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
作者:非天夜翔      更新:2024-05-19 19:54      字数:3991
  陆影不过是随意一瞥,却有点意外,说:“流云真玺?”
  拓跋焱说:“你看,上面的龙雕琢很漂亮……”说着坐近了些许,与陆影一同端详那戒指。
  陆影说:“这不是龙,是你们鲜卑拓跋氏的神兽,名唤龙鹿。它是保佑你们一族繁荣昌盛的神明。”
  “啊?”拓跋焱自小便被苻坚带到长安,在当朝宣扬各族天命、神兽有篡国之嫌,是十分忌讳的,除了敕勒古盟之外,入关的胡族们,传统与图腾俱渐渐淡化。但龙鹿拓跋焱曾经听过,小时候所见的画像上,却与它完全不同。
  “得到流云真玺的人,”陆影说,“来日将成为人间天子。”
  拓跋焱哈哈大笑,说:“不可能。”
  陆影没有告诉他,流云真玺上的龙鹿就是他自己,只是饶有趣味地答道:“兴许你只是代为保管这件法宝而已。”
  拓跋焱诧异道:“这是法宝么?”
  陆影略一沉吟,说:“我教你一个心诀罢,按照心诀修炼,假以时日,也许能驱役这件法器。”
  陆影用了一个巧妙的办法便化解了拓跋焱赠戒的坚持,免得这戒指在两人之间推来推去的,平添尴尬。拓跋焱倒是十分意外,陆影授予真诀之后,又嘱咐道:“平时不可乱用法术。”
  拓跋焱马上点头,不禁问道:“你是仙人么?”
  陆影微笑着摇摇头,起身道:“我走了,回头见。”
  拓跋焱想起身跟在陆影身边,说:“我再陪你走走?”
  陆影婉拒了拓跋焱的好意,那身不食人世间烟火,竟是不容拓跋焱再跟着自己。
  拓跋焱握着戒指,怔怔注视陆影,打起精神,远远地跟了几步,陆影却朝人群里一走,消失了。
  肖山满头是雪,带领一群小孩围攻司马玮。匈奴人的孩子们在给肖山鼓劲,喊道:“打倒他,打倒他!”
  司马玮正与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陆影终于来了。
  “肖山,”陆影说,“我们去玩吧?”
  肖山看着山上的人正在滑雪,想了想,说:“父亲让我帮他完成一个心愿,他说,他答应过你,但是办不到了,要我带你来阴山滑雪。”
  陆影有点诧异,问:“什么时候?”
  “三年前,”肖山说,“上一辈子,在伊阙。”
  陆影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肖山身上残余着苍狼的妖力,父子之间有着某种奇异的感应,否则肖山也不会知道,萧坤曾经朝自己说过的话。
  肖山朝陆影快步跑来,拉起陆影的手,跑向营地,去朝匈奴人借了个快有自己一般高的盾牌,反手背上。
  “天色还早。”陆影说,继而展开手臂,优雅地化作白鹿,肖山抱住白鹿脖子,一个翻身,上了鹿背。
  “你的角怎么又不见了?”肖山说。
  “最近不想露出角来。”白鹿悠闲地说,踏空上了阴山的另一面。
  肖山踩着盾牌,白鹿再次化为人,两人踩上盾牌,肖山说:“你怕不怕?”
  陆影笑道:“当心我随时把你扔出去。”
  陆影一步站上了盾牌,稍稍躬身,抱着肖山,说:“下去了。”
  肖山发出一声狼啸,带着陆影,从山崖上扬起飞雪滑下!
