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犯的可是杀人罪，本来应该命抵命的，后来死缓改成无期，无期再改成有期……蹲了这十几年的监狱，什么样穷凶极恶的人没见过？
  他当然也见识过赌博成性，输完了自己和亲戚家的家产以后，不但连爹妈老婆孩子、甚至连亲戚都当成人口贩卖掉还不够抵债，最后又铤而走险犯下诈骗、偷盗、抢劫甚至杀人罪的赌徒……
  老实讲，了解了狱友们犯下的罪、知道了人性本恶以后，武向东对人生已经充满了绝望。
  少年时的他，也曾经一腔热血。
  但是……
  算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
  出狱以后，他原本以为自己也会浑浑噩噩的过完一生。最大的可能，就是像其他二进宫、三进宫的狱友一样，因为在监狱里呆的时间太长而无法适应社会，最终无法融入社会而自暴自弃……
  但是，上天赐给了他一个女儿。
  虽然阿媛是个女娃娃，没啥力气种田干重活，以后大了也会嫁出去，不能给他养老送终。但这个女娃娃不怕苦、不怕累，因为人小力气小，但做农活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而且脑子聪明得吓人！
  从出狱到现在，武向东很清楚，现在他所走的每一步路、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被这个女儿给“逼”的。
  从当初他看着她被武老太那个死老太婆欺负得要死开始、从他看不惯武二狗特别狠待她开始、从他开始替她担心觉得他要是不收养她说不定她就会被武家人折磨死开始……
  ——在没分家、没过继之前，是她小小声提醒他她攒下了一些菌子……后来武向东把她攒下的那些东西直接送给了幼时的好友刘孝忠，最终唤醒了他与刘孝忠之间的兄弟情。
  ——当初分家的契机是因为武老太说，要全家勒紧了裤带供武向北念大学，武向东心里不爽才逞一时之气的。所以在争取家产的时候，武向东根本没啥想法，主要是出于对武老太的怨恨，才故意刁难武老太，总之什么都要争就对了……
  但后来也是阿媛问他，分到的半拉子西山要怎么处理，他才意识到他没有争取到太多的利益。所以才想起了退耕还林试行政策有补贴、以及如果就在西山种了树，难保武老太她们不来搞破坏……于是他才想起来要跟刘孝忠换山的。
  ——也是阿媛提出要求说想上学，他才接受了武仪春的好意，来镇上的汽配厂打工。
  ——现在，也是阿媛脑瓜子聪明，他才找到了帮人兑国库券的副业、并且几天之内就挣了近三百块钱的……
  可以说，才收养阿媛之前，武向东从来也没有想过他的生活还会……有盼头。
  他明明什么也没想，除了卖点儿力气之外……他真没付出过什么。
  但现在他有房子住了，而且想吃肉就有肉吃、想喝酒就有酒喝，连以前完全不敢想的想买衣裳就买衣裳、坐火车去外地这些……已经全部实现！
  武向东毫不怀疑，将来家里添上电视机、冰箱、二八自行车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甚至成为万元户啥的也肯定没问题！
  所以……
  “……武向东！我问你！你！是不是出老千了？是不是赌钱了？”
  女儿愤怒到变了调子的吼声，让武向东打了个寒颤。
  他一狠心，应道，“是——”
  武媛一呆。
  虽然已经猜到了……
  但此刻得到了爸爸的肯定回答，她还是被气得……两眼一黑，差点儿就背过了气去！
  “出老千也是怕输钱……姑娘莫生气了，以后我不出老千就是了……啊，不！是我以后都不赌了。”武向东低声说道。
  武媛半坐在床上，抚着自己的心口，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缓过来，带着泣音无比愤怒地低吼道，“赌徒的话是能信的？”
  武向东闭了嘴。
  “现在咱们家里刚刚才赚到了一点钱，你就赌钱！你就……你还出老千！要是以后你遇到一个比你还会出老千的人呢？要是你出老千被人识破呢？你是不是想被活活打死？是不是想看到我们这么辛苦才赚到的钱被别人拿走？还是说……你踏马输光了钱以后还想把我给卖掉？”
  愤怒到了极点的武媛连粗口也爆了出来。
  武向东愣了一下。
  刚刚还闪现在脑海里的新晋万元户的情景还来不及散去……
  现在再被女儿这么当头棒喝！又想想他在牢里看到二进宫、三进宫的狱友们的景况……
  “以后要是再赌，我踏马就剁了我自己的手！”武向东坚决地说道。
  武媛嘿嘿冷笑。
  她痛恨、也失望。
  好不容易才脱离了武家那个火坑，没想到……
  但是，真要放弃这个才当了她爸爸半年不到的人吗？
  武媛的脑海里，又回想起当初爸爸在武老太面前维护她的样子、想起了来娣的脚受了伤也是爸爸想办法把来娣送进了镇卫生所的样子、还想起了父女俩为了寻找兑价高的银行在外奔波几天几夜舍不得吃喝的样子……
  武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53章
