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作者:焦尾琴鸣      更新:2024-05-19 09:25      字数:6117
  徐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弄个明白,而那天她银行也来了一位熟人。
  徐婉的秘书只告诉她来了一位“阔太太”,徐婉只怕是金城那边又来人了,连忙吩咐秘书派人去学校将糯糯接回来。只要糯糯妥当了,她便也不怕了。
  徐婉坐在办公桌前等待着来客。
  不一会儿,便听见走廊上传开高跟鞋走路的声音。没有敲门,门直接被人推开了。门刚打开,徐婉就闻到了浓重的香水味。徐婉抬头看去,来人身浅绿色丝绸制的旗袍,烫了一头波浪卷发。
  她的妆容是艳丽的,徐婉只觉得眼熟,看了一会才辨认出,竟然是从前一同在凯乐的梦娟。只是她看上去比从前胖了一圈。
  明明是梦娟自己找上门来,可她似乎比徐婉还要惊讶,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婉,又四处环视了徐婉的办公室一圈,才道:“我听人说你回来了,在银行里当起了经理,原本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第93章 流言
  她们有许久许久没有见面了,徐婉从前十分懦弱,在凯乐舞厅没少受梦娟照拂。此时此刻,徐婉还是感谢她,连忙起身给她去泡茶。
  梦娟对喝茶不感兴趣,拦住徐婉,“我不喝你的茶,见到你实在太高兴了,好久都不见了,让我好好看看你,你比以前看着要成熟不少。”梦娟仔细打量着徐婉,轻声叹了口气,又问她:“小婉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这几年是徐婉过得最充实的几年,日子算不上多轻松,可她喜欢每一步踩在地上的感觉。不像从前一样悬在云上,云一散便会落下去粉身碎骨。
  徐婉笑着点头,“挺好的,你呢?”
  梦娟“嘿嘿”的笑了起来,“我也还行,我最开始不是跟了那个冯勉那个王八蛋吗,他没过半年就跟别人好上了,大冬天的和他那个黄脸婆一起把我从他家了出去。他们不过是看着我一个女人好欺负,配不上他高高在上的大局长。可人啊,不能高兴得太早。报应可不就来了嘛,前年被查出来犯了事,直接就被二少抓去给枪毙了!”
  冯局长徐婉还有些印象,从前孟钦和在坤州的时候和他打过交道。那时孟钦和对这个冯局长也还算客气,没想到转过身就被孟钦和给除掉了。
  徐婉想起上辈子最后和孟钦和在一起的那段时光,那个时候他已然大权在握,脱下了风流贵公子的皮囊,露出了野心家的真面目。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冷冽有手腕的人。
  徐婉有些出神,梦娟以为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人,脸上痛快的表情立即消退,露出怜悯的神情来,轻声安慰道:“二少是个心狠的人,这几年除了不少人,断了说不定对你也是好的。他结他的婚,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我们和他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男人啊,不一定要他多有权有势,关键是要对你好。我现在有着落了,男人姓张,是做面粉生意的,虽然年纪是大了些,房里已经有三房姨太太,我也知足了。现在我走到哪,别人都习惯四姨太四姨太的叫我,你说好不好笑,有一天我也被人叫姨太太了。”梦娟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眉开眼笑,她又说:“嗳,我昨天跟秦太太几个玩牌,听她们说你回来了,真是高兴坏了。”
  这些熟悉的人名幻化成一张张脸,都是她不敢面对的曾经,徐婉不禁皱眉,问梦娟:“秦太太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梦娟摇头,“也是怪,你也回来好一阵了,以前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这几天那些夫人太太都知道了,说你在银行当了经理,还说你生了个女儿……”梦娟说到这里,更加犹豫了,问徐婉道:“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有孩子了?”
  谈到糯糯,徐婉总是格外的小心,停顿了一会才说:“是的。我有一个女儿,已经三岁了。”
  “那是真的了?她们还说……”
  “还说什么?”
  “算了,不说了。”
  从梦娟的语气,徐婉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些夫人太太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徐婉原本以为自己改头换面会与那段过去隔开,却不知早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连同她的糯糯。
  徐婉突然想起来,这几天她做到一半的生意无缘无故地没了后文,是不是也是因为坤州商会的人都知道了?
