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厂长只是淡淡地答个“嗯”，然后轻笑一声，问：“那你们跟她的沟通，没什么困难的地方吧？”
  这话问出来，旁边的常欢终于忍不住笑了，不过她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没敢笑得太厉害。
  赵然有点懵，萧鑫也是茫然的。
  还是肖倩倩看不过去，提醒他们说：“这次把你们两人派过去，是厂长故意的。”
  “啊，为什么啊？”赵然完全想不通。
  之前他还没多想，现在这么一提，他意识到，自己说话经常是很直很冲，而萧鑫则是不爱说话、也不擅长说话，这是整个技术部、还有领导层都知道的事。
  让他跟萧鑫出去跟人对接，那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厂长笑呵呵地叉着腰，“我是了解张梅这个人，才敢只派你们俩过去的。她对年轻人很有包容心。”
  “这次过去，我就是想让你们俩碰碰壁，意识到自己的缺点，以后在这方面，既要不断做提升，也要在适当的时候避免表现出缺点。”
  “尤其是你，赵然，”厂长指了指这个女婿，“在工厂里，我是厂长、你是职员；在家里，我是长辈、你是晚辈。在这样的情况下，你都经常脾气上头，虎头虎脑地跟我冲。我要不是脾气好，都想拿根棍子好好教训你一顿。”
  见赵然被批评，常欢笑哈哈地看热闹。
  她有时候也会被赵然那张嘴给气着。
  之前两人谈恋爱的时候，赵然心里只想着讨好她，就从来没对她说过什么不好听的话。结婚一开始也还好，两人蜜里调油的。可自从赵然调到八一厂来，两人日夜都相处在一起，小摩擦就变多了，常欢才认识到这家伙毒舌起来有多欠扁。
  这次把赵然跟萧鑫一块派出去，萧鑫还只是顺带的，他们主要想教训的，就是赵然。
  赵然自知理亏，但又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批评，有点丢面子，“爸，要不我们下班回去再说吧。”
  “不行，回去你搞不好还要发脾气呢，”厂长白他一眼，“我今天就把话放这，过年期间先放过你，等开年后，你每乱开口一次，就罚你下班后在大操场上自我批评一次，让全厂职工，都认识认识你这个厂长女婿。”
  听到这话，赵然觉得自己的世界都灰暗了。
  他是由于小时候的经历比较特殊，再加上亲爸也是这副狗样子，才养成说话直且冲的习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他又没法很快改掉，到时候肯定会出去丢人现眼的。
  他委屈地看向常欢，希望老婆给他求求情。
  常欢早就想整治他了，如今这个大好机会，怎么会不掌握住。
  “咳，爸，”她表面一副好心模样，嘴上却说，“刚开始就这样，也太难为他了。不如先给他半年的时间缓冲，这期间他犯了错，就回去当着我们家里人的面，让我打几下屁.股得了。是好是歹，只有我们一家人知道，省得他这么爱面子的人在外头丢脸。”
  可是，被老婆打屁股，这样也很丢脸啊。
  赵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常欢。
  常欢装作没看见他的漆黑脸色。
  无奈之下，赵然想了想，比起在全厂人面前丢脸，只在家里丢脸，好像更容易接受一点？
  赵然此刻没有意识到，这些决定，是当着技术部这些人的面说出来的。等以后他真的要受惩罚，即使大家没看到现场，也能给他宣传出去。
  估计着，“天天在家被老婆打”这个名声，是要远扬咯！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最后几天班，厂长体贴地没有安排什么额外工作，让大家轻轻松松地度过。等大年前一天，厂里就停下生产，全部放年假，顺便让机器也歇歇。
  今年八一厂赚了不少，给员工发的福利都比往年多一些，大家可算是能开开心心地过个好年了。
  年假有七天，刚好冬天很适合多吃温补的东西，肖家就趁着这个机会，天天做好吃的。
  只可怜肖筱这个小家伙，年纪太小，又被大人们安排减肥，大部分时候，只能闻着香味，吃不到嘴里，倒是干学会了一些菜名。
  爸爸在他们收音机厂里，暂时确定收了四个徒弟。今年过年，这四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提着礼物，到肖家来拜年。
  这时候，师徒关系即使比不上往日里那么亲密无间，但也大概算是半个父子了。肖毅是很有能耐的高工，这几个年轻人能做他的徒弟，觉得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所以，头一回来拜年，他们提的礼物，还都挺丰盛。
