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作者:赫连菲菲      更新:2024-05-19 17:30      字数:4013
  等人都退下去,客氏凑到了丰庆跟前,双眸含着一汪眼泪,轻轻扯他袖子“老爷”
  丰庆不语,抬手一挥把她甩开,从柜子里翻出个匣子,揣在怀里就往外走。
  客氏上前抱住他的腰,硬生生定住他的脚步。脸贴在丰庆背上,眼泪不住地往外流。
  “老爷厌弃我了么为着几个奴才犯的错,为着你和她生的那个女儿,老爷就要一世不再理会给你生儿育女尽心伺候你的妻子了么”
  丰庆背脊明显地僵了一瞬。客氏对他十分了解,伸手隔着衣裳抚他的腰身,“我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与我十几年夫妻,真要为旁人与我生分”
  丰庆呼吸粗了几分,一把抓住客氏纤细的手腕。他沉沉回过脸来,盯住她依然娇美的容颜,“你做过什么,你真当我不知”
  丰庆眼角眉梢有着痛心,亦有不舍。
  “嫂子是给你留脸面,没把你做的事说给人知道。对钰丫头那边解释,说是你那陪房见财起意故意攀诬,你真当这样的说辞能骗过人么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你的主意”
  “为了你,我已经把钰丫头扔在宫里十年,如今她回来了,她没怨过你我半句。婉华,你当真就那么容不下她么”
  “这次得罪了郑家,要给家里添多大麻烦你知道吗”
  “老爷,我我不想的,我只是只是一时糊涂,受了徐妈妈那老虔婆的撺掇”客氏泪眼凄凄,边哭边替自己辩驳。
  丰庆摇了摇头,叹口气撒开她的手,“你再好生反省几天吧。过两日仲秋宴,先不要出来了。段家大小子肯定是要来过礼的,见了你,恐要尴尬”
  客氏睁大了眼睛“老爷,您说什么您是要我这个做长辈的,避让小辈们么仲秋这样的日子我尚要禁足在屋里,你让我的儿女如何在人前抬头老爷,我的脸面呢我的脸面你不顾了么那段家就那么了不起叫你怕他们怕成了这样我是想把丰钰嫁给郑家,没错,那怎么了我是她娘,我有资格段家凭什么给我脸色他们算什么东西天王老子么把手伸到别人家里管人家的事,他们就不怕天打雷劈”
  丰庆态度本已有所软化,听她这样哭闹,不由又黑了脸。
  他转身就往外走,几步迈出内室,砰地一声甩上木门。客氏在屋里哭骂的声音隔墙传出,恼得丰庆一拳砸在门上。
  “叫她闹不准丰媛他们姐弟过来看她我倒不信,我丰庆连个后院都治不明白”
  十五前一日,因次日是佳节,丰钰替丰老夫人将抄好的经书和三两千香油钱供去西郊宏光寺。
  布施完毕,丰钰扶着小环的手从大雄宝殿走出。
  高高的石阶之上,秋日微凉的风拂过殿前的柳条。侧旁廊上传来一个极清脆的女声。
  丰钰不由自主看了过去。
  今日冷雪柔穿一身细绢襦裙,浅碧的颜色,裙摆绣繁花点点,头上左右各梳一只蝴蝶髻,用珠花点缀,蛾眉高挑,嘟唇仰头与身畔男子说着什么,脸颊不自觉添了几抹红霞。
  安锦南低眉应了一句。待他抬起头,黑沉深邃的眸子正正对上丰钰未及收回的视线。
  丰钰突然有种被抓包的懊恼。只得稍稍侧过身子,膝盖微曲,垂头行了福礼。
  “侯爷万安。”
  作者有话要说
  寺内,廊前。
  丰钰施施然行礼“侯爷,又见面了。”
  安锦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哦,是芷兰姑娘。”抬头看天“马杀鸡,现在还做么头痛无法,身边人手艺不佳。”
  丰钰略有吃惊“现在在这做”
  安锦南转过脸来,面色是万年寒冰般淡然“回去,我家,榻上,我等你。”
  丰钰“”
  第11章
  安锦南今儿穿的是套鸦青色绣金线缠枝团花的袍服,立领箭袖,玄色青纹敝膝。头发整整齐齐的梳起,用墨色玉冠束着。