  梦娟是个知道察言观色的,见徐婉愁眉紧锁,便不再往下说下去了,只说让她先忙,等她中午一起吃个午饭。
  梦娟在一旁的沙发上等徐婉,她许是实在等得无聊了,抬起手腕,在阳光下翻来覆去看新买的那只瑞士石英手表。可看来看去也只有这么些意思。
  她一抬眼,只见徐婉正坐在书桌前看报表,十分地认真。梦娟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在她印象中,做生意批文件都是男人做的事情,怎么徐婉一个女人也会这些?
  她原本不想打扰徐婉,可实在好奇,凑上前去站在书桌旁好奇地打量着那些账表。徐婉见梦娟过来,抬起头去看她。梦娟露出一个怯怯的微笑,“徐婉,你还会这些?”
  “我后来自己学的。”
  “老天爷呀,我真是小瞧你了。”梦娟讶异道,转而又是一种愤愤不平的语气,“呵,那些人从来就是用鼻孔瞧人,她们说什么你是又傍上了这银行的东家,才混了个银行经理的名头。”
  徐婉瞧了一眼梦娟,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这家银行的东家是个美国女人。”这些年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还没有断过
  “女人还能开银行?有意思,真有意思。那孩子的爹不是这银行的东家?她们说……”
  徐婉哭笑不得,不知道这流言到底传成了什么样,不过似乎比她想象的稍要好些,她不想让人知道糯糯和孟钦和的关系。
  “那你现在有男人吗?”
  徐婉摇头。
  “真没有?”梦娟不实在不敢信,那昨天听了徐婉太多的传闻。
  “真的没有。”徐婉目光诚恳。
  徐婉中午做东,请梦娟吃午饭。梦娟惊讶于徐婉的改变,一直都在瞧徐婉,吃到后来,索性将筷子一放,正儿八经端详起徐婉来,“你真的很不一样了,可仔细了瞧,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还是那个眼睛,一点都没变,还和几年前的时候一模一样。”
  徐婉觉得好笑,“那到底是哪里变了?”
  梦娟琢磨了一会,认真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可又干练了不少,也稳重了不少,和在舞厅的时候不同,和在那谁身边的时候也不同。真想知道你这几年到底去哪里了。”梦娟看了眼手上那块石英表,“感觉好多话想和你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不过时间不早了,我们家那个是个醋坛子,恨不得拿根绳子把我拴在他腰上,我出来有一会了,我先回去了。下次再到你家去玩,顺便也去看看你女儿。”
  徐婉送走了梦娟,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今天银行比往常都要冷清,徐婉觉得十分不安。徐婉突然想起杨诗音说的那几句话,她说如果整个坤州的人都知道她的过去,她和糯糯怎么做人?
  徐婉不自觉背后发冷?难道真的会用这么龌龊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孩子?徐婉能感觉到,这坤州城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岌岌可危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只是她不是一时半会能走开,凯特前几天托人给她捎口信,说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回中国。银行的那位李副经理虽然最近看起来老实了不少,可徐婉还是对他不放心,更不敢一走了之将整个银行交给他。这样一来,坤州女子银行的担子其实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梦娟回公馆之后睡了个午觉,她其实跟徐婉说的不全是实话,她早早回家其实不全是什么吃醋,而是太太不太喜欢她,总挑她的错处。她虽然是个姨太太,可终究是个小老婆。梦娟每天白天都睡觉,因为在实在无事可做,索性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睡大觉。
