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作者:
惜禾 更新:2024-05-19 20:28 字数:4165
她略显狼狈,他倒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游刃有余稳稳当当……好像也没瘦。
白大褂朝小护士点个头:“开始叫号吧。”
接下来就顺利多了,病人一个一个进,需要触诊的时候彭闹闹就拉起帘子打下手,其实也是个见证人。
甲乳科是个男大夫特别多女病号也特别多的科室,从前也不是没出过事,一男一女拉着帘子你八张嘴也说不清楚,有的是真冤枉,有的也不冤。后来就定了规矩,门诊得多个护士在场。随诊护士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同时保障了大夫和患者双方。
喻兰洲话不多,触诊的手势非常专业,每叫下一个号都要洗一遍手。一下午看60个号,系统的号全叫完了外头还有人等。
门口护士探个头,问:“喻主任,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只见他点点头,让这个护士先下班,使唤彭闹闹出去收病例。
他的规矩,今儿来的都得看完。
外头天都黑了,门诊区只留一盏小灯,十来个人巴巴儿等着叫号。看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喻兰洲对她说:“今儿辛苦你,回家给你玩猫。”
话音刚落,病人就进来了。
是个老病号了,67岁的老阿姨,一见面就喊小喻大夫。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一屁股坐下就开始讲自己最近感觉状态特别好,怨自个闺女没事瞎操心。她闺女也人到中年,在老娘身后无奈极了,多是哄着的:“反正我俩都闲着,就来看看嘛,很久没见小喻大夫了。”
老太太这才罢休,医保卡递过来,喻兰洲一刷,鼠标咔哒咔哒点好多下,压根没找到上一次的开药单,他看向老太太:“阿姨,很久没来开药了。”
乳腺癌的病人经过手术和化放疗之后还要再吃五到十年的药。擅自停药等于是前面的苦全白吃了。
老太太的闺女接上话,埋怨:“谁说不是,怎么都不肯来。”
老太太不服气:“我有吃药的!”
说着打开手里的大包小包,献宝般给大夫瞧:“你看,这是我今儿才找高人抓的药。”
老太太闺女实在受不了:“妈!这药不能随便乱吃!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你才乱吃药!我这药很贵的!我听人家说西药不能多吃,伤身体!这是大师给我特地配的方子,我感觉可好了!你不懂不要说话!”老太太十分笃定,又笑盈盈捧到喻兰洲眼前,“喻大夫,你看看,我的药是不是特别好?”
彭闹闹一旁瞧着也很无奈,除了这个,她有点提心吊胆,经过上回孕妇的事,她怕他再说点什么刺激的。
这老太太岁数可不小。
喻兰洲虽是个西医却通药性,翻了翻,翻到一味川乌,再翻一翻,翻到一味大黄。
川乌中能提取□□,一丁点就能要人命,□□有阵痛作用,西医一般是开给晚期癌痛病人。他手里的这个一看就是图便宜收的生川乌,未经炮制毒性更强。
怪不得老太太说自己感觉好极了。
老太太见大夫不言语,以为他不信,还详细说明:“我最近身上哪哪儿都不疼,上大号也很顺畅!”
这开药的江湖郎中肯定懂些皮毛,大黄通便,可蒽醌类药物长期使用会导致肠壁神经感受细胞应激性降低,不能产生正常蠕动和反射,形成依赖性,造成黑便,发生继发性便秘、肾损伤和肠癌。
虽然抛开计量谈副作用不严谨,但喻兰洲在国外学习期间参与过导师的一个项目,动物实验表明大黄浸出液给大鼠长期口服9个月,产生不同程度的黑便、甲状腺肿瘤性变、肝细胞变性和可逆肾损伤。
乳腺癌经过几十年的研究早已有一套成熟的治疗方案,化放疗后服用他莫昔芬或阿那曲锉五年无复发则视为痊愈。这不是一个不治之症,病人中有乖乖听话治疗的,当然也有眼前这样糟蹋自个的。
喻兰洲将大黄放回去,开始关电脑,对这位老太太就一句话:“您回去吧 。”
老太太美滋滋:“是吧,我就说……”
喻兰洲看向家属:“以后也甭费劲哄着来,老太太自个不想活,你要是孝顺就成全得了。看好家里小孩,一包的毒药,别吃错了害了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不是看的很气,讨厌死男猪脚了?嗯,我也烦他,成天没个笑脸。
ps,关于中药毒性的事儿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不强行灌输,但我真心希望女孩们别喝减肥茶、便秘茶!!!