  他神色淡淡地朝丰钰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丰钰垂头等他越过自己,等了两息,却见那石墨色素靴停在了她两步之外。
  丰钰微讶,强忍住没有抬头去看安锦南。
  只听头顶一个温润的声音道“上回舍妹莽撞,还不曾正式上门致歉。”
  转头沉沉唤了声“雪柔。”
  冷雪柔面上甜甜的蜜意霎时冷凝成结。她有没有听错姐夫的意思是让她给别人道歉那天惊马失魂,损伤最大的是她,马匹又不曾撞上那驾马车,是他们自己非要逞强避让才致马车摇晃,她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
  丰钰无奈堆了笑在脸上“区区小事,侯爷无需挂心。”肇事之人明显一副不忿模样,自己若受了这声致歉,还不知要给人如何记恨。
  安锦南没有答话,只用眸子淡淡瞥了眼身侧的冷雪柔。
  巨大的压力兜头倾覆而来,冷雪柔清晰察觉到安锦南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背后不容抗拒的坚持和威压。只得撇撇嘴唇,眼睛斜剜向别处,言不由衷地说了声“对不住”。
  丰钰轻轻一笑,道“没关系。”
  安锦南不再多言,神色一缓提步迈入殿中。丰钰敛裙告辞,扶着小环的手才下台阶,就听阶上冷雪柔低低的一喝。
  “你站住”
  丰钰回头,廊下冷雪柔居高临下抱臂立在那里,宽大轻盈的裙摆迎风翻飞,似凌云仙姬般美貌惑人。
  丰钰无缘得见已过身八年余的嘉毅侯夫人冷氏。她心中暗忖,能衬得上安锦南那般人物的女人,大抵就应是冷雪柔这般容貌的吧
  “你是段淑宝的那个宫女表姐你从前便认得我姐夫”冷雪柔问这话时,语气颇为轻慢。
  当日在官道上她所驭的马匹受惊发狂,姐夫曾回头与段凌和说话,当时她人在车里,越过车帘看向那边。当日这女人未曾下车,更未与姐夫说话,姐夫今日却一眼就认出她是当日之人,凭她身份姿色,凭什么被姐夫记住
  丰钰心中轻叹了一声。冷家的家教真是令她大开眼界。上回在段家,她这位冷二姑娘就是这般无礼,找上门来,一句客气寒暄都没有,张口就是理所应当的质问。
  在段家她是表妹淑宝的客人,年纪又小,丰钰不愿与她一般见识。可如今
  丰钰并不想委屈自己。朝冷雪柔轻轻笑了下,转头,默然以对。
  冷雪柔愕了一瞬。对方这是不想理她
  “喂我在问你话呢你怎会认得我姐夫你在宫中见过他”
  一句话说完,丰钰已经走出十几步远。
  冷雪柔登时涨红了一张脸“喂你是聋子不成”自小她长在京城的姐姐家里,被侯府上下当成宝贝疙瘩般捧着,她姐夫是堂堂一品侯爵,姐姐是嘉毅侯嫡妻,父母皆是官门出身,就在京城她贵女圈圈里也没几个和她过不去,何况这只是在小小的盛城丰钰只是个宫里的奴婢,怎敢把她的问话当成耳边风
  冷雪柔气得跺了跺脚,提起裙子步下台阶几步追上前,将丰钰去路拦住。
  “你这人怎么这样无礼在宫里没人教你规矩么人家问话为什么不答你可知道我是谁可知道我姐夫”
  丰钰淡淡开口,语调听不出起伏,“律法曰,凡面见朝官命妇,视情形施跪拜礼或福礼,有问不得不答,有命不得不遵。姑娘要我答话,还请示下,姑娘可有朝廷封赏的职级,或是诰命在身”
  冷雪柔被她一噎,脸色更显潮红,伸手指着丰钰鼻尖“你你狂什么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宫里出来的奴婢罢了,在我姐姐姐夫面前,只有给他们跪下擦鞋的份”
  丰钰眉头一挑,神色冷了几分。
  冷雪柔高高扬起下巴“怎么,你瞪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丰钰轻轻扯了下唇角,“久闻嘉毅侯夫人清雅高贵,娴淑端方,品貌德行俱是贵女典范。”
  她每说一句,那冷雪柔的神色就越发高傲几分,眸子里头漫过的浓浓得意,显是在说“亏你还有几分眼力。”
  丰钰顿了顿,上下打量冷雪柔一遍,方浅笑续道“今日一见姑娘,方知同样的米一样养得出百样人。还请姑娘让让,有事在身,不便多耽。”