  梦娟这一觉睡到了晚上七点钟,也没有人叫她吃晚餐。她那天下午做了好长一个梦,梦中都是几年前的和徐婉在一起的往事。梦娟其实一直不太会跳舞,虽然是舞女,可在跳舞上是毫无天赋的。徐婉正好和她相反,虽然且怯怯懦懦的胆子小,但学东西快,一支舞一会就学会了。
  梦娟跳了许多遍总是错,是徐婉一个拍子一个拍子地教她。她没什么可以感谢,就帮徐婉挡酒以作感谢。梦娟虽然舞跳的不好,但在舞厅其实比徐婉更混得开。
  梦娟下楼的时候,张公馆已经来了不少人。张太太喜欢玩牌,每天总是叫一大堆人在家里打牌。而梦娟跟的那个面粉商也靠着这牌局巩固人脉,因此也十分乐于邀请人到家中来。把梦娟迎进门也又要她帮着交际的原因在。
  梦娟有些生气没人叫她吃晚餐,于是走到张夫人跟前的牌桌旁,专吃她们那桌的曲奇饼干,一块一块的吃,很快那几个小碟子都见底了。
  张太太面上虽然不在意只玩牌,却阴阳怪气起了个头,“我听说个好笑的事,说凯乐有个舞女给人当了几年外室,现在盖头换面又成银行的经理了。所以这女人啊,只要不要脸,男人啊只要一鬼迷心窍,什么事做不成啊!梦娟,你说是不是啊!瞧你这缎子精致的,不知道的以为这张公馆你做主呢。”
  张太太原本只想数落梦娟,哪知她这个头一起便收不住了,隔壁那桌男人的牌局上立刻有人接话,“这事我知道!那个什么凯瑟琳是吧,真名叫徐婉,我还跟她真和谈过生意,原本还以为是个留洋回来的千金小姐,谁知道原来是……和舞女谈什么生意啊。”说着那人笑起来,拍了拍上手那个人的肩膀,“你不是也见过那个凯瑟琳吗?还说她长得漂亮,你从前不是总喜欢去凯乐玩吗?难道没认出来?”
  “嗨,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好像真有点眼熟。绝对是和她一起跳过舞的,好像还……”他话说一半刻意停住了,只暧昧笑着。
  “还怎么着?”有人故作好奇问。
  那人大嗓门子笑道:“还睡过她!这穿了衣服没穿衣服两个样子,一时没认出来也是情理之中。”整个客厅的人哄堂大笑起来,那人似乎还嫌不够热闹,又指了个人道:“康老板,凯乐你比我去的多,这么个尤物你肯定也没放过!”
  第94章 发作
  听着那些污言碎语,梦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张太太看了很是受用,又往上添了一把火:“嗳,大家别说了,四姨太还在呢,人家听着不高兴。”
  梦娟冷笑,对张太太道:“我能有什么不高兴,不过话要小心了说,别一不小心大祸临头了。”
  张太太甩出一张“幺鸡”,转过头看梦娟,“你说说怎么个大祸临头法,我还真想听听。”
  “徐婉我认识,你们口口声声这样那样,也不去打听打听她以前是谁的人?”梦娟刚说完,旁边便有一个细细的嗓子搭腔,是素来胆小怕事的应筹局局长夫人王太太,“我正想说呢!你们说话还是小心些,什么凯瑟琳我不知道,那位徐小姐几年前我和她打过牌,她那时和二少在一起,二少还给她专门置办了处洋楼,就在清源路那边。你们都不知道了吗?”
  “我有印象,我还听说一桩事。之前冯家出事,就是因为冯太太的胞弟得罪了这徐小姐。”
  方才那几个大放厥词的男人听王太太几个说话,有些面面相觑。
  张太太刚好胡了牌,往前一推,哼笑了声,“我当怎么回事呢,二少不是下礼拜就要结婚了吗?和杨家的小姐,哪有时间管这么一号人?”
  “别说,杨小姐和这徐小姐我都见过真人,她们两个长得还真是像。我从前都不知道是两个人,去年第一次见杨小姐,差点喊成了徐小姐,那杨小姐脸色即刻就变了。”
  “杨小姐之前结过婚你们听说过吗?是和金家的三少爷,婚礼在国外办的,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二嫂他们家和金家是世交,当初金杨两人结婚还专门去柏林贺过了。也是那个时候,孟二少才养了徐小姐吧,所以杨小姐一回来,和徐小姐立马就断了。”
  “啧啧,还有这事?”
  张太太笑着接话道:“我倒是听明白了,这徐小姐就是个玩意儿,从前也不过是沾了杨小姐的光。现在孟杨二人破镜重圆,还有她什么事?我看呀,这杨小姐怕也不是很愿意见到她。”
  “我还听说,那个徐小姐还带了个孩子在身边?”
  “二少的?”
