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作者:言呓      更新:2024-05-19 07:49      字数:4028
  何漾看了看天色,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微微一摇头道:“不了,明日叫人撞见了,对你名声不好。”
  “嘁,你难道是那种守规矩的人?”夏颜好笑,只当他是装模作样的。
  不料何漾却果真起了身,伸了个懒腰噙着笑道:“我虽时常耍痞,可也知珍视二字。”他神情瞧上去坏坏的,可说的话却一本正经,倒让夏颜的心瞬间变得又酸又胀。
  也不再强留,送他出了门。何漾立在门外,非得见她落好了锁方才信步离开。
  与广阳王府通信之事眼下成了最紧迫的事情了,夏颜思考了一夜,才决定不动声色继续过日子,也依旧按着原有打算将铺子过户到招娣名下。虽然立即卖了能套出一笔银子,可也容易被有心人污蔑成做贼心虚,且把铺子过户也算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唯一放担心的,就是怕会连累了何漾。
  她也想过取消婚事一走了之,可到底舍不得,自己若是真的不告而别,恐怕他会先疯了。眼下自己能做的,就是想好万全之策,倘或真的形势不好,就和他一道远走高飞,利用上空间,她能做的事也有很多。
  她把所有的银票都换成了银子,买了几百斤粮食存在空间里,又备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一应用品。新鲜菜肉不禁放,便做了些腌菜、熏肉之类的存着,大小煤炉子也买了四五只,光是煤球就有上千斤,更别提柴火、煤油、蜡烛这些杂碎物件了,若是将来露宿荒郊野外,这些供火的器物最是紧要。还有帐篷也得备一顶,夏颜一样样都记在纸上,按紧要顺序亲自去置办。
  花了大几百两,才算置办齐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夏颜这几日完全沉浸在忙碌之中,直到媒人再次上门,她才发现已经过了七八日了。
  何漾果然听了她的话,将纳征的日子提前了,礼单倒也没有简薄,该有的金银簪、手环、戒指一样不少,猪羊肉也是最新鲜的,其他酒、糕、稠、蜡等彩礼更是不在话下。
  过了纳征,下了婚书,便算是有了婚约了。
  一时间,恭贺声不绝,无论是店铺伙计,还是商界朋友,都随了礼添妆,以表心意。方岱川送来了一张海运贸易的官碟引纸,最是合夏颜心意。有了这东西,以后在海上也算是畅通无阻了,只是不知他送这物件是何用意,毕竟在夏颜看来,他们二人已成了敌对之势,可方岱川的这番举动却表明,他们的关系还一如往常,夏颜摸不准这是他放出的□□,还是一种善意的信号。
  眼下多想无益,她还有一摊子事要忙。
  她先自个儿出钱,请刘家帮忙置办些嫁妆,因前头路是黑的,摸不清形势便一切从简了。其余的精力,她都放在了更要紧的事儿上。避难的物品虽办齐了,可路线还没规划好,在夏颜看来,出海当然是最稳妥的路程,山高皇帝远,中原皇帝再霸道,也伸不了那么长的手去捞人。
  做完这些,她还犹觉不放心,每日都要在脑海中过一遍荒野求生的要领,才能勉强睡着,这么一来,原本备嫁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每一天她都能想到新物件要添置到空间里去,比如今日她就想到若是走水路沉了船,羊皮筏子就成了救命的东西,于是又紧赶慢赶请匠人去打造一座结实的筏子,空间里的面料室已经堆满了大半边,她的心里仍不踏实。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广阳王府被查抄的物件一箱箱往京城送去,她心头的焦躁便愈发明显。
  夏颜知道,她的压力不仅来源于皇权,更多的还是源于这场婚事。正日子越是逼近,她便越内疚,生怕因为自己的麻烦,将来会给何家带来杀身之祸。
  第83章 情账
