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个夜晚，萨拉蜷缩在她自己搭建的、四面漏风的小破屋里瑟瑟发抖，那时候她无数次想过干脆就这样死掉算了。
  被伯爵强行占有的时候，她想过。
  被猎狗和佣兵追得无路可逃的时候，她想过。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撑过佣兵们的追杀就彻底安全了，没想到还能有更糟的在等着她。
  可她又不甘就这么死去。
  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就让某些人愿望成真了？
  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为其他人的错买单？
  她不想死！
  她不愿死！
  所以她咬着牙，硬是撑下来了。
  找不到食物没关系，她可以趁人不注意去偷狗食。况且自从魔王陛下宣布领地里的野果可以随便采摘，河里的鱼可以随时捕捉后，萨拉就再也没透过狗食了。
  衣服破了也没关系，将破烂的地方撕下来，还能当成一块手帕使用，真到撕无可撕的时候，有些植物的宽大叶片可以临时充当衣物。
  至于魔王重新招募仆从的公告，就更是成了萨拉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只能通过重新做女仆为生了。
  她没有田，也不会手艺，就是想耕种属于魔王的那部分田产也没机会——那么多前骑士、前佣兵还有前城堡仆从都在排队等着干活，哪里轮得到萨拉。
  事实上，某个夜晚萨拉蜷缩在自己“家”里瑟瑟发抖时，她母亲还偷偷来找过她。
  萨拉的母亲送给萨拉一条破旧的毛毯，然后低声劝说萨拉去做女支。
  母亲的原话是【你现在这种名声不可能回到家中来了，就算我和你父亲同意，你的几个姐妹也不会同意她们还要嫁人呢。你又不会其他手艺，也只有你这张脸和这具身体……】
  萨拉的母亲没说完就被萨拉打了出去。
  那条温暖的毛毯也被萨拉毫不犹豫地扔回她母亲怀中。
  无星无月的寒冷黑夜中，萨拉颤抖着身子，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的冷，一方面是心灵。
  但不管她怎么颤抖，她眼中的泪水始终没掉下来。相反，那双湛蓝的眼亮得惊人，像是有两小簇幽蓝冥火在她眼底燃烧。
  “母亲。”萨拉冷冷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母亲。既然您和父亲在那天晚上没有打开门，请你们就当我在那晚已经死去！”
  后来蒂斯忒尔得知了这件事，点评道：“你真酷，我喜欢。”
  此时萨拉已经在蒂斯忒尔的邀请下，住进了古树林里。
  占据了树林的美杜莎们在蒂斯忒尔的解释下接受了萨拉这个异族人，她们甚至还替萨拉建了栋房子——房型专门模仿了古树林外那群人族居住的房子。就地取材，在山怪的帮助下不出三天房子便建好了。
  萨拉就和蒂斯忒尔坐在她自己真正的家里，两人手中分别捧着一杯萨拉刚泡好的热茶，通过向外打开的窗户能看见隔壁坐在门口纺织的美杜莎。
  萨拉穿着整洁的新衣，这条长裙来自她的朋友蒂斯忒尔，漂亮温暖，就像萨拉手中的热茶。
  这样暖烘烘的感觉，哪里是萨拉跳进冰冷河水时能想象到的。
  不过她不后悔跳那么一下。
  因为如果她没有冒着被冻死的风险跳进河里，她早在筛选仆从的第一关就被淘汰了。
  “好了，我该返回城堡了。”萨拉放下手中的茶杯，对蒂斯忒尔说。
  蒂斯忒尔恋恋不舍：“怎么这么快又要回去了。”
  萨拉失笑：“已经很好了，七天中还能有半天的休息时间。放在以前，我们想都不敢想。”
  “好吧。”蛇女撅噘嘴，“你去吧。记住我的话，如果那些女人再敢唧唧歪歪说什么，不要怕，直接打！有我还有我的族人给你撑腰！”
  这下萨拉是真的笑了起来：“知道啦。”
  话是这么说，她跟蒂斯忒尔都知道她不会这么做的。
  她不会冒任何一丝风险，失去现在这份工作。
  不过蒂斯忒尔刚才那句话没说错，蒂斯忒尔和其他美杜莎的确已经成为了萨拉的靠山。
  精神上的。
  那些从人类那里失去的温度，出乎意料地在这些蛇女身上找了回来。
  蛇，本应该是可怕冷血动物。
  可这些蛇女却让萨拉重新找回了勇气，也找回了信任别人的能力。
  她终究还是没有被希望彻底抛弃。
  真好。
  萨拉时间把握得很准，提前在销假时间之前就抵达了城堡。
  去今日当值的女仆那里将自己的名字划去，萨拉回到自己房间将身上的便服换成了女仆的长裙。
  等她换好衣服重新出来，旁边几个房间的女仆才刚回来。
  这些同样年轻漂亮的女性看见已经换好衣服的萨拉，先是冷哼一声，随后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而萨拉权当没看见，转身去做自己的活儿。
  她今天要去将西侧塔楼的一楼打扫干净，据维隆卡大人说，是因为艾维斯大人要暂时住在那里。
  维隆卡大人，就是萨拉逃亡那天在传送阵口见到的银发女性魔族。可以说是除了魔王大人以外，最受城堡中女仆们敬仰的存在了。