  陆影眼中带着笑意,双目望向敕勒川的暮色,金红色的夕阳正在地平线上缓慢落下,金光万道,穿过数千年的岁月,照进了卡罗刹山脚下的那片森林。
  那时白鹿正徜徉林中,在这黄昏的微光之中,隔着树林,望见了山前一只苍青色的巨狼。巨狼稍稍低头,与他隔空相对。
  白鹿马上转身,逃离了苍狼的注视。
  烛阴睁目为昼,闭目为夜,自天穹陨落之时,万星化作降尘如瀑,卧睡的白鹿顷刻间化为人形,迷茫地望向突发异变的天空。那些日子里,仿佛再没有日夜与繁星,但渐渐地,天地恢复了原貌,一如既往。
  那天,陆影一身白衣,赤脚站在林中,抬头摘取树梢上的嫩叶,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慢走进树林。
  萧坤身穿兽皮,望向陆影,初化为人的陆影顿时警觉,转身直面他的注视,却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不知不觉,昨日傍晚,走进树林的拓跋焱身影,竟令陆影想起了数千年前的往事来。
  狂风吹过,陆影与肖山滑向山脚。
  肖山:“还玩吗?”
  “好。”陆影笑道,化作白鹿,载着肖山上山去。
  那一刻,肖山身体里的妖力自发地释放出去,仿佛一声狼啸,声音在群山之中回荡。
  陆影踏上盾牌,与肖山沿着山崖再度滑下。
  “你喜欢它?送给你吧,送你。”
  将戒指摘下来,推给陆影的拓跋焱,那带着笑意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而光影之中,时光仿佛又回到了数百年前,苍狼衔着那枚光芒灿烂的定海珠过来,放在陆影的面前,以鼻子抵着它,朝陆影推了推。
  定海珠中,一枚金色指轮缓缓旋转,绽放着时光独有的瑰丽色泽。
  “送你。”苍狼低沉的声音说道,绿色的双眸中,带着荡漾的情意,“我在卡罗刹的尽头找到了它。”
  “肖山!”陆影说。
  “什么?!”肖山在盾牌上回头道。
  陆影说:“你长大了!很好!”
  两人再次滑到山脚,肖山有点迟疑,似乎在搜寻体内的妖力,想确定苍狼最后留下的念头,最后问:“还玩吗?”
  陆影化作白鹿,肖山又翻身骑了上去。
  穿过耳畔的风吹来,天边红霞万道,万千梦境等不及神州入夜,已温柔降临。
  在那绚烂的梦境里,萧坤出现了,一身黑袍在风里飞扬,踏在盾牌上,回头朝身后的陆影一笑。
  “群山作证。”陆影说。
  “我就是群山,”萧坤说,“我在轮回的尽头等你。”
  继而他在陆影的梦境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依旧是身前小小的肖山。
  肖山:“?”
  陆影摸了摸肖山的头,说:“太阳下山,快点火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你从小就喜欢人族的地方。”
  “好。”肖山听话地说,背起盾牌,牵起陆影的手,个头虽小,却已俨然有了大人的神态,带着他穿过雪地,走向山坡上。
  敕勒古树下,项述与陈星满身是雪,怔怔看着彼此。
  项述一身王袍,背靠大树坐着,长腿摊在雪地中,忽有点不知所措,就像刚朝爱人告白后的少年郎一般。接下来要做什么,根本就没想好,甚至没想过。一如诚惶诚恐,从未想过生命里竟是会有如此灿烂的一天。
  陈星看着他,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一身铁铠,单骑背剑,穿过阴山满是积雪的峡谷与山脉,奋不顾身前来救自己的那天。越看他越喜欢,越看他越难过,于是又按着他的肩膀,亲吻上去。
  项述却一个手指头抵住了陈星额头。
  “等等!”项述说,“我想起来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们……”
  陈星扳开项述手指,又亲了他侧脸一下。项述迄今仍是懵的,及至将过往全部串联起来后,第一时间甚至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星:“你终于想起来了,你知道我等得多焦虑吗?”
  项述:“孤王……我……难怪,这一路上,你们就光看我笑话?”
  “我哪里看你笑话了!”陈星简直莫名其妙,说,“你自个儿跑去找蚩尤单挑,我还没怪你呢!”
