸色了，就想着自己开店做老板，刚好学过美容，又听人家说最近美容院挣钱，所以就把心思放到了这上面，可她不上班，家里的生活开销就全靠杨建国一个人，虽说生活不用担心，可要是开个美容院那是完全指望不上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老杨头的这个房子，于是才让杨建国来跟老杨头说。
  老杨头自然是不同意的，且不说这个房子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就说开美容院这个想法，老杨头也是不大支持的，倒不是他有多看不上自家儿媳妇，只是他儿媳妇在家里闲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做过连这一行水有多深都不知道就要开店当老板，老杨头觉得实在是不可行。
  在饭桌上委婉的拒绝以后，老杨头就发现儿媳妇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然后摆了一整天的脸色后，第三天中午终于在吃饭的时候跟老杨头摔了碗。
  杨建国小声说了两句就被一顿骂，老杨头这才脸色难看的从市里回来了，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原本以为他回来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谁知道杨建国居然会找到家里来，这次还带了个杨肖。
  “这房子啊，我原本也就是想要留给他们的，可我想的是等我死了以后，现在我还活着一天，就不能让他们把这房子卖了去，这是我和他妈辛辛苦苦攒钱买的，里面装的都是我们一辈子的回忆啊，哪能就这样说卖就卖了去。”老杨头说着说着似乎是想起了往事，眼圈有点红，林孰意连忙递过一张纸，老杨头接了捏在手心，又说，“我这个儿子就是耳根子软，可这房子哪是说卖就卖的东西？”
  沈复站在一边不说话，这件事情原本就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更何况这件事就算他们再怎么发表言论，看的也主要是老杨头的意思。
  林孰意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伸手拍拍老杨头的背，也并没有说些什么。
  老杨头把想说的话说完，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这些天这件事总憋在心里，现在说出来了倒也轻松了，反正他下定决心不会将这个房子卖出去，也就不管他们怎么说了。
  “好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我都把话这样说了，想来建国和肖肖也不会来了。”
  老杨头故作轻松的说，可谁都看得出，对于儿子好不容易提出让他过去住说的居然是卖房子的这一事情，老杨头心里其实很受伤，他不在乎钱，可这个房子，他是真的不想也不能卖。
  林孰意见老杨头把话都说完了，才打岔似的将刚刚买的关东煮递给老杨头。
  “爷爷，我们在外面买的，你尝一点吧。”
  沈复也笑笑，“是啊，他放多了辣椒，吃的时候辣的脸都红了，爷爷你看，现在还是红的呢。”
  林孰意少有的配合沈复将脸抬起来叫老杨头看。
  老杨头知道他们两个是为了逗他，勉强勾勾嘴唇，“把店里收拾收拾开门吧，今天来了几个客人都被我们吓跑了。”虽然是调侃的样子，却说的是大实话。
  沈复和林孰意帮忙把杨肖碰倒的筷子筷篓拿去清洗消毒，桌上打翻的水也擦干净，地上重新拖上一遍，才开门营业起来。
  话分两头，再说这边被父亲拒绝了的杨建国和杨肖。
  其实对于自己妻子的这个主意，杨建国原本就是不同意的，他母亲死得早，那个房子对于老杨头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杨建国自然都清楚，所以这个主意他刚开始就不同意。
  只是他太胆小懦弱了，胆小到明知道这个主意不妥，还是不敢跟他妻子说一句反话，他在家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地位，赵雪梅说一他不敢说二，其一是他怕自己反驳后赵雪梅会更气愤一哭二闹三上吊，其二是怕传出去丢人，赵雪梅在家里声音大一点他都要想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反正就是毫无骨气，杨建国自己知道。
  可知道归知道，赵雪梅强势了一辈子，他也畏畏缩缩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听赵雪梅的指挥，所以就算明知道这个主意老杨头不会同意，他也要硬着头皮说。