  “不会吧,听说是被二少抛弃了之后生的,那孩子爹是只有徐小姐自己知道。”
  “咦,不是那个何奉洲吗?以前在金城给陈老板做事的,后来自己去平城那边做生意了。之前还是他费了好大劲给我和徐小姐牵线,看着像那么回事。”
  一说起这些风月事,人们总是格外的好兴致,何况还是孟家的风月事。原本那些人只是想随口说几句占占嘴上便宜,没想到那位徐小姐身上还有这么多故事。
  王太太只觉得自己在火上烤,毕竟孟二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没少听她丈夫讲,万一得罪了呢,于是一圈麻将刚打完,便说:“牌打得我头疼,先回去了!”
  梦娟在一旁听着心里难受,这孤儿寡母的就容易受欺负。现在都已经传成这样了,不知道以后变本加厉还会有多难听?徐婉怕是在坤州很难过下去,她得跟徐婉通个气,让她提前做个准备。
  听到风声的不止有梦娟,在商海经营多年的胡润生自然也是消息灵通。
  那天晚上胡润生和几个朋友谈生意时听说了这件事。胡润生在外头多喝几杯,不过回的早,回公馆的时候才晚上十点钟。
  杨诗清最见不得胡润生喝酒,听佣人说胡先生回来了,便从楼上下来,看着坐在沙发上醉醺醺的胡润生,杨诗清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叉埋怨道:“不是说过让你少喝一点吗?一身酒气是要臭死谁?”
  自从结婚以来,胡润生几乎对她百依百顺,往常一抱怨,便是已经道歉求和了。可这一回他仍然躺靠在沙发上,恍若未闻。
  “你今天是聋了吗?”
  他却说:“她的事是你们抖出去的吧?”
  杨诗清有些心虚,将头别过去,“什么事,我不知道。”
  这么些年夫妻了,杨诗音说的是真话假话胡润生一眼就能辨别出来,他看了杨诗音一眼,垂下眼去,却在下一刻借着酒劲爆发:“你们到底还想怎样,她已经足够可怜了,好不容易才到今天,给她留条活路不成吗?”
  杨诗清被胡润生突然这么一声吓到了,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她口才好,并不慌张,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胡润生睁开眼,露出一个悲切的笑容,仿佛在听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
  “难道不是吗,你这几年生意这么好做,你以为是为什么?有多少人是看着孟家要和我们杨家结亲的份上?如果二少和姓徐的重修旧好,以后他看到你这个前未婚夫,会怎么想?你的好日子还会长久?”说着,杨诗清笑了起来,“你呀,真是好笑。她以前和你有婚约,却自己自甘堕落给人做了外室,你难道还觉得很光彩?”
  胡润生一时无言,杨诗音借机示弱,在胡润生身边坐下,“润生,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是真的爱你的,你也知道,当初我为了和你在一起,受了多少委屈,我们不要在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吵架了好吗?就算你不心疼我,你也可怜可怜我们的孩子。”
  “她也不是不相干……”胡润生叹了口气,杨诗清将头靠在他肩上,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不再说话。
  第95章 送别
  第二天早上的坤州女子银行似乎比往常热闹一些,早上八时,刚到上班的时候,一楼的大办公室中,几个年轻的职员没有和往常一样开始一天的工作,而是凑近了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起先是惊讶,而后发出阵阵笑声。
  稍后进来的见里头这么热闹,也疾步好奇走了进去,“说什么呢?大早上的”。
  有人已经听到了风声,笑得暧昧,“这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说着那人扬了扬眉,朝着二楼某间办公室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有几个女职员假正经,一直憋着笑,见那人滑稽的模样也不免笑了出来。
  只有刚来银行不久的彩萍浑身不自在,她不断往开着的办公室门外望去,一来她生怕这些话被听到了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她刚刚中学毕业,能在银行干一份体面的活实在不容易。她的家境并不好,家里好几口人都等着她的薪水养活。二来,她实在不相信徐经理会是那样的人,或许也跟徐婉录用她有关,总有那么些知遇之恩的情分在,她一直觉得自己能找到这样的工作是走了大运。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彩萍立即连声咳嗽,示意那些人先别说了。
  可还是晚了,李经理已经走了进来,和往常一样黑着脸道:“大清早的,都围在一处说什么了?”
  围在一起的人立即散开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开始忙碌。李经理看了他们一眼,难得和颜悦色,又说:“我听见了还不要紧,要是别人听见了你们这饭碗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