  梅记新戏园子终于开张了,何漾与夏颜、招娣一同结伴前去道贺, 梅廉立在大门前, 欣喜接待了他们, “二楼雅座给你们留着呢,茶水点心都备好了, 有吩咐就交代一声儿, 小童就在外头伺候着。”
  新戏园修建得很是气派, 阶梯往下的座位能容纳七八百人,二楼包间视野极佳, 推开阔敞的窗户, 便能瞧见底下的大舞台子, 若是想要清雅些, 屋内还有个小台子, 可专点歌舞伎前来助兴。
  琉璃灯挂在头顶上,拖下长长的穗子,用碎石垒起来的小池子里种着芙蓉花,几条金白鲤鱼游梭其中。门口搭着笔墨台子,何漾入内时还被请求留下一副墨宝。
  “何父母, 咱们这小园子正厅雅间还没个名儿, 请您赏赐个呗。”伙计殷勤递上了笔, 憨憨笑着。
  何漾闻言一笑,也不推辞,大笔一挥写下了“缨转阁”三个大字,小伙计立即点头哈腰收下了。
  三人入了座, 点了一壶清茶,谈论起今日的歌舞单来,夏颜喜欢听花腔,还喜欢对照着词儿一道听,何漾则喜欢笙箫独奏,反不爱那些婉转词曲,招娣不懂这些,只听个热闹。
  不多会儿,梅廉笑着入内来打招呼,身后跟着个腼腆妇人,他回过身扶着她的胳膊,将其引荐给三人:“这是内子,今日出来消遣消遣。”
  梅夫人笑容温婉,虽搽了脂粉,却依旧掩盖不住眉宇间的青色,她的喘气声儿有些弱,同夏颜客套了几句,便把目光放在了招娣身上,柔柔一笑道:“想来这就是外子时常提起的招娣姑娘了,今日一见,果然亲切,妹妹若不嫌弃,就收下我这薄礼罢。”说完将腕间的镯子褪下,要套到招娣的手上。
  招娣自然连连推让,一张脸儿也憋得微红。最后梅夫人因拉扯咳嗽了起来,招娣才推脱不过,收下了这份重礼。梅夫人这才露出笑脸,拍了拍招娣的手,很是关切嘱咐了几句,方才被丫鬟扶着离去了。
  梅廉望着他们的眼神有些羞意,斜睨了招娣一眼,作了个深揖便出去应酬了,何漾正巧也瞧见了几个同案熟人,便一同跟着离开了。
  待到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夏颜也不再藏掖,胳膊肘顶了招娣一记,使了个眼色问道:“我知梅相公的心思,你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儿?”
  梅廉已有正室,招娣就算嫁过去,也只能做偏房,若是换做夏颜,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心意,都是断然不肯的,只不知招娣有没有这个念想。
  招娣闻言,脸色微羞,可更多的还是愁绪,她没搭话,只观望着窗外空落落的舞台,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过了半晌,夏颜已百无聊赖地观赏起墙上的画作时,她的声音才幽幽传来:“若是搁在以前,我定是就囫囵嫁了,可如今见过了世面,自是不甘的。他千好万好,却都不是我想要的,”招娣把腰间的络子穗拧了个麻花,又一根根解开,“前儿他来提亲,被我回绝了,眼下又请出他夫人来说项,我又怎不知其意,可终究……哎。”
  招娣哽咽了声儿,说不下去了,报幕的小童已经上了台,说着吉祥喜庆的话语,可这边席上之人,却无心听进一个字了。
  夏颜自己的婚事近了,也不想再多提这个话题惹她伤心,只得转过弯儿同她说些逗趣的戏文,何漾回到屋里时歌舞已经开场,于是三人便静下音来,细细观赏起来。
  快散场时,梅廉又来留饭,夏颜见招娣心绪不佳,便想要推辞,不料他又提到海运的营生,只得又改变了主意。如今几人日忙,能凑到一处不易,便也当作一次正经会晤留了下来。
  “前几次我出海,都是往离罗国销的货,那地界炎热,常闹风灾,咱们的货船出海,至少两月才能到达,避过风季才返程。这一来回,少则要半年罢,”梅廉亲手剥了一只虾皮,蘸了醋汁,搁到招娣碗里接着道,“方岱川给你的商引我瞧过了,一切妥帖,可以放心着用,还能免去不少税费,你若是有意,待到秋季就可发下一批货出海了。”
  夏颜与何漾的婚期就定在秋季,左不过三个月的光景,眼下要再筹备一船货物显然是来不及了,且她此次要打听的也并非生意上的事儿,而是关乎离罗国的风土人情,已备将来避祸之用。