第7章 甲乳科鬼见愁7
第七章甲乳科鬼见愁7
喻兰洲最后说的那句话在彭闹闹脑子里一直散不去。
她没跟他一块回家,没去玩猫,扔垃圾的时候瞅着对面黑色大门老半天,抿抿唇,没再顺手帮忙扔垃圾。
喻兰洲第二天出门瞅瞅对面的猫猫头脚垫,提着打了手术结的袋子下楼。
这天换了个护士随他门诊。
彭闹闹坐在护士站里办住院手续,被钱护士一通唠叨:“那么好的机会给你你不要,刚没看廖小华美上天了都,你说你怕什么啊?昨儿不还揣着糖要给喻主任么?”
小姑娘不吭声,抿着唇盯着电脑,难怪有人说要离偶像的生活远一点,她那么喜欢的学长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喻兰洲变成医院里最常见的那种大夫,见惯了生死,一颗心麻木得像块石头,他们可以很从容地跟病人谈话,不在意对方的情绪,甚至把自己的情绪投射到对方身上,最可怕的是,他们能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病人。
她不想亲眼去见证,那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这件事她对谁都没说,包括彭静静。日子一天天划过,病房的每一天都是忙碌充实的,她跟于小宝混成了铁瓷,跟于小宝的单恋对象田护士也成了好朋友,她接收了很多挂了喻兰洲的门诊号住院时安排进陈大夫组里的病号,病人们弄不清为什么中途要换组,病房里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很快他们便知道了,都庆幸自个没落喻姓大夫手里,开始期待自己能在陈大夫的治疗下快点好起来 。
她也接过喻兰洲打到病房的电话,还有一次被护士长派去门诊送东西,听小宝说喻主任的官司调解未果,即将再次开庭。
她不知道抽屉里的那叠资料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倒是见到喻兰洲在某一天穿着那身黑色西装回到病房,那一天,有个乳腺癌的病人自杀了。
人送到积水潭急诊,既往病史一说,消息就传了上来,大办公室和护士站都在小声议论,也是巧了,几个领导都不在,喻兰洲把事情听完转身进了医生值班室,他没穿白大褂,待在外头不合适,于小宝亦步亦趋跟着,也不知道在护什么。
钱护士刷开电脑一瞧:“咦,这人还约了明儿来靶向的。”
彭闹闹凑头去瞧,这是喻兰洲的病人。
她去仓库拿东西经过值班室,看见喻兰洲整整齐齐坐在桌前,衬衫纽扣都没松一颗,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小姑娘在仓库里费了些时间,蓦地听见外头砰一声巨响,伴有碎裂的声音,仓库和值班室挨得近,她拔腿往外跑,除了于小宝,她是第二个看见的——
看见喻兰洲砸了刚才坐的椅子,顺带扫下了桌上的几个玻璃杯。
彭闹闹扭头朝护士站寻去,钱护士手里还捏着座机电话,也是愣着的,喃喃:“人没了。”
于小宝压根不敢靠近半步,跺着脚疯狂给邱主任打电话,嘴里叨念着:“完了完了……”
那只是喻兰洲许许多多病人中的一个,为什么他会这样?
一直没有脾气的人,为什么生气到控制不住自己?