  她这话说得缓慢而轻柔,神色也不见一点儿挤兑的意思。冷雪柔听得怔了一怔,待丰钰自她身旁越过,方回过其意,霎时大恼,气得一张俏脸涨红,嘴唇发颤。
  “你你是说我不如我姐姐”
  丰钰扶着小环的手,不急不缓地前行。清风掠过她鬓发侧旁,吹得头上流苏轻摆。
  冷雪柔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移了位,恨不得追上前去揪住丰钰的头发抓花她的脸,好生问一问她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姐姐。
  冷雪柔转头望望身后的大殿,她姐夫还在里头终是暗暗咬了咬牙,暂忍下这口气。
  “小姐,那是什么人好生无礼。”小环适才一直不敢多言,寻常在家里,所见的各家小姐可没一个见人就横眉竖眼的。多数闺秀都是文文静静,说起话来不说轻和柔婉,也至少不会咄咄逼人。便是心里有什么不快,也甚少见这样当面咒骂人的。何况被她羞辱的还是自家小姐。
  “不必理会。”盛城和临城虽隔不远,可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能时常在外的日子能有几何。便是今后再在外祖家与这人着面,当她是个透明人便是。且,这姑娘明显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逞逞唇舌上的厉害还可,真要对上,并无必要忌她。
  这事丰钰没放在心上,可被她气歪了鼻子的冷雪柔却没那么容易消气。
  安锦南在内室与元一法师对谈,她就候在殿外气鼓鼓地折玩手中的线香。
  还从没有人敢当着她面给她这样的难堪。不答她的问话,挤兑她没封没赏没诰命,还直斥她的教养不如她姐姐。这样的委屈她怎么忍
  安锦南手捧一只黑漆木盒从里面出来时,就看到冷雪柔一脸愤愤不平嘟嘴靠在柱上,脚底下踩了一地被折碎的香屑。
  他深沉的眸子黯了黯,嘴唇轻抿,默了片刻才启唇问道“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冷雪柔像寒冬里冻僵的小兽,霎时有了可堪依靠的热源。
  她眸子噙了一汪泪,两手攥成拳,可怜兮兮地道“姐夫,刚才那个奴才她、她敢欺负我”
  奴才安锦南眉头微微一挑,刚才的奴才是说芷兰姑娘
  “她胆敢对我无礼,还说我不如姐姐”
  “”
  见安锦南没什么反应,冷雪柔委屈地直抽鼻子,“姐夫,你”正想撒娇请姐夫替自己出头,一抬头,蓦然撞进一对深不见底的瞳仁。
  下一秒,他开了口。冷雪柔被那话语惊得止住了眼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安锦南。
  “她有说错么”头顶那声音轻缓、柔和,说出的却是这样冰冷、不近人情的五个字。
  他默默收回视线,眼帘半垂,指尖轻轻抚在掌心的盒子上面。
  “你今日非要缠着跟来,我以为你是因为记得这个日子。原来不是。”
  他怅然一叹,周身笼罩着浓浓的萧索孤寒。
  “明日,你便回家去吧。”
  安锦南不再理会已经僵傻掉的冷雪柔,他提起脚步,很快走出大殿。
  冷雪柔整颗心皆被恐惧忐忑揪住。
  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日子
  今天丙辰年八月十四
  冷雪柔猛地色变。
  八月十四,姐姐的忌日
  她张了张口,想唤住前方头也不回的男人,可就在那瞬,似有一团棉花堵在口中,嚼不烂咽不下含不化,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脚步似灌了铅,怎么也提不起步子去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