  魔王大人高高在上，她们这些仆从很少能见到，反而是暂时负责指挥她们的维隆卡大人经常会出现在这些女仆面前。
  过于频繁的接触消除了女仆们一开始的恐惧，惊恐之情消退后，维隆卡大人那凌冽如雪的气质，还有优雅完美的外貌都叫女仆们艳羡不已。
  萨拉也挺崇拜维隆卡大人，觉得作为一名女性能像维隆卡大人这样活得肆意，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梦想。
  但萨拉最最崇拜，最最敬仰，最最向往的，还是目前未曾见过一面的魔王陛下。
  是魔王陛下说平民可以随意摘取野果，萨拉的食谱才得到改善。
  是魔王陛下说要重新招募仆从，不限性格年龄和过往经历，萨拉才可以重获新生。
  更往前一点，正是由于魔王陛下率领魔族离开黑暗界，萨拉才得以从佣兵的追杀中逃生。
  这样算来，魔王陛下已经救了萨拉三次了。
  可惜，萨拉至今为止，还没见过这位伟大仁慈的异族君王，只听说魔王陛下长得非常美，而且跟美杜莎们一样拥有一条蛇尾。
  想到魔王陛下，萨拉又想到近几日城堡中的人事变动。
  她将已经黑掉的抹布扔进水桶里搓干净，拎起，在哗啦一下的水声中拧干抹布，继续擦拭房间里许久不用的木头家具。
  萨拉一边擦着木头桌子，一边想着即将住进这个房间的艾维斯大人。
  据说，艾维斯大人是来顶替西蒙大人的副官之位的。
  而那天担任过挑选萨拉她们考官的西蒙大人，却被魔王勒令返回黑暗界。
  其实如果西蒙大人现在还是副官，那暂时还没选出女仆长的女仆们应该听从他的命令。
  正是因为西蒙大人离开了，魔王才将统领女仆这件事暂时交给了维隆卡大人。
  萨拉觉得，单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新上任的艾维斯大人，还是比不过之前的西蒙大人受魔王陛下信任。
  不过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是西蒙大人担任副官也好，还是艾维斯大人，她还是没机会见到魔王陛下。
  又一次变黑的抹布被扔进了木桶，萨拉直起酸痛的腰转了转肩膀，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重新弯腰清洗。
  她又想到了直接救了她的红发魔族。
  到现在为止，萨拉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和身份——
  帕西，高等魔族，目前负责整个切斯托克领的守备工作。
  这间接解释了，他怎么会那么强。
  其实在这些天里，萨拉还偶遇过帕西，只不过当时萨拉走的是仆人们的楼梯，所以帕西没发现她。
  ……
  唉。
  又绕回原点了。
  既然连不怎么回城堡的帕西都能偶遇，怎么就见不到常驻城堡的魔王大人呢。
  胡想乱想间，原本落满灰尘的房间已经被萨拉清理完毕，所有家具焕然一新，而水桶里的水已经变成了煤炭般的黑色。
  萨拉将木桶拎出房间，又将房门关上，正要弯腰重新拎起木桶，透过桶里污水表面的折射，她发现自己背后竟站了个人！
  心头一跳，手一松，咚的一声，水桶险些翻倒在地。
  萨拉猛地回身！
  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同事，一个被喊作“夏儿”的高个子姑娘。
  萨拉以前没见过夏儿，考虑到切斯托克领里有三处农庄，这也很正常。
  只是夏儿跟其他人一样，总是对萨拉充满鄙夷，平日里迎面遇见都不会打招呼，今天怎么会主动跑过来找她？
  萨拉心中充满疑惑，但还是秉承着谦逊有礼的态度问：“夏儿，有什么事吗？”
  她本以为夏儿也被叫过来打扫身后这间屋子，或者是过来叫萨拉去做其他活儿，没想到夏儿挑起嘴角，讥讽一笑：“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看来你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嘛。”
  之前萨拉从没听过夏儿说话，所以从来不知道对方的声音是这么低沉粗哑，就像……就像一个男人？！！！
  萨拉瞪大眼睛，全身抖了起来，转身就要跑，却被“夏儿”一把攥住胳膊，推门扔进屋子里。
  萨拉只觉胳膊一痛，随后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倒在自己刚刚擦干净的地板上。而夏儿就挡在自己和门之间，用她那高大的身体牢牢堵住了房门。
  萨拉咬住下唇，知道逃跑无望，只好顺着夏儿的提示仔细打量对方的脸回忆……
  回忆……
  这张脸，还真是越看越眼熟……
  应该在哪见过。那为什么之前自己觉得从没……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萨拉大脑空白一瞬。
  因为她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