  “离罗国土地贫瘠,多是沙地,山川风貌还不及我中原十分之一,平头百姓就住在毡包里头,闷热难耐,夜里又极度苦寒,裹着棉袄都能冻僵。物产匮乏,吃食也粗糙,好些的整日里只吃牛羊肉,一个月下来能吃得生满嘴疮。妹子,你若是想亲自出海,趁早打消了这番心思吧。”梅廉也只寥寥去过几次,对那块大陆的了解也是浮于表面,他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仍旧满足不了夏颜的好奇。
  自打圣祖爷那一辈开始,海运贸易也开启了近百年,巨大的贫富和文化差异,让大惠朝成为了离罗人向往和探索的圣地,每年都有数百上千个离罗人来到这里,开始他们的寻宝之路。是以要想找到一个会说中原话的离罗人并不难,而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沿海港口中也有不少中原人在那里安家立业,甚至形成了一座小华厦村,在当地极有影响,若是夏颜有朝一日踏上那块土地,也不怕人生地不熟无法生存,这才是夏颜最看重的一点。
  说完了生意上的事儿,几人又谈起了小道传闻,他们向来极少谈论风月,这次梅廉却一反常态,提到了方家的秘辛,“方岱川新纳的姨太太你们可听说了?就是丽尚坊的花魁老板晚晴,多少人都道他好福气,哪知不过几日,就叫人看了笑话,到底是娼门里出来的,谈不得信义。”
  他不知何漾与晚晴的前事,只知夏颜与她的过节,是以说话也没有了顾忌,“昨儿我才听说,那位风姿卓卓的姨太太逃匿啦,有人说是与情郎私奔了,也有人说是被方岱川转手卖了,嗨,那么大个活人就没了影儿,谁知道这其中真假呢。”
  这消息倒是不曾听过,夏颜诧异抬眼,同何漾对视片刻,从他的神情看来,显然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事儿。
  两人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想到了这其中的古怪之处。广阳王府倒了台,应该正是晚晴梦寐以求的结果,她跟着方岱川只会享尽荣华富贵,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呢?
  可不管如何,她的失踪对于夏颜来说,也是一桩好事。回程之时,夏颜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招娣却一直心事重重,她一言不发回到了铺子里,转头叫住了夏颜道:“东家,你是否有意同离罗人做生意?”
  她这话问的突兀,夏颜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铺子才刚刚转手,就要把生意重心往洋外转移,与她论起来也是挺尴尬的处境。
  不料招娣不待她的回答,又急切追说道:“东家,下回出海,我想跟着一起去。”
  夏颜吃惊地瞪大了双眼,还以为自个儿听岔了,她盯着招娣半晌,磕磕绊绊说不出整句来,“你一个弱质姑娘家,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头?”
  “东家,您就应了我罢,只有这样,我才能……避开他。”招娣说得悲切,紧咬着唇显示自己的坚定。
  如今她为情所困,自然想法偏激些,可出于安全考量,夏颜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她这个请求,“凡事不是逃避便能解决的,你若真是不愿,就同他说清楚,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儿,他也逼迫不了你。”
  招娣摇着头,连泪珠子都被摇出了眼眶,她哽咽道:“他如今膝下无子,又说非我不娶,可总是这般僵着,到底会耽误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