小姑娘被眼前的一片狼藉震得整个人发虚,默默瞧着那道黑色背影,他一直笔挺的脊椎此刻微微弯曲,低着头,后颈一枚血红的小痣,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肩膀因为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
没人敢靠近,唯有她。
她做的,是轻轻把门阖上。
她朝他走去,先把那张椅子搬开,然后蹲在他脚边,徒手捡起一块碎玻璃。
喻兰洲的眼瞳动了动,瞧着脚边的女孩,她正抬头,一眼撞进他眼里,此刻他的眼中有很浓烈的东西,瞧着比平时有人气。
小姑娘倒是镇定,指指旁边能下脚的地儿软乎乎跟他说话:“你过去点,我收拾收拾。”
喻兰洲没动,直勾勾看着这个躲了他好多天现在又巴巴儿贴上来的女孩。
他说:“你出去。”
彭闹闹听是听见了,却没顺着他,低头把大块的玻璃捏到一旁,怕他伤着脚。
这会儿,于小宝搬的救兵到了。
邱主任一声兰洲啊,彭闹闹看得分明,喻兰洲眼里的东西瞬间暗了下去,无影无踪。小老头满脸的担心,踏进乱糟糟的休息室,拍拍肩膀,将人带离病房。
护士长关上门,和彭闹闹两人把里头收拾了。
于小宝去领了张新椅子。
没谁埋怨过。
只有护士长叹了口气:“小喻是个可怜人。”
于小宝还是没缓过来:“差点把我吓尿了,他这也炸的太晚了。”
彭闹闹跟听天书似的,一会儿瞅瞅护士长一会儿瞧瞧于小宝,嚅嗫着:“喻主任为什么生气啊?”
于小宝和护士长一对眼,护士长轻轻点了个头,宝大夫摸摸鼻子:“喻主任的女朋友也是乳腺癌,自杀走的。”
彭闹闹:“……”
“他人在国外被瞒的死死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彭闹闹:“……”
“你来内天,整整三年。”
、、、
于小宝说:“邱主任让我多看着他点,怕他出事,这三年,他一直很稳,可我感觉他快绷不住了。”
护士长:“我从头到尾没见着小喻有什么不对劲,相反,他好像比谁都容易迈过去,那么大的事,就再也没提过,他出国前还爱笑爱闹的,后来话都很少,什么都没放在心上,都不在意,要不是老邱押着……”
“邱教授对他期望很大的。”
“是。”护士长点点头,“聪明的人容易钻牛角尖,老邱就怕他走歪路,不过小喻自个也争气,没浪费老邱的一番苦心。”
彭闹闹总觉得在喜欢的学长和如今冷漠的喻主任之间少了一块重要拼图,这一天,她终于知道了背后的故事。
晚上,彭闹闹提着一袋猫零食站在喻兰洲家门口,早先上网给买的,也不知道小三花的口味,每样买一点儿。几次想敲门,想问一句:“你还好么。”
可到底是没能成功,那样的事,轻飘飘一声问候,太过随便。
袋子挂在门把上,小姑娘恹恹儿退回去。
一整晚都在想,想三年前的喻兰州和三年后的喻兰州,人的际遇真的很难说,她打小顺风顺水长大,人生最大的挫折不过是无数次的减肥失败,而有些人则经历了沧海桑田。
在她看来,伤心了就要哭,难受了就要说,开心了就要笑,幸福了就要好好珍惜。那些没哭出来的伤心、没说出来的难过是心里的毒瘤,剐的时候非得伤筋动骨。
彭闹闹玩着手上的创可贴,今儿扫玻璃的时候不小心划开了口子,有点儿疼。玩着玩着慢慢闭上眼,睡梦中还长长叹了口气。
、、、
这真是个多事之秋。
转天,有个视频被发在了专业论坛上,视频里喻兰洲正和自杀的病人说话,病人掩着脸啼哭。
没多久,这个病人就死了。
这帖子一下成了红帖,标题也很劲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彭闹闹没有逛论坛的习惯,还是听见于小宝骂娘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加上他最近官司缠身,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于小宝拉着彭闹闹问:“你信吗?你也不信对不对!”
可小姑娘挣扎了半天,耷拉着眉眼,没吱声。
于小宝不敢相信,松开她的手:“大彭?”