  这是武媛重生以后, 第一次情绪崩溃……
  她坐在床上, 心中怒气堆胸, 止不住的怒火熊熊燃烧着, 还噌噌地全往头顶冲！
  对她而言, 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所以她万万没有想到, 她倚仗的父亲居然会是个赌徒！！！
  一个赌徒……
  他能靠得住吗？
  “姑娘，你就信我这一次……我发誓以后都不赌了！连牌我也不玩了好吧？”武向东低声说道。
  武媛烦躁地闭了闭眼。
  ——不，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就像当初武老太跑到武仪春那儿撒泼、闹着要武仪春去把武向北拿走的五万块钱找回来时, 武向东对付完武老太以后所说的那句话——“要把她打痛、痛到长了记性以后都不敢再来找麻烦为止”！
  所以……
  武媛深呼吸、再深呼吸, 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 那你现在去……派出所自首！让警察把你关起来！”
  武向东一愣。
  “不用了吧？”他迟疑道, “我、我可是有案底的人, 要是落在警察手里、再去了法院……小罪都要往重里判。”
  “那我去派出所告发你！”武媛气急败坏地说道。
  武向东没法子，“好、好好好……明天我自个儿去自首，成吗？”
  “现在就去！”武媛尖叫道。
  “现在？”
  “现在！！！”
  武向东沉默了。
  “你去还是不去？”武媛气愤地说道。
  黑暗中，武向东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好！我去，我现在就去……”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屋里亮起了灯。
  武媛飞快地穿好了衣裳，然后掀起了帐子，起来了。
  武向东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娘你、你……”
  “我跟你一块儿去！免得你糊弄我！”武媛面若寒厢霜地说道。
  武向东急了，“我、我……姑娘！你、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我信过你的！你是我爸爸我不信你信谁？二姑她们筹来的国库券, 千把块钱都交给你了！我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可是……我可以相信我的爸爸，可我绝不相信一个会出老千的赌徒！”武媛凶巴巴地说道。
  武向东没法子，只得穿上了衬衣，又套上了外裤、穿上了鞋……
  武媛已经站在门口等了。
  武向东只好拿了个手电筒，走出了房间门。
  武媛关上了门，垮着脸往前走。
  父女俩走出了家属区，来到了厂子门口。
  眼看着镇派出所就快到了，武向东终是忍不住，小小声说道，“姑娘，要、要不……这回就算了吧，我、我知道错了，以后我、我都……”
  “这次没完、就没有以后！”武媛硬绑绑地扔下了一句
  武向东无奈地说道，“姑娘啊……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厂子报到了……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出事，我、我怎么对得起你二姑咧？”
  武媛站定，转头看向他，冷冷地说道，“你还知道你出了事……会让二姑难做？我倒宁愿是现在的你有事！至少你现在一无所有，有事儿也闹不大！要等到以后你赌钱赌到散尽家财、忘恩负义的时候才出事……那就晚了！完了！！！”
  武向东一脸的懊悔。
  武媛心里难受极了，索性转身朝着派出所跑了过去。
  武向东叹气，慢吞吞地跟在头。
  武媛一口气跑进了派出所。
  因是凌晨时分，派出所里只有一个民警在值班儿。看到了武媛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值班民警觉得奇怪极了，便问，“小妹妹——”
  其实武媛的心里也挺纠结。
  毕竟就像武向东所说的那样，他本来就是个有案底的人，而且她也没问晚上他和郑辉他们打牌出老千一共赢了多少钱……
  万一他用这手段赢了别人很多钱呢？
  但她也知道，这一次要是没让他长够了记性，只怕以后再犯！
  ——趁现在家里还一无所有的时候，让他长记性，总好过将来家里有钱了，他再拿着钱出去霍霍、害人又害己的强！
  于是，武媛吸了吸鼻子，对那民警说道，“警察叔叔，我……我是和我爸爸来自首的。”
  民警一惊，“自首？你、你爸爸？？？”
  这时，落在后头的武向东终于走进了派出所。
  这民警虽然不认识武向东，但一眼就看出武向东不像个好人，当下就紧张万分地朝着值班房的里间低喊了一声，“陈副！陈副……有情况！”
  跟着，民警又皱眉看着武向东，问道，“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