  “那是为了救你。”项述起身,拉着陈星的手腕,让他站直,皱眉道,“可是你呢?你看看你自己,什么都瞒着我。”
  陈星:“好啊,现在全想起来了,要算旧账了么?你还不是什么都瞒着我?”
  “我什么时候瞒你了?”项述说,“你说,我有哪件事瞒着你?”
  陈星本想说你趁我昏睡时做了这么多事,可仔细想也不对,毕竟自己睡着,想告知也没办法,不能强词夺理,想找件项述欺骗自己的事,对他展开有力回击,却想来想去,一时抓不到项述把柄,最后只想到一招:
  “你明明会弹琴!”陈星愤然指责道,“却骗我不会弹!”
  项述:“…………………………”
  陈星道:“是不是?在这种小事上你都要骗我,别的还有多少瞒着?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说话啊!”
  项述倏然被堵住了,陈星看着他那张俊脸,心里又爱又恨,简直咬牙切齿,心想你快亲我啊!刚才只亲了一小会儿,根本不够!你亲上来,不要说话了!
  项述看着陈星,嘴唇发热,无意识地舔了下唇,那模样顿时更令陈星头晕目眩,但自己已经亲了项述好几下了,项述才吻了他一下,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显得自己也太主动了!
  陈星于是怒气冲冲地说:“不说话?我走了!”说着走开几步,回头看项述。
  “我走了啊!”陈星又特地强调了一次。
  项述回过神,马上追了上去。陈星迫切需要个台阶下,只要项述稍微一哄,马上就顺势和解了,奈何项述既心神荡漾又震惊无比,整个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诸多事冲得头晕脑涨,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跟着陈星,快步追上。
  “走去哪?”项述说。
  陈星转身,盯着项述看,项述最后说了句:“你再给我乱跑试试?这次再走,孤王就……就……”
  这句话于是彻底点炸了陈星,说:“我要回建康,你别来啊,当你的大单于好了。”
  “汪!汪!”一条狗摇着尾巴,跑到营地外,找了一整天,终于找到陈星了。
  “项述,过来!”陈星朝狗说道。
  狗正要跑过去,项述却道:“陈星!过来!”
  狗:“???”
  远处,烤肉会开始了,狗闻到肉香,看看两人,又转身跑了。陈星正要追着它离开,项述却火冒三丈,几步上前,挡在陈星身前,陈星退后少许,下意识地有点怕他。
  项述的眼神于是变得温柔起来。
  “我怕将往事全部告诉你以后,”陈星落寞地说,“你再想不起来,只因别人说了,你才以为是这样。这么一来,万一全部重来一次,你不一定会……喜欢我。我怎么办呢?”
  这确实是陈星的真心话,倒不是在哄项述。
  项述听到这话时,眼里反倒带着愧疚之色,仿佛这事最后是他错了一般,想了想,不安道:“怎么会?”
  听到这句反问时,陈星简直比听见了“我爱你”三个字还要开心。但两人站在雪地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有点不太习惯,仿佛因为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反而变得陌生起来。
  你就不能主动点吗?陈星在心里大喊道。
  项述似乎与陈星的感觉一样,他已经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与陈星相处了,彼此在爱情上都十分笨拙,人生之中,也尚属头一次。想象里的他们,与当下反而截然不同。
  最后是项述终于做出了至为关键的一个举动,他走到陈星面前,伸出手指,拉起了他的手,陈星心中狂跳,与他手指摩挲,彼此再次十指相扣。
  “我……”项述还有点走神,想抱陈星,见陈星没有回应,便不敢太过造次。远方传来欢呼声,暮秋节的压轴戏快登场了,项述于是牵着陈星,带着他往营地的方向走去。
  陈星也十分不习惯,在这关系陡然改变、充满了冲击力的短短半个时辰里,他已幸福得不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