  像是难得的腊肉、好看的罐头、供销社最好的糕点等等。
  “我家里又不缺这些，你们有闲钱给我买东西，还不如孝顺孝顺家里长辈。”肖毅叹着气，见推辞不过，只得把这些礼物都收下，然后让黄彩英做了一大桌好菜，留四个新徒弟在家吃饭。
  吃饭的过程中，肖倩倩也知道了这些年轻人的名字。爸爸可能是为了避嫌，所以只收了男徒弟，而这四个男青年，按照年纪大小，分别姓赵、钱、孙、李。
  肖倩倩一听这姓氏，就忍不住诡异地看向爸爸。
  “咳，我这不是为了方便记住嘛，”肖毅知道女儿这么看着他是什么意思，“按照这个顺序，给他们取个外号，赵一、钱二、孙三、李四，任谁也不会记错。”
  都搞成这样了，当然不会记错。肖倩倩合理怀疑，爸爸根本就是故意比对着姓氏，凑齐了百家姓的前四个，然后凑巧他们年纪排序也是赵钱孙李，爸爸就给徒弟们取了简称……
  估计过不了多久，收音机厂的人都不会喊他们的原名，慢慢只记得赵一、钱二、孙三、李四了。
  莫名其妙被取了“小名”的四个人也没生气，厂里很多老师傅带徒弟，都会给取个亲昵点的专属称呼，或者只喊一个姓跟名字里的一个字——小刘、阿健之类的。
  有个别脾性古怪的，还喊人家狗蛋、呆头这类不算好听的别称呢。
  对这四个来拜年的年轻人，肖家用心招待。
  肖家除了跟常家关系要好之外，本就没什么亲密来往的亲友，这次收了徒，以后算是又能多几家关系亲热的了，办大事不至于太孤单。
  午餐的时候，黄彩英特意只挑选了这个时代能买到的食材，做了她最擅长的微辣鱼头汤火锅、清蒸桂鱼、梅菜扣肉、老鸡汤、腊肉炒大蒜这五个荤菜，然后搭上蒸鸡蛋、酸辣的炒土豆丝、炒茄丝、一叠腌萝卜，烫火锅的菜则是新鲜的菠菜、豆腐、发好的粉丝、千张，还有黄彩英家乡那边特有的——用红薯粉加鸡蛋摊出来的蛋皮丝。
  看着这么丰盛的一大桌菜，四个徒弟都有点受宠若惊，“师父、师娘，这菜也太多了！”
  “过年嘛，就开开心心吃点好的，”肖毅招呼他们坐下，“你们几个别拘束，我闺女、女婿跟你们也是同龄人，虽然他俩是在汽车厂工作的，但终归跟我们一样是喜欢搞技术的人，你们说不定挺合得来。”
  说着，肖毅就让他们几个年轻人互相聊聊。
  萧鑫话少，他抱着闺女，除了一开始主动做自我介绍，说了他的来历跟简单的工作资历之后，就只在别人问话时，及时回答。
  肖倩倩圆滑一些，只聊了十多分钟，就把这四个人的家庭背景差不多了解清楚了，也让他们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这四个年轻人里面，只有最大的赵一，已经结婚成家，还有个两岁多的儿子；钱二定了亲，不过还没结婚；剩下那两个，连对象都还没影呢。
  不过一致的是，他们四人，都是跟父母住在一起，有兄弟的，也还没分家。
  聊的火候差不多了，到了这时候，肖倩倩才喊她妈妈，“妈，家里不是有酒吗？难得家里这么多人，拿两瓶酒出来，让赵哥他们陪爸喝几杯。”
  76 [vip]
  第75章
  这年代的酒多贵啊, 肖毅这四个徒弟家境都挺普通，不算贫困，但也不宽裕, 这次来拜年, 烟酒这类又贵又不好买的, 他们谁也没能弄到。
  结果留在师父这吃饭，还喝师父家的酒, 这叫他们怎么好意思。
  “不了不了，酒让师父留着自己慢慢喝吧。”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肖毅拿起筷子，在桌上一敲, 把两只筷子给对齐了，“彩英，把酒拿出来。刚好这几天不用上班，喝醉了也没事。”
  黄彩英笑呵呵地一手拿一瓶茅台，给放到饭桌上，转身的时候瞪了肖毅一眼, 悄悄用口型说：你少喝点、不许喝醉！
  然后才进去拿喝酒的杯子。
  “……”肖毅见到了老婆的眼神示警, 接下来看向女儿，发现肖倩倩也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自己家，他是不可能有机会喝个爽快的。
  “家里还有一箱鲜橘子汁，倩倩, 我们喝这个。”黄彩英提着一篮子玻璃酒杯出来, 还拿了一瓶鲜橘子汁。
  这种饮料, 自然没有农贸市场里面种类繁多的饮料好喝, 但在这时候，也是很不错的东西了。
  一桌人平时都很少喝酒，肖毅一直被老婆闺女盯着，每次只敢小口小口地嘬一点酒，萧鑫要抱孩子吃饭，也没法喝酒。而剩下那四个徒弟，已经被肖家两辈人轮番哄着喝下好多杯。
  有两个喝酒上脸，脸红彤彤的，惹得小家伙肖筱一直好奇地盯着人家看。
  “嗝——”赵一打了个酒嗝，他这会已经喝迷糊了，看小家伙盯着他，觉得有趣，就逗她，“叔叔家里有个比你大一岁的小哥哥，你给小哥哥当媳妇，好不好呀？”