  被老杨头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还暗自松了口气，谁知道赵雪梅却完全没有死心。
  “不行！你再去跟他说！就一间破房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还卖不得了是吧？赵建国我告诉你，那铺子我反正是早就看好了，价钱都跟人家说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要是你凑不上钱，我准跟你没完！”
  就连杨肖也站在他妈那边。
  “是啊，爸，不就一间房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大不了叫爷爷以后搬来和我们住啊，我们又不是不管他，干嘛守着一间破房子跟宝贝似得啊，还有那个面馆，穷酸的要命，能挣几个钱啊……”
  杨建国怒视杨肖，“你闭嘴！”
  赵雪梅嚯的一下就站起来，“闭什么嘴啊，肖肖哪点说的不对了？开了那么多年的饭馆，连个房子都买不起，首付都要东拼西凑还跟我娘家借了五万多，就那还死守着那个房子不卖，我问好了，现在是有人要，要是过两年，他那破房子想卖都没人要了！”
  想到前些天家里发生的这些对话，杨建国就一阵头疼，回去指不定又要被赵雪梅怎样指着鼻子骂了。
  杨肖还在那儿骂骂咧咧的，虽然并不是在说他爷爷，“那两个人哪儿冒出来的啊，我们自己家里的事情还轮得到他们管啊，还敢跟我动手？要不是爸你拦着，我非弄死他不可！”
  杨建国瞪眼，“别说了！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杨肖见杨建国瞪他，才终于收敛一点，可还是有些不情愿，“要说爷爷也真是的，不舍得卖房子居然还叫了两个外人来，我还是他的亲孙子么？”
  杨建国揉揉头，“别说了，那房子对你爷爷来说不一样。”
  杨肖一梗脖子，“有什么不一样的么？不就是奶奶和他一起买的么？可奶奶死都死了，房子还不许我们卖啊，不卖奶奶又不会回来……”
  杨建国一下子就发了怒，“怎么说话呢你。”
  杨肖转过头，小声说道，“本来就是么。”
  杨肖已经二十二了，杨建国却因为忙于工作，没怎么管过，一直都是赵雪梅教的，所以杨肖的性子简直算是得了赵雪梅的真传，赵雪梅护杨肖护的厉害，每次就算是杨肖做了错事，别说打了，就算多骂两句，赵雪梅也会尖着嗓子跟他对着干，日复一日杨建国连管都懒得管了，也就教出了杨肖如今的性子。
  两个人各有所思的回了家，赵雪梅正在做饭，一见两人进来就开口问道，“怎么样？说好了么？”
  杨建国摇摇头，“爸还是不同意。”
  赵雪梅“嘭”的一下就将锅摔在了煤气灶上，大步走了出来，嗓音都尖了几度，“什么？不同意？”
  杨肖随后进来，一边换鞋子一边说道，“岂止是不同意啊，爷爷今天发了好大的火，还叫了两个外人，把我跟爸爸都撵回来了。”
  赵雪梅整个脸都黑了，果真如杨建国想的一样伸手指上了他的鼻子，“杨建国，你这个爸可真是好样的，一栋破房子护的跟宝贝似的，我们当年买房子的时候他不肯卖，七凑八凑的凑了个首付就算了，现在我想开美容院，房子都看好了，他居然还不肯卖，留着干什么？不给肖肖他还想给谁？”
  杨建国无奈的解释，“不是这样的，那房子是他跟我妈一起买的……”
  赵雪梅尖着嗓子打断他的话，“一起买的怎么了？一起买的就了不起啊，你是不是想说这房子是你爸的没有我们的份，我告诉你杨建国，我嫁到你们家这么多年，他为我们做过什么？别说我们了，就连肖肖他也没有尽过一点当爷爷的心！现在舍不得卖房子，以后就不要再进我们的门！”
  然后又转过头去问杨肖，“你说外人？什么外人？”
  杨肖摇摇头，“不知道，就两个男的，不知道是在爷爷那当服务生还是怎么的，胆子还大得很，还想跟我动手来的。”明明是他想动手推别人，现在却颠倒是非说别人想跟他动手。
  赵雪梅青着脸冷哼，“就他那么个破面馆，还请得起服务生？多大？还敢跟你动手？”
  “不大，小的那个比我还小一点，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的亲切的很。”
  赵雪梅斜着眼睛看杨建国一眼，“莫不是你爸以前在哪儿生的野种吧？”
  杨建国气的浑身发抖，“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见杨建国脸色铁青，赵雪梅才哼了一声，“我说着玩的，你激动什么？谁叫他还敢跟肖肖动手来的，肖肖，走，端饭。”走着走着回过头，“杨建国，反正话我先说在这，这美容院我是非开不可，至于钱，你想办法就是了，你爸要是舍不得卖房子，就叫他再也不要给我们打电话了。”
  第17章 香浓杂卤
  西秦饭馆里安静了几天，林孰意一直觉得老杨头既然都把话说得那么坚决了，那么他的儿子应该就不会再来了，毕竟这是老杨头自己的房子，卖不卖自然都是老杨头说了算。
  沈复倒是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尤其是老杨头那个孙子，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小的样子。
  不过见林孰意和老杨头没两天就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沈复觉得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免得凭白惹他们心烦。
  最近朝阳街新开了一家西点屋，里面的西点做的特别好，林孰意只去了一次就爱上了他们家的招牌西点巧克力慕斯杯。
  沈复算是发现了，林孰意嗜甜，只要是甜的食物他都很喜欢，可似乎又像是并没有吃过什么甜的东西，就连巧克力都是沈复买给他吃的，林孰意简直是一口就喜欢上了，从此，只要是带有巧克力三个字的东西，只要他看到，基本上都是必吃。
  不但是喜欢吃，就算是在手机上看到图片，林孰意都会看很久。
  于是只要是路过，沈复基本上都会进去买一个，然后回去看到林孰意眼睛都亮起来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勾起嘴角。
  林孰意很好哄，沈复早就知道了。
  给林孰意带慕斯杯的时候就会给老杨头买一份店里的芝麻蛋卷，老杨头与林孰意恰恰相反，他并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对西点似乎也没有什么喜爱之意，只是西点屋里的芝麻蛋卷老杨头却很喜欢，脆脆的不是很甜，还有一股鸡蛋的甜香。
  “一个巧克力慕斯杯，一份芝麻蛋卷，带走。”
  沈复单手插兜站在收银台前，浅灰的棉质短袖看起来并不高档，连下身的裤子也不像是什么好货，可就是那么随便的一插兜，就像是t台上走下来的名模一样，眼睫微微垂着好看的无与伦比。
  小姑娘红着脸将东西递上去，心里暗想，这帅哥最近经常来，还总是点这两样，是送给女朋友的么？长得这样帅女朋友一定也很漂亮吧。
  “你的东西，请拿好……”
  话还没说完，一阵手机铃声就突兀的响起来，小姑娘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掏出手机，看见上面的备注就忍不住勾起嘴角，心里更是肯定了来电话的人一定是这个帅哥的女朋友。
  “……恩……”
  “还要什么？”
  “好，我也很喜欢吃。”
  不但是语气温柔，就连嘴角也是全程翘起没有放下过。
  挂了电话，沈复才发现收银的小姑娘一脸红晕的看着他，眼睛里掩都掩不住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嘴角一抽，就接过东西转身走了。
  路上顺路买了林孰意交代的鸡爪，要的是肉店里的生鸡爪，林孰意说要做卤味。
  林孰意依旧是很少做菜，不过做一次就要香好远，连老杨头都说，再这样下去，这西秦饭馆就要连菜一起卖了，每次林孰意若是主动提出要做菜，不但连他，就算是老杨头都忍不住的馋。
  果真还没有走到西秦饭馆，就闻见香味已经从饭馆里透了出来。
  林孰意正在兑卤汁。
  几勺老抽几勺酒，这些都是极有讲究的，一家卤汁一家味，说的也正是如此。
  做卤味大到用些什么香料，小到香料用多少，老抽用什么牌子，这些都是影响味道的关键，林孰意对超市里那些繁多的牌子也没有什么了解，他只取了老杨头常买的几种里面他觉得味道比较相近的，剩下就只有与别人不同的香料配比了。
  将香料用纱布包起来，挽成一大包，丢进锅里泡着，林孰意这才从厨房里走出来，还是围着那个好笑的卡通围裙，可沈复就是觉得林孰意似乎天生就适合这个。
  沈复将手里的鸡爪先放在桌子上，然后将另一只手上的慕斯杯缓缓提到林孰意面前，“你最喜欢的巧克力慕斯杯。”
  林孰意的眼睛果真又亮了，接过来就冲沈复说一声，“谢谢。”
  他倒是客气。
  然后沈复又将芝麻蛋卷放在老杨头面前，“爷爷的芝麻蛋卷。”
  老杨头眯着眼睛，“还是小复好，知道我爱吃这个，不过也不用总是买，这东西啊，都是吃少了才新鲜好吃。”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还是看得出，老杨头对这个吃过很多次的芝麻蛋卷还是一点都不腻。
  有好吃的在手，老杨头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今天啊隔壁的老陈带了些他从老家拿来的牛肉，这牛肉不比市场里买的，可是要好吃的多，价钱那也不是一般的贵，就这么吃了觉得有点可惜，就说让小意卤上一点，做个下酒菜，跟老陈喝上两杯，结果小意说，反正是卤，干脆就一次多卤一点，多卤上两样，也算是不麻烦这一次。”
  怪不得让他专门买鸡爪。
  看看林孰意准备的东西，除了牛肉还有新鲜的土鸡蛋和香干，看来打算来个杂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