  好家伙，刚开始还拘束得不敢乱下筷子呢，现在连师父的孙女都敢调笑了。
  这话一说出来，萧鑫跟肖毅同时竖起心理防备线，只是萧鑫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状况，只能是看着当师父的直接下桌，绷起手指头，给了这个大徒弟几下脑壳蹦，“瞎咧咧什么呢？！我家孙女才多大，你就搁这瞎惦记！”
  可赵一已经喝醉了，被打了还稀里糊涂地笑，然后傻兮兮地重新给师父拜年，“师父，嗝，祝您新的一年，万事顺利、吉祥如意……”
  说完，他又拿起酒杯，似乎是想着接下来要跟谁喝，可站起来摇摇晃晃几下子，就倒下去睡着了。
  肖家人：……
  “他喝晕了？”肖倩倩看向她爸，“这怎么办啊？”
  “呃，让他在家里睡一会，天黑之前再叫萧鑫送他回去吧。”
  话是这么说，可接下来，其他三人也接二连三地倒下了——这酒后劲大，平常几乎没喝过烈酒的人，哪里挺得住。
  肖毅只得喊女婿一起，把他们给搬到房间里，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被子，直接安静地睡到了天黑。
  面对这种状况，肖毅整个人都无语了。
  只得让萧鑫下午跑个腿，一家一家地去通知，说他们喝醉了，走不动路，留下来等吃了晚饭再回去。
  刚好中午他们光顾着敬酒、说吉祥话，导致大菜还剩不少，现在没有剩菜上桌不体面的说法，大鱼大肉珍贵着呢，黄彩英就继续热一热，摆好盘端上来，再配上两个新鲜小菜，让几个大小伙子给吃完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倒是没敢再给他们喝酒，只准备了橘子汁饮料。吃饱喝足后，他们头一回醉酒的后劲还是很大，单独走路不太稳当，未免他们在路上摔倒了没人发现，肖毅只得跟萧鑫两人打着电灯出门，分别把他们送回家。
  他们家里人感谢过肖家的招待、以及特意送人回来之后，关上门来，就埋怨自家的大小伙子丢了人。
  “怎么去你师父家拜年，还喝醉了，搁人家睡一下午，还赖着吃了晚饭才回来？”
  一个个都是被骂、被吐槽，然后苦着脸回想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丢人的举动，觉得没怎么丢人，这才敢洗漱洗漱去休息。
  这一醉，他们几乎到上班前，才完全恢复过来。恐怕以后是不怎么敢放肆喝酒了。
  年后上班，收音机厂跟汽车厂做了同一件事，就是招人。
  不过，徐市这么大，两家厂子即使隔得不远，招人也没有互相影响到。而且两边招人，都会优先考虑正式员工的家属、或者资深员工的推荐。
  收音机厂那边，招人主要是要做收录机。之前肖毅去京城出差的时候，不仅搞定了专利的事情，顺便还跟着几个京城的大领导一块，向一些外国人展示了收录机样品，直接拿下三个国家的订单。
  他们得尽快让新员工上岗，好将前期这些订单完成，以及方便拿出数据继续去谈出口订单。
  至于八一厂这边，三轮车的体积虽比大卡车小，但总体需求的产量多，需要增加产线上的操作工，以及一些打杂的临时工。这些普通工人招足了，技术岗也缺人。
  但在技术岗正式招人之前，他们要先按照计划，完成年前就预备要开的会议。
  “年末的时候，你们就跟我报告过，觉得新的一年，适合快速打开威省市场，然后激流猛进，不断对相邻省份输出，直到占据全国大部分市场。关于这件事的可行性，我们来开个会议具体讨论。”
  厂长坐在正中间，拿着厚厚的皮套笔记本跟钢笔，宣布会议开始。
  在厂长的示意下，最先开口的是兼任生产部、技术部部长的盛部长。
  “第一点，我觉得不用等外省的市场反应了。在过年的时候，我就托一些熟人打听过，因为管理各处建筑工程的领导，大多在年假之前会过面，所以，即使我们的三轮车还没有往外卖，也已经有部分外地人知道了八一厂的三轮车，并且有意愿购买。关于有意愿的那些，我做了记录，回头私下跟厂长你说。
  基于这一点，我觉得，等我们去开发外地市场时，订单量在初期就会集中爆发，以我们厂现在生产三轮车的速度，大概率是不足以应对的。我建议现在就完全放弃大卡车，赶在大量订单到来之前，把生产线的机器全部进行改造维修，以适应更快生产三轮车的需求。”
  盛部长说完这一点，顿了一下，打算等厂长正记录着的笔停下来之后，再继续往后说。
  而肖倩倩有点坐不住，小声喊“部长、部长”，引来盛部长注意后，才举手小声问：“我可以补充一点自己的想法吗？